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炳《画山水序》的“媚道”“妙写”与“畅神”
2019-10-14李娜
李娜
〔摘 要〕宗炳的《画山水序》作为中国山水画论的开端,在中国绘画理论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畫山水序》从“媚道”(艺术本质)“妙写”(艺术表现方法)和“畅神”(艺术欣赏)的角度,对山水画进行论述,提出了十分超前的、独到的见解。
〔关键词〕宗炳;山水画;以形媚道;畅神
在分析《画山水序》前,我们来先了解宗炳及他所生活的时代背景。宗炳,字少文,主要生活在南朝刘宋时期,这个时期战乱不断,但是文化思想比较自由。有才志之人报国无门,难免生隐居遁世之想,寻精神世界的乌托邦,以求超脱。
《画山水序》虽不足五百字,但是在山水画还未从人物画的背景中完全分离出来的情况下(描绘山川形象,远在西周就出现了,当时帝王的冕服上有山形的装饰,有些玉器上刻有山川云气纹,这些都属于工艺美术图案的范围,山川形象,在很长时期内是作为人物画的背景出现),这篇文章就已经从“媚道”“妙写”和“畅神”的角度进行论述,提出了十分超前的、独到的见解。
一、“以形媚道”的艺术本质
文章开篇便写道:“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至于山水,质有而趣灵。”“夫圣人以神法道,而贤者通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不亦几乎?”这里的关键词就是“以神法道”和“以形媚道”。“道”在这里是老庄哲学里的一个抽象概念,用道家的说法就是“无名”。“无名,天地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无名”就是不可说,一说就错。“道”就是这样一种抽象的概念,无法描述,可以说出的道,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道了。笔者认为文中的“道”也不仅仅是老庄哲学或者佛家的“道”,纵观当时儒、佛、道三家各言“道”,宗炳又有《明佛论》一书问世,因此有不少研究者认为《画山水序》中的“道”为佛家的“道”,但是纵观宗炳的一生来看,文中的“道”应该不是特指某一种。据史料记载宗炳佛道双修,应是参透了这世间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和生命本质,最终把各家思想揉为一体,而文中较多显现出来的是老庄哲学之“道”和佛家思想。
《画山水序》中隐含着“道”从内化到外化的过程。首先说圣人直接用心灵去感应“道”(“圣人以神法道”),贤者通过澄净胸怀、品味物象来感悟“道”,这是“道”的内化。山水体现“道”的方式则是“以形媚道”,通过自身丰富的形象使圣人的道表现得更完美,便完成了“道”的外化。在这里笔者认为“以形媚道”涉及两个方面,其一是山水的“以形媚道”,其二是山水画的“以形媚道”。老子的《道德经》里有句名言,“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在这里老子以水的利万物而不争的形象来体现水近乎“道”,此乃水的以形媚道。可见山水的以形媚道早在老子那里便有了描述。宗炳把前人的思想借用到绘画中来,便有了山水画的“以形媚道”思想。这一创造性的理论,完全不同于汉魏之前的以教化为主的观念,带领人类上升到了艺术的高度。
二、“妙写”的艺术表现方法
宗炳在文章中又写道,“且夫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目以寸,则其形莫暏……去之稍阔,则其见弥小。”可见宗炳根据自己游山玩水和创作山水画的经验,洞察到了这种人与山水之间的空间关系或者说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因为物体与人的眼睛之间的距离不同,造成所显现的物象大小不同,并提出了画山水的艺术方法:“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表明了画山水画,其实和画面大小关系不大,三寸也可体现千仞的高度,数尺亦可体现百里的悠远;重要的是画者能不能运用这种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来安排画面。
“夫以应目会心,……心亦俱会,应会感神,神超理得。”根据宗炳的这几句话我们能看出,宗炳认为只要画者根据这种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作画,就能使观看的人达到赏心悦目的效果,并产生相应的心理反应和精神方面的共鸣。宗炳接着又说“又神本亡端……诚能妙写”,可见宗炳非常注重精神方面的输入,他认为画者画画一定要注入精神方面的东西,才能达到一种画人合一、如身临其中的境界。山水画也要以形写神,宗炳认为神是无形的,必须有所依托方能显现,神是形的寄托之体,从山水的形来体悟神。山水之神本来就是无形的,无从把握,但是它存在于山水之中,从而进入山水画中。宗炳说“理入影迹”,而不是说“神入影迹”,“理入影迹”中的这个“理”,笔者认为指的就是“真理”的“理”,即“道”。而“神”亦是“道”。宗炳这里写“理入影迹”,笔者猜测他是为了后人更方便理解。如果画者画得很好,那么便能出神入化,穷尽其神,通其道,其理。就是宗炳所讲的“诚能妙写,亦诚尽已。”简言之,只有在画面中注入精神,在笔墨中融入思想,方能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只有达到这种程度,才能算是到了最好的境界。
三、“畅神”的欣赏思想
魏晋之前,很少有理论家提绘画的欣赏价值。大概是魏晋时期,人们开始重视绘画的艺术地位,一些士大夫开始涉足绘画,这些画者一般不会受雇于人,就更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创作,更容易借绘画这种方式,达到抒发感情和精神追求的目的,使画者创作的自由性得到保障。反观魏晋之前,绘画常常被人看作成教化、助人伦的工具,极少有审美的、欣赏的思想,至晋宋,大有改观。宗炳的《画山水序》则首次从欣赏的角度,提出了山水画的畅神功能,另外还提出了欣赏山水画的方法。
先来看看宗炳提出的欣赏山水画的方法,“于是闲居理气,拂觞鸣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万趣融其神思。”关于如何欣赏,宗炳说得非常详细,他强调艺术欣赏作为一种独立的、积极的、主动的心理活动,需要一些特定的环境,例如先借美酒与音乐来调整情绪,清除杂念,自然的进入欣赏状态。一旦进入这种自然的境界后,独自去面对天地间山峦起伏,层峦叠翠,云雾缭绕,山林缥缈的美好境界,就像是沐浴古代圣贤的精神光辉一般,使欣赏者的精神获得大自然的万种情趣的滋养。强调艺术欣赏的独立性,也许与他隐逸山林的生活体验有关。另外从“坐究”二字,我们可以推断出此思想与庄子的“坐忘”有一定的联系。由于宗炳为南朝宋时著名的隐士,自幼好老庄,庄子讲“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庄子的坐忘就是无名、无功、忘我……清除一切杂念,摆脱各种束缚,达到高度自由的境界。宗炳对艺术欣赏的方法、过程和心理活动认识、把握得如此深刻,在当时是非常少见的。
我们再来看看文章的最后两句,“畅神而已,神之所畅,孰有先焉”。“畅神”这个词在慧远的《游石门诗序》中有所显现,“虽仿佛犹闻,而神以之畅;虽乐不期灌,而欣以永日。”想要明白宗炳的“畅神”的含义,我们需要追本溯源,看看在宗炳的观念里这个“神”应为何解。关于这个“神”很多研究者都有不同的见地,笔者以为要从宗炳为佛教徒时的师父慧远所持的“神不灭论”来看。宗炳的《明佛论》又名《神不灭论》,他认为“神”是万物化生的根本,“不能定其形状,穷其幽质。”所以在分析宗炳《画山水序》的时候就不能不考虑这个因素。宗炳认为“神”是个体灵魂之本,“神”即“神识”。因此,宗炳的《画山水序》中的“畅神”,用佛学思想来解释“神”就是“神明”,是高于人的存在的灵魂或者意识。还有一种从老庄玄学的范畴分析关于“神”的说法,“神”是一种变化莫测的存在,它可以无处不在,是一种抽象的宇宙精神,放在美学欣赏的角度上讲就是精神气韵。笔者认为第二种关于“神”的解释更符合宗炳的“畅神”。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欣赏山水画,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畅神而已,也是唯一的目的,没有什么比欣赏山水画而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更重要的事情了。”从以上种种分析可知,关于山水画如何欣赏,宗炳从方法到目的,论述得都非常全面和精深。
纵观全文,宗炳这种道学化的山水画理论,篇幅虽短,思想新颖之处却不少,说明在六朝时期有关山水画的认知有了新的观念。作为中国绘画史上最早的山水画论作者,宗炳是第一个把老庄哲学与中国山水画合起来的人,由此老庄精神渗透到中国山水画领域,后人进一步弘扬和发展,研究老庄哲学对中国山水画的影响,也避不开宗炳的这篇画论,可见《画山水序》在中国历代画论汇要中的重要地位。宗炳之所以能在艺术本质、艺术表现、艺术欣赏三大方面提出独到的见解,至关重要的一点是,他能够将前人的思想和智慧结晶吸收与转化,并融会贯通到绘画当中去,为后人道明了创作、欣赏山水画的一种新的理念和方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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