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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纲:既得利益在,改革就会有阻力

2019-10-14张军红王德民

经济 2019年10期
关键词:渐进式货币政策改革

张军红 王德民

简介:

樊纲,现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副会长、国民经济研究所所长、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基金会秘书长,2006年-2010年间任中国人民银行货币委员会委员,2015年6月再次被国务院任命为该委员会委员至今。主要研究领域为宏观经济学、发展经济学、制度经济学暨“转轨经济学”,2005年、2008年、2010年相继被美国《外交政策研究》与英国《观点》杂志评选为“世界最受尊敬的100位公共知识分子”之一(2010年为“世界100位思想家”之一),主要著作有《现代三大经济理论体系的比较与综合》《市场机制与经济效率》《渐进之路——对经济改革的经济学思考》《中国渐进改革的政治经济学》。

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下乡”时,樊纲很不理解,劳动创造价值,但为什么20多人的农场盈利,100多人的反倒亏损了。带着这种疑惑,他的三个高考志愿都填了经济学。

他是渐进式经济改革的倡导者,他认为任何一项改革,旧制度再不好,都会有既得利益集团维护,只要有既得利益,改革就会有阻力,要在保证既得利益存在的前提下发展新制度,打消反对意见,改革才能继续推进。

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樊纲认为最重要的是发展民营经济。“民营经济既能为市场经济发展奠定基础,也能为国有企业改革创造良好的条件和环境。上世纪90年代后期国有企业大规模改革,90%以上的新增就业是民营经济提供的,如果没有民营企业托着,3000多万国企下岗职工将无法有效安置。”

对于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增长的过渡,他表示,这不是一个平稳转型的过程,而是需要不断努力创新才能实现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民营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要充分发挥想象力,形成高级增长要素,包括好的人力资本、好的科学技术、好的创新体制、好的教育体制、好的经济体制,才能实现经济结构的改善,保障质量的提高。

渐进式并不意味着没有曲折

《经济》:您是渐进式经济改革的倡导者,在您看来,当前中国的经济改革处于什么阶段?

樊纲:当前仍然处于渐进式改革过程中,这一模式一旦启动,就是一个渐进展开的过程,但是渐进式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曲折,也会走弯路,去年的国企民企争论就是一种反映。

截止到2017年底,我国民营企业的数量已经超过2700万家,民营经济占GDP的比重超过60%,其实这一比例曾经达到过70%,国际金融危机之后,我国实施刺激政策,增加政府财政开支,国有企业近水楼台,再加上改革使得国有企业效率提高,在一些竞争性领域优势开始凸显,也就出现了所谓的“国进民退”现象。

这一现象中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在企业兼并重组时,国有企业不要直接收购民营企业的股份,混改本身就是为了增强民营企业的作用,这种“逆混改”会改变民营企业的性质,要想从国有企业一统天下向民营经济为主的市场经济发展,就应该创造条件发展民营企业。

总体来看,中国的改革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和进展,但是依然任重而道远,还有很多深层次的问题需要解决,一些已经确定的事情如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60项改革任务等,也需要进一步推进落实,法制方面也需要逐步健全完善。

《经济》:渐进式改革的阻力主要来自于哪些方面?政府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樊纲:应该说基本规律没有变,改革的问题就是阻力问题,有既得利益在,改革就会有阻力。有人说以前改革没有什么既得利益,现在利益越来越大,改革越来越难改。其实任何一个体制都有既得利益,以当年的价格改革为例,价格与每个人息息相關,涉及老百姓的既得利益且人数众多,也正因如此,粮票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慢慢过渡取消。

对于改革,基本办法有两个,一是努力保护既得利益。在改不动原有体制的情况下,先发展新体制过渡,双轨制逐步往前走,只要新体制比旧体制的增长速度快、效率高,一段时间之后自然就会实现改革,这就是渐进式改革的基本逻辑。如果仍然有人反对,还可以进行适当补贴,减少既得利益的受损失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讲,改革必然会有利益冲突,也一定会有人反对,这是无法避免的。

在渐进式改革中政府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多数情况下改革都是自上而下推动的,比如去年提出的金融开放,必须由中央政府来推动;也有自下而上的情况,即概括总结地方的实践经验,以政府的力量向全国推广,例如最早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两三年就完成了改革。

但是在很多事情上,阻力也来自于政府。各部门之间互相掣肘,有些部门对现有机制已经轻车熟路,不愿再改,怕既得利益被打破,增加管理难度;政策在落实过程中,也会因各种问题推进不下去,成效甚微。因此,政府作为改革的推动者和政策制定者,一定要看准方向,与时俱进,先不争论,先做事情,让时间来发现问题再进行调整。改革需要有打破既得利益的魄力,在越来越复杂的经济体系中,推动改革朝着正确的方向一步步深入下去。中国的改革一定要往前走,不能停止,也不能倒退。

越接近前沿,越需要自我创新

《经济》: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可以从中获得哪些制度经验?

樊纲:这要从研究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着手,现在市场经济不再是早年的原始状态,增加了4个方面,一是法制,因为需要处理的市场之外的纠纷越来越多,包括污染治理、食品安全等问题,用外部法制来规定利益分配尤为必要。

二是社保,1900年前后西方各国开始建立社会保障制度,我们搞市场经济也应学习这一点,贫富差距扩大是不行的,没有社会保障的市场经济也维持不下去。

三是监管,行业标准、行业安全、技术保障等都需要监管,瑞士的牛奶之所以品质好,能够成为“牛奶大国”,也是因为在解决各种问题的过程中,慢慢建立起了严格的监管制度。

四是宏观调控,过去40多年中国经济最大的奇迹不是高增长,而是没有出现危机,政府管理在其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虽然政府管理有时也会出现问题,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政府对经济过热还是有很高的警惕性,比如采取限购措施干预住房过热,虽然这种做法存在争议,但是只有把泡沫控制住,才不会产生大的危机,世界上所有重大危机的爆发,都是因为之前存在泡沫,没有及时管理,导致最终失控。

从理论层面来讲,如果只搞市场经济也没有错,但是发达国家起步较早,在这方面已经很成熟了,中国没有后发优势,没有足够的竞争力,想要快速发展很难,因此需要政府的力量来助力市场经济发展。当然这个度很难把握,现在也有点做过头了,有些领域补贴扶持过度,反倒坏了事。但是教育、基础设施建设、基础科研在政府的助力下,发展得很突出。

《经济》:很多人提到现在后发优势正在逐渐消失,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经济如何焕发新动能?

樊纲:任何一个国家都面临两大问题,一是改革的问题,二是发展的问题。随着改革的逐步深入,中国发展进入一个高潮,这得益于3个优势的充分发挥,一是比较优势,二是后发优势,三是本土优势。

中国40多年的发展,最初依靠的是廉价劳动力、资源等比较优势,但最重要的是后发优势的叠加。后发原本是劣势,世界市场已被跨国公司、发达国家瓜分,我们要进入其实很困难,但是后发的优势在于不用从头试错,有些经验教训可以直接吸取,比如如果没有日本的房地产泡沫破裂在前,我们的房价可能会越来越高,所以我们才能以较低的学习成本走捷径。

但是,后发优势只是在特别落后的情况下,才会发挥作用。落后的原因是什么?缺少知识。知识的缺乏涉及很多方面,会影响增长的各个要素,教育环节的缺失,使人力资源水平无法提高;不会管理,体制机制上就容易出现缺陷,影响生产效率的提高;没有技术,就没有创新能力,形成和发达国家的差距。解决这一问题的最佳路径就是开放学习,引进外资,让跨国公司在中国设厂,由此带来知识和技术。当然,我们学习模仿获得的知识都是非专利保护的知识,或者过了专利期的知识,没有偷谁抢谁,就是学习、模仿的过程,这个过程得益于全球化的发展,得益于过去的投资、贸易、人文、科技、大学等一系列的交流,使得发达国家的很多知识能够外溢到发展中国家来。

但是真正的核心技术都是保密的,越接近前沿就越需要自我创新。之前的试错成本都是别人支付的,进入无人区之后,有很多困难都需要自己去攻克,同时还要形成长效激励机制,使大家在学习的同时逐步加大自我创新的力度。

中国决定性的问题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经济》:2006年-2010年您被任命为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委员,当时正值国际金融危机,为此我们采取了哪些措施?在制定货币政策时,主要会考虑哪些因素?

樊纲: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与美联储不同,他们有决策权、投票权,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严格说来是一个咨询机构,只提建议,并不涉及决策。

金融危机之后的很多决策其实已经超越了货币政策的范围,导致当时经济过热的重要因素也不是货币政策,而是一种机制性变化,比如允许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贷款,这与货币发行量无关,是一种债务失控,从政府角度来讲是决策机制的问题。

在制定货币政策时,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增长,保证经济增长稳定,包括就业问题;其次是物价。在这方面世界各国都一样,就是让增长和物价两者保持稳定。

《经济》:如今各国央行都在实行寬松的货币政策,中国也在微调,您如何看待当前的这种调整?

樊纲:中国与其他国家的情况还不太一样,国际金融危机之后,我国的刺激政策力度过大,2011年之后开始收缩,当时的货币发行量每年增长18%左右,2018年降到8%左右,应该说货币政策还是比较紧的。而欧洲和日本基本上都是负利率、零利率,日本甚至从宽松上升为超宽松。

总体来说,中国的货币政策、物价基本都比较稳定,相对而言还可能有点过紧,在一定意义上,过紧有很多因素,比如债务过高、杠杆率过高,产能过剩却未及时解决,都会导致经济比较低迷,不见得就是货币政策的问题。在货币政策过紧、下行压力没有完全解除的状态下,又遇到外部环境的变化,这就需要我们及时调整政策,以适应更好的发展。

但是货币政策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只是局部的,而不是决定性的,中国决定性的问题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体制改革,这不是货币政策能够解决的,货币政策只是定向采取一些措施,比如扶持小微企业等,但解决不了基本的结构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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