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阿依达》的悲剧美学阐释
2019-10-12钟良
钟良
摘要:19世纪意大利歌剧史上的重要人物威尔第创作的四幕歌剧《阿依达》,是歌剧中悲剧性的典范。但从国内资料搜索来看,目前有关于《阿依达》的研究,其方向多在于演唱技法、音乐美学以及现当代舞台呈现的创新等方面,而少有人专门立足于《阿依达》作为一部西方古典悲剧题材的戏剧作品,对其悲剧美学进行阐释。研究过程中运用比较法、归纳法、文献法等研究方法,在西方传统悲剧理论的基础上,以贯穿全剧的故事线和剧中人物的情感纠葛为线索,在悲剧作为一种审美形态的美学层面,阐释歌剧《阿依达》中的悲剧美感呈现。
关键词:阿依达;悲剧;美学;共情;意蕴
19世纪意大利歌剧史上的重要人物威尔第创作的四幕歌剧《阿依达》,是歌剧中悲剧性的典范。但笔者发现,从国内资料搜索来看,目前有关于《阿依达》的研究,其方向多在于演唱技法、音乐美学、政治隐喻以及现当代舞台呈现的创新等方面,而少有人专门立足于《阿依达》作为一部西方古典悲剧题材的戏剧作品,对其悲剧美学进行阐释。本文在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前提下,运用比较法、归纳法、文献法等研究方法,力求在西方传统悲剧理论的基础上,以贯穿全剧的故事线和剧中人物的情感纠葛为核心,在悲剧作为与喜剧、正剧相对的戏剧种类层面、悲剧作为一种审美形态的美学层面,来阐述本人对歌剧《阿依达》悲剧美感呈现的理解。
一、关于歌剧《阿依达》
1869年苏伊士运河竣工,为庆祝这一伟大工程的完成,埃及总督希望在开罗新落成的“意大利歌剧院”演出一部新歌剧,他要求这部剧要具有埃及当地民族特色,以强盛的古埃及时代为背景,同时还要赞颂人性和社会的文明进步。首选的作曲家便是最负盛名的意大利作曲家朱塞佩·威尔第,但威尔第却两次谢绝了这一请求,直到巴黎歌剧院副经理迪洛克尔直接邮寄给威尔第一份以《埃塞俄比亚公主阿依达》为蓝本所整理的剧作提纲,威尔第认真阅读后,他才对古埃及法老时代的这一爱情故事产生浓厚兴趣,决定进行一番精雕细琢的歌剧创作。这个剧本的灵感来源于法国古埃及考古学家马里耶特在孟菲斯神殿的祭坛下发掘出一对紧紧相拥的男女遗骸,这个情景激发了这位考古学家的写作灵感——他们是一对恋人吗?为何以这种形态被埋葬在此地,他们在临死前有着怎样的故事?遂创作出了《埃及公主阿依达》的故事[1]。后来由威尔第改编谱曲,创作出了这部不朽的名作《阿依达》。
《阿依达》的故事发生在距今约3000年前的古埃及法老时代,当时东北非大陆的埃及与埃塞俄比亚两国战事不断,在一场以埃塞俄比亚失败为结局的战斗中,埃塞俄比亚公主阿依达和许多百姓被掠到埃及,沦为奴隶,但阿依达隐瞒了其真实身份,因其相貌出众,成为埃及公主阿慕奈丽斯的女仆。
第一幕大幕拉开时,两国战事又起。法老手下的战将拉达梅斯渴望作为埃及军队的统帅出征,与埃塞俄比亚军队战斗,但与此同时,他与埃及皇宫中的埃塞俄比亚女仆阿依达悄悄相爱。在拉达梅斯被任命为埃及军队统帅的仪式上,阿依达陷入无边的纠结与苦恼中。与拉达梅斯门当户对的埃及公主阿慕奈丽斯也深爱着拉达梅斯,早就对拉达梅斯和阿依达的爱情有所怀疑的她心生一计,在拉达梅斯胜利归来前夕,对阿依达假称拉达梅斯已经战死,阿依达得知拉达梅斯的“死讯”后顿时满脸悲伤,阿慕奈丽斯又改口说拉达梅斯没死,她看到阿依达的脸上马上恢复了笑意,阿慕奈丽斯的心中不禁燃起妒火。在拉达梅斯胜利归来的欢迎仪式上,敌国埃塞俄比亚的战俘跟在胜利之师埃及军队的后面。阿依达惊愕地发现,她的父亲埃塞俄比亚国王阿莫纳斯洛乔装成了一名普通士兵也混在其中。埃及国王为答谢拉达梅斯为国尽忠,把公主阿慕奈丽斯当场许配给了拉达梅斯,并赐予拉达梅斯王储的地位。阿慕奈丽斯得意扬扬,而拉达梅斯和阿依达却难掩心中悲伤,家国沦丧之痛和求爱不得之苦同时折磨着阿依达。
在埃及公主阿慕奈丽斯和拉达梅斯的婚礼前夕,阿慕奈丽斯和大祭司前往神殿祈福。阿依达也来到神殿前,等待拉达梅斯来此相会。而在拉达梅斯出现之前,阿依达的父亲阿莫纳斯洛就先偷偷来找阿依达了,他告诉阿依达,埃塞俄比亚的军队已经重整旗鼓,准备再与埃及军队再次决战。他很清楚阿依达与拉达梅斯相爱,但阿莫纳斯洛并没有责备女儿,反而利用亲情和爱情鼓动阿依达,要她从拉达梅斯那里打探到埃及军队的进军路线,以便埃塞俄比亚军队顺利复仇雪耻。忠诚于爱情还是忠诚于国家這个命题,再次摆在了阿依达面前,阿依达痛苦万分,但在父亲的步步紧逼下,在做法老的女奴还是做父亲的女儿这一问题上,阿依达选择了后者,为自己的国家奉献。埃及军队进攻路线这一军事机密被拉达梅斯无意中说出后,埃塞俄比亚国王阿莫纳斯洛听到了,路过的埃及公主阿慕奈丽斯和大祭司也听到了。阿莫纳斯洛趁机带着他的女儿阿依达逃走,拉达梅斯则选择了主动认罪,等候审判。行刑之日将近,阿慕奈丽斯自然不愿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被处死,于是劝说拉达梅斯,如果拉达梅斯保证再也不见阿依达,那么她可以为拉达梅斯求情,使其免于一死,可是拉达梅斯态度坚决,拿出了要么选择爱情要么选择去死的态度,最终拉达梅斯以叛国罪被祭司判处活埋。当拉达梅斯进入那座为他准备的“坟墓”后,发现不愿独自偷生的阿依达已经在等着他了,她在地牢被石头封死之前提前进来,决定与心上人拉达梅斯一同赴死,用生命守护彼此的爱情。阿依达与拉达梅斯紧紧相拥,共同走向另一个世界,大幕落下。
二、《阿依达》的悲剧美学建构
(一)诗化的叙事
这里的“诗化”一词并非来源于中国古典文学理论,而是来源于西方的维柯在《新科学》中提出的“诗性”概念[2]。他认为,诗性智慧是原始人类借助“强旺的感觉”“生动的想象”“以己度物的隐喻 ”等对世界的认知和创造性的智慧。这里的“诗”是作为一个美学的概念,并不是指需要分行和押韵的文体学范畴的诗,而是艺术化了的、审美化了的寓意。《阿依达》的作者将自己的人生体悟寄托于剧本,与剧中的叙事内容向融合、协调,使其具有“诗意”。《阿依达》剧情源于法国古埃及专家的这一考古发现所引发的遐想,并完美地践行了埃及总督对“这部歌剧需具有民族特色、讴歌人性光辉”的要求,这都不乏“诗性”概念中的想象和隐喻,呈现出诗的真实与历史的真实之间的交相辉映。
(二)饱满而高贵的人物形象
与中国传统戏曲脸谱化的人物设定不同,在《阿依达》中每个主要人物的形象都非常立体饱满,即很难用“好”“坏”“美”“丑”进行简单定义。
阿依达——作为埃塞俄比亚的公主,却不幸沦为埃及公主的女仆。始终在不可调和的国家利益与个人的情感中饱受纠结之苦。在第一幕的结尾,当阿依达说出希望拉达梅斯胜利归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她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背叛了正在解救自己的父兄,同时心上人拉达梅斯的手上,也必将沾满自己同胞的鲜血。一方是自己的国家,一方是自己的爱情,对一方的祝福都成了对另一方的诅咒,对一方的诅咒也都成了对另一方的祝福。因此在故事的开始,就注定了她的悲剧性。
拉达梅斯——作为率领埃及军队打败敌军的将领,受到万人敬仰,机缘巧合中他与敌国的公主阿依达相遇相爱。在第一幕的开头处他对阿依达唱道“若我美梦成真,我将率领英勇军队胜利归来,并回到你的身边,我要将你祖国的晴空与和风还给你,我要给你带上皇冠,把你的王座放置于在太阳旁”。在第三幕的结尾处,哪怕他知道了阿依达的真实身份,也愿意为心上人舍弃权利、地位、荣誉,甚至宁可死去也不愿活在没有爱情、没有阿依达的世界里,他的人物设定,无不充满着对人性的讴歌。
阿慕奈丽斯——作为同样爱着拉达梅斯的埃及公主、阿依达的情敌,虽象征着嫉妒和权势,似乎在剧中是作为一个反派人物出现,但在结尾处她仍然为拉达梅斯的死而悔恨,可见其对爱情的执着,也令人感慨、动容。
阿莫纳斯洛——作为埃塞俄比亚的国王,他的名字令埃及全国上下都闻风丧胆[3]。相比以上三位人物,他的戏份虽然不多,但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巨大的戏剧冲突。在他看来,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为了大局,他能屈能伸,用过人的智慧骗取埃及国王的信任,然后卧薪尝胆,时刻准备着卷土重来。哪怕他明知自己的女儿阿依达与敌国将领拉达梅斯相爱,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去拆散他们,而是想利用他们。在感情面前,他表现出的理性和冷静与以上三位人物的性格形成鲜明对比。
(三)精妙的综合手法
1.一悲到底的情节设定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这样定义悲剧:“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同时,亚里士多德还在《诗学》中这样表述: “完美的布局应有单一的结局, 而不是如某些人所主张的, 应有双重的结局, 其中的转变不应由逆境转入顺境, 而应相反, 由顺境转入逆境”。也就是说《诗学》给悲剧情节的发展确立了一个原则, 即“一悲到底”, 并且要求情节的发展应该是单向的,要由喜到悲单向变化,不允许悲喜颠倒或苦乐交错, 要始终保持悲剧的庄重和严肃, 若中间插入了插科打诨的滑稽喜剧片段,就无法保持情节发展的纯正性了,《阿依达》即是运用“一悲到底”的手法进行情节设定的典范。在第一场的开始部分,剧中的三位主要人物都有着各自渴望的东西。拉达梅斯希望率领部队战胜埃塞俄比亚,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耀后迎娶阿依达;阿依达希望不要再有战争,能够同拉达梅斯一起回到自己的国家;阿慕奈丽斯希望获得拉达梅斯的爱慕,两情相悦成婚继位后共同管理埃及这个国家。但是他们三人的希望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一点点被吞噬,在最后一場,三人的在最初的所有希望都消失殆尽,肉体的毁灭作为最大的痛苦,在结尾处被呈现出来。如此的情节走向正是亚里士多德《诗学》中“一悲到底”结构的运用,剧中人物的命运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全剧没有任何悲喜交加、悲中有喜情节的干扰,保证了悲剧情节发展的纯正性,让观众长时间连续地处于被恐惧感笼罩、被怜悯感唤醒的状态。
2.板块连接的结构构建
“一悲到底”的剧情被明确分隔成四大板块,似海浪般大起大落层层推进,不同于东方传统戏曲的点线珠连式的结构。从一开始阿依达、拉达梅斯、阿慕奈丽斯各自述说着各自的渴望,到最后三人的梦想全部破灭的整个历程,被压缩进了四个板块,每一幕各构成一个板块,所有的矛盾冲突、情节推进,都在这四个板块中一一呈现,且板块与板块之间的内容差异巨大,美好在前面的板块中如绚丽的烟花般转瞬即逝,紧接着在随后的板块中急转直下,情节瞬息突变。
第一个板块的场景是宽敞明亮的皇宫和祭坛,烘托出每个人物的踌躇满志。在大祭司、拉达梅斯、阿慕奈丽斯、阿依达、国王这五人之间的独白和对白中,凸显出了每个人物鲜明的个性,交代了各自的身世,为之后的悲剧情节发展埋下了一颗颗种子。
第二个板块的场景是埃及公主的寝宫和城门广场。在阿慕奈丽斯的寝宫里,她和阿依达互为情敌的窗户纸已经被彻底捅破;阿依达的父亲——埃塞俄比亚国王阿莫纳斯洛作为俘虏,出现在胜利者的城门广场,被阿依达看到,禁不住失声痛哭,阿莫纳斯洛的出现又增加了矛盾冲突的复杂性。同一板块中的两个场景让阿依达更直接地面对爱情和亲情的双重冲击,悲剧性在原有基础上又上了一个台阶。
第三个板块的场景是尼罗河畔的神殿前。相比其他板块的各个场景中人山人 海的聒噪场面,这个板块的场景显得格外宁静。几人欢喜几人忧,婚礼前夕,阿 慕奈丽斯在大祭司的带领下来到神殿,乞求神灵赐予他们婚姻以幸福。但与此同时,阿依达也来到神殿前,等待拉达梅斯来此相会,并做好了从此诀别的心理准备。前两个板块的铺垫加上此时幽静的氛围,给观众设置了诸多悬念——拉达梅斯会和阿慕奈丽斯结婚吗?阿依达将如何安放自己对拉达梅斯的那份爱?阿依达的父亲会一直伪装下去吗?阿依达和拉达梅斯在个人感情与民族大义面前会做出怎样的抉择?所有的悬念都随着第三个板块中情节的发展一一解开,当看到阿依达父女逃离,拉达梅斯束手就擒,第三幕的大幕落下后,观众们在对悬念释然的同时,更心生悲悯之情。
第四个板块的场景是神殿大厅和神殿地牢。压抑昏暗的地牢场景与第一个板块中开阔明亮的皇宫场景形成鲜明的对比,凸显了全剧从喜到悲的突变性。阿依达和拉达梅斯在自我充分意识的前提下主动牺牲,但肉体的毁灭并不意味着个人价值的消逝,令观众回味无穷。
在这四个板块中, 每个板块都设置了几个相关联的情节。拉达梅斯在一夜之间从一位人人敬仰的民族英雄变成受人唾弃的卖国贼、明明已成自由人的阿依达却主动来到地牢受难、有着巨大权利的阿慕奈丽斯却挽救不了自己心上人的生命,这都是命运的瞬间逆转。全剧情节的发展以板块作为连接, 似海浪般一浪接一浪地向高潮推进, 大起又大落, 后浪推前浪地不断叠加从而催生出悲剧结局, 在层层递进中获得了更为震撼和强烈的悲剧效果。
3.多种多样的艺术表现形式
《阿依达》运用美声的吟唱、埃及当地民族特色的舞蹈等艺术表现形式,用音乐表达人物的内心世界,用舞蹈渲染气氛,实践了“歌剧是用音乐展开的戏剧”这一瓦格纳的权威观点。把歌舞这样的艺术表现形式融入悲剧情节,使观众获得抒情的宽慰,内心不至于受到剧中灾难的严重伤害。
在舞台美术方面,宏伟壮丽的舞台背景使得观众的内心产生极大的震撼,最初“景观歌剧”的定位也为后世的现代化舞美再创作提供了充分的空间。特别是第二幕第二场埃及军队胜利归来的场景,竟直接使用活的骏马、狮子、老虎等大型动物过场,使得这部歌剧在剧情和表演之外还另有“看点”。在舞台上呈现出的宏伟壮丽的孟菲斯皇宫、庄严肃穆的伊希斯神庙、广袤无垠的撒哈拉沙漠、波光粼粼的尼罗河等法老时代古埃及的场景,使得观众脱离当代实际生活的同时,也增强了在审美过程中的敬意,崇高感油然而生。
三、结论
在歌劇《阿依达》中,我们深刻地感受到了艺术悲剧的魅力,阿依达和拉达梅斯的歌声如同一面明亮的镜子,映照出悲惨的社会现实。威尔第通过这一部艺术悲剧,传达出对人类精神层面上的哲思,令人回味无穷。悲剧中的苦难令人伤心,但人有超越的属性,有运用艺术方法解析和审美的能力。笔者作为一名戏剧影视表演专业的学生,很清楚演员需要通过训练成为一个更优秀的演员,但通过对《阿依达》中悲剧美学的研究,发现观众作为审美主体,也能够通过训练成为一个更优秀的观众,若观众能够发挥主观能动性,既有对剧情的直观感受,又不丢掉自我意识,那么必将获得更深入的审美体验。也就是说如果观众在观剧的全程都把自己想象成阿依达、想象成拉达梅斯,那恐怕就全程与“美的体验”无缘了,但若能做到在主观体验时不忘客观评价、热情投入时不忘冷静思考,那么就会达到美感体验的最大化。
参考文献:
[1]袁婷婷.威尔第歌剧《阿依达》的戏剧性分析:[D].重庆:西南大学,2007.
[2]维柯.新科学:[M].朱光潜.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3]苏文博.对歌剧《阿依达》中阿摩纳斯洛的分析研究:[D].北京:中央音乐学院,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