烟火
2019-10-16吕峰
吕峰
自我有了记忆,母亲就与灶台、与烟火联系在了一起。灶台是乡村生活的恒久风景,它和那些粗糙干裂的手掌、那些因烟熏火燎而迎风流泪的眼睛,共同构成了农家生活最本质的背景,掩映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常四季。有了灶台就有了安宁和温饱,就有了繁衍和生存。
我清楚地记得,家里有一个大大的灶台,里面镶嵌着一口大大的铁锅。母亲忙碌之时,身影总是被白炽灯映照着,在墙壁上晃来晃去。她在灶前煮东西的时候,便把我放在厨房门口的一张小小的矮凳上。我坐在那儿,托着腮,看灶下熊熊的火,把整间厨房照得通红,而母亲瘦削的脸也淡淡地染上一层美丽的红晕。此刻,母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有食物的香味,兀自在小小的空间里静静地回旋。
当时的条件相当艰苦,母亲总是想尽办法改善生活。可是“巧婦难为无米之炊”,她无非是在玉米饼中加点白菜或绿豆做成的馅儿,或是偶尔炒个糖豆,蒸个花卷。母亲每每为了哄我多吃一些,便带我做一些小游戏。现在回想起来,玉米饼如何下咽似乎已经记不起来了,而留在记忆深处的则是那缭绕在灶台前无法割舍的浓浓亲情。
那时候,村里的每家每户几乎都有一个灶间,有一个烟囱通向屋顶。每当在野外割草或是放学回来,老远就会看到炊烟从村子里的一座座青灰色或红色的瓦房间袅袅升起。每当炊烟升起时,就会看见田埂上许多荷锄归来的人们朝着各自熟悉的那道炊烟走去,疲惫的脚步显得格外轻快。对于孩童们来说,我们熟悉村子里的每一座房子,也熟悉每一个烟囱、每一道炊烟。透过炊烟,我们可以知道是谁家的母亲在做饭;透过炊烟,我们可以亲吻四处飘逸的饭香,咂巴着口水,生出对生活的眷恋和向往;透过炊烟,我们还可以懂得父亲的汗水怎样瘦了自己的筋骨,肥了田间的谷穗。灶台和烟火就是乡下人的日子,是乡情浓聚成的一道优美独特的风景线,也是乡亲们生活的希冀和灵魂。
在我看来,烟火的味道也就是母亲的味道,它是母性的,缓缓上升,维系着整个村庄,也承载着村庄沉甸甸的希望和淌不干的汗水。所以,有村庄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灶台,有灶台就有喜怒哀乐里的一日三餐。一家人守着一缕香喷喷的烟火,就是守着一份幸福,一份满足。
一天天一年年,日子就在灶台前母亲的忙碌身影中流走了,我也像小鸟一样展翅高飞,背井离乡。可是,母亲却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她居住的老屋。每次去看她,她总是蹲在厨房的灶台前,默默地给我们做饭做菜。生火以后,火势不够猛,她便用一根长长的吹管,对着灶下的柴火呼呼地吹气,火星子在灶下狂乱地飞舞。
火势够猛后,母亲便在灶台上以亲情为味精,为她的儿子、儿媳与孙儿做丰盛的饭食。厨房狭小而局促,我常常被烟气呛得呼吸困难。可是在烟气缭绕中掌勺的母亲那张汗水淋漓的脸上,总是隐隐地含着笑意。
母亲的烟火是不一样的烟火,也是独一无二的味道。每当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上一顿母亲做的饭,我会萌生一种自信、一种满足,那就是在生活这条路上,我会很知足地工作着、生活着、爱着,不会再有饥饿感,会让一切都简单、平和、从容。
选自《当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