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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独具 承前启后
——国家级非遗项目“印泥制作技艺(上海鲁庵印泥)”代表性传承人符海贤先生访谈

2019-10-12采访人薛雄戈受访人符海贤

非遗传承研究 2019年1期
关键词:印泥老爸

采访人:薛雄戈 受访人:符海贤

“鲁庵印泥”系20 世纪初上海印泥名家、西泠印社早期社员张鲁庵所创,其制作技艺别具特色,在上海乃至整个江南地区独树一帜。张大千、刘海粟、丰子恺等书画、篆刻名家都使用过该印泥。2008 年6 月,上海鲁庵印泥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

然而,由于传统工艺制作的鲁庵印泥产量极少,自20 世纪初问世以来,从未在市场流通,仅作为印泥制作者与书画、篆刻家之间文化交流的媒介,故公众对其了解甚少。目前关于鲁庵印泥的资料十分有限,笔者遂对其第三代代表性传承人符海贤先生做口述访谈,以对鲁庵印泥有更深入的了解。本文系根据录音整理,尽可能保留口述原貌,仅对顺序略作调整并加入必要注释。

一、历史、现状、意义

当年您有没有见过张鲁庵先生,您对他还有印象吗?

我爸说我是见过的。他和我们家住得很近,都在静安区,一个余姚路,一个万航渡路。从1954 年开始,我老爸就到张鲁庵那里上班,①20 世纪50 年代,张鲁庵任中国金石篆刻研究社秘书长,符骥良系其助理。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张鲁庵先生过世以后,他的遗孀叶宝琴女士把印泥和工具交给我老爸,我和我老爸骑着黄鱼车到张鲁庵先生家里去拿原材料、工具、半成品等,对张鲁庵的太太有印象。但是小时候不少事情,我记不得了,毕竟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张老先生过世以后,符老先生做印泥吗?

当然做,我老爸做印泥从来没有断过。“文革”期间,我老爸是“臭老九”,是资本家,是“牛鬼蛇神”,是被监督的对象。旅居海外的张大千知道张鲁庵的真传在符骥良那里,1972 年便通过澳大利亚驻上海领事,由领事派人找到我老爸,说张大千指明要符老先生的印泥,所以我老爸重新开张,做了两缸印泥。张大千收到以后有信给我爸。这也是一段佳话。可惜这封信现在不在了。

改革开放以后,一直到符老先生去世前,鲁庵印泥制作是什么情况?

这段时间,老爸做印泥就变成了一种生活习惯,一种常态了。当代的海派书画家都非常喜欢鲁庵印泥。符老先生的印泥,在业内绝对是艺林佳话。我老爸对自己做的印泥要求也很高,差一点点就不会出手的。那时候印泥就作为文化交流的媒介,我老爸的东西只送不卖,对方也会拿自己的作品作为回馈,这是惯例。也可以说是传统文人之间的交友方式吧。

有资料说前些年有几缸印泥参加了拍卖,但目前市场上没有鲁庵印泥,这是什么情况?

2011 年北京举办了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精品拍卖会,上海到2012 年7 月份也组织非遗精品拍卖会,为了体现文化艺术的价值。在征集拍品的时候,就有人来找我。我起初是不愿意参加的,因为从张鲁庵先生到我老爸,印泥作为艺术品都是用作文化交流艺术交流的。后来在静安区非遗分中心的说服下,为了支持非遗,我拿了三缸印泥参加了拍卖会。在刘海粟纪念馆拍的,我老爸的三缸印泥成了新闻。第二次拍卖是2016 年,上海拍卖行来做工作。那年开了“天工开物”展览会,我的作品展览完以后,有关人士也来和我商量,用展览的两缸印泥再参加一次拍卖会。最后这两缸印泥也被拍走了。鲁庵印泥,在市场流通的,只有这两次拍卖会,一共5缸。

您说鲁庵印泥不在市场流通,这是为什么呢?

鲁庵印泥都在专业人士手里,中国书协、中国美协、西泠印社,都是金字塔顶端的一流艺术家。我不会推销自己的印泥,因为数量太少。我做出的印泥,永远没有囤积。那些拿到印泥的书画家、篆刻家,对印泥是赞不绝口的。我送给对方一缸印泥,请对方多提宝贵意见,对方也会拿自己的作品回赠。这就是文人之间交往的方式,没有金钱往来。我感觉这条路是走对了。不能拿了国家非遗项目认定,拿了国家的非遗津贴,再满世界去兜销自己的产品,赚更多的钱,这样非遗就变味了。非遗的关键是要传承下去,我现在坚持手工制作,不可能大批量生产。所谓匠人精神,要耐得住寂寞,去做自己的事情。现在我就是这个状态,我觉得也蛮好的。

那现在鲁庵印泥每年的产量有多少?

很少,印泥不是一年做出来的,也不能说每年就能做出来多少。如果要算每年能够做出来的印泥,只有二三十缸。做印泥的时间段是有要求的,只有三伏天才可以做,效果才能最好。

可能是太小众的原因,对于鲁庵印泥的意义,鲁庵印泥到底好在哪里,其实很多人并不了解,您能不能再介绍一下?

我这里有两份资料,一份是唐云先生1973年写的:“骥良擅治印,又善治印泥,为鲁庵印泥后第一,近之漳州西泠皆不及也。”另一份是高式熊先生1986 年写的:“尽得鲁庵印泥之秘,名曰符制鲁庵印泥。”他们两人对我老爸的评价是很高了,他们亲笔写的,我一直收藏着。20 世纪80 年代初,高式熊先生也有类似的一个赞美,这都是有实物的。还有当时程十发、丰子恺,这些老一辈书画家用的印泥都是出自我老爸之手。到我现在这一代,上海博物馆、上海文史馆、上海图书馆,都认为鲁庵印泥是鉴定近代书画的一个途径,这三个都是权威机构。仿制鲁庵印泥根本不可能。近代很多有名的海派画家用的,都是鲁庵印泥。因为我的关系,印泥作为文化交流的媒介,只不过比较低调一点,因为太小众了,不要说老百姓,就算是圈内人士,都知道笔墨纸砚,认为红色的印泥随便敲敲就可以了。其实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张鲁庵和我老爸,两代人做到了极致,这是硬道理。

二、申报、宣传、普及

鲁庵印泥是静安区最早的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当年认定的过程,您能介绍一下吗?

咱们国家从2004 年左右开始重视非物质文化遗产。我感觉,政府开始重视文化是一件很好的事,所以我也就开始留意了。申报要开评审会,要拍专题片,要有专门的资料。老爸年纪大了,这些过程我都是亲力亲为的。2006 年开始普查的时候,当时做了厚厚一本资料,原材料的加工、产地、要求,老爸说一遍我就写一遍,然后再整理。最后形成了完整的体系。那时候我还在国企的领导岗位上,退休应该是2010 年,我就提早让别人接班。这样我就有大把的时间和资源了。这么多年我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学习关于鲁庵印泥的一切。原材料的种类、产地、加工方法,印泥的历史、使用对象,整天就泡在这个里面。这对老爸过世以后,我本人的申报,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因为申报工作要从区级开始,如果只是符先生的儿子,没有实际水平,做不了这个事情。要把这个捡起来,每一步工作都要了解。要经过审核,才能得到专家的认可。2008 年,鲁庵印泥制作技艺被评为静安区第一个国家级非遗项目。

现在非遗的宣传活动非常多,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鲁庵印泥,采访和展览您会去吗?

要让别人知道鲁庵印泥,当然要出去参加展览,有时候也接受媒体的采访。最近这段时间参加的有济南的非遗博览会、海上丝绸之路国际艺术节、武汉的长江非遗展。一般来说,在上海市举办展览,鲁庵印泥的代表就是静安区。去其他省市,或者全国性展览,鲁庵印泥就代表上海市去参展。全国性的展览,规模几十个非遗项目的,分到上海市就只有几个。所以有这样的机会是很不容易的,是对鲁庵印泥艺术和文化价值的肯定。

我之前看到一本关于鲁庵印泥制作的书,应该是配合“非遗进校园”使用的,能介绍一下吗?

鲁庵印泥走进校园,是2012 年开始的。我在上海市五四中学开传习工坊和特色课程。其实那个时候还没有“非遗进校园”这个提法。教学生就要对学生负责,教案要求就非常高。而且这种教案不像语文、数学、英语都有教学参考书。印泥的教案怎么写呢?我当时为了这件事花了大量的心思。2016 年,等到有关部门认为非遗要进教材,我不仅仅是进教材,是已经出教材了。我当一个有心人,提前了一步。我老爸在90 年代初出了一本《篆刻器具常识》,是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的。里面讲印泥制作,一个大的章节,但也仅仅是一个章节,而我写了整个过程。

现在有“非遗在社区”的宣传口号,鲁庵印泥进社区是如何进行的?

现在市文广局提了一个计划,叫“非遗在社区”,要到学校、去街道,要让非遗真正扎根在老百姓心中。实际上我们已经在这么做了。我在中学做了7 年,前年开始在大学,在街道也经常有互动。这些也不是刻意的,我觉得作为非遗传承人,于公于私都要把这个做下去。在学校、社区是传播,扎根于基层,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国家有鲁庵印泥,知道为什么叫鲁庵印泥,知道鲁庵印泥好在哪里,有什么特点。

目前您在行健学院有大师工作坊,在这边开课的情况如何?

我在行健学院给学生开课,讲授鲁庵印泥的历史、原材料、加工工艺,让学生自己动手操作。②上海行健职业学院是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单位。学院组建了学生社团“非遗传习社”,开设了国宝鲁庵印泥制作和陶瓷修复等课程。在短短的几年里,涌现出了一批有志于传习传统文化的学生,陆续修复了一批古陶瓷器具,制作了系列藏印票。这些内容大概用一年左右的时间上完,我没有指望在学生中每十个八个要出一个“大师”,怎么可能呢?但是如果十个人里面有两个愿意宣传,愿意和别人说鲁庵印泥,就已经非常好了。作为学校,要有有特色、有内涵的文创产品,就是藏印票,也是我提议的。我一个月帮学校做一批藏印票,每次手工拓若干份。一年可以做十二种。藏印票也可以给学校作为文化交流的载体。这就是我和学校的合作。

三、传承、开拓、创新

您是从小就跟着父亲做印泥,还是后来才学的?

老爸做鲁庵印泥,我从小是耳濡目染,那些瓶瓶罐罐,送到名家手里的那些印泥,不说全部吧,大部分是我骑着自行车送去的。但是,对老爸在那里拨弄的瓶瓶罐罐和整个制作过程,坦白地说,刚开始我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知道原材料有哪些,把哪些加到一块儿,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但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

那现在您是鲁庵印泥唯一的第三代传承人?

对!我把这件事情做下来,是所有非遗代表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应该做的。一个是我年纪还轻,其实也不轻了,也70 岁了。第二是我学习得比较早。另外还有一点,于公于私,我接我老爸的班,也必须要把这件事情做好,这是有动力的。我要把这件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不需要其他任何的理由。现在又有政府部门的支持,学校和文化部门支持。

评价印泥好坏非常重要的标准,就是印泥能否长时间不褪色,并且保持鲜艳。这要经过时间的验证。您在学习印泥制作以后,做出来的印泥,这个等的过程,您有什么感觉?

因为自己是完全按照传统的制作方法来的,所以对自己的印泥有信心。那些用印泥的书法、篆刻名家也有评价,他们认为,我做的印泥和老爸做的放在一起,很难分辨,这是其一。另外鲁庵印泥有自己的特点和标准,印泥制作的要求,我老爸早就告诉我,必须要达到这个标准。这些都是公开的,我已经写到书里了,不算什么秘密。③鲁庵印泥的特点:1.颜色鲜艳,历久不变;2.钤出的印文薄而匀净,遮盖率高;3.泥质不发生油浮砂的现象;4.—5℃—35℃,印泥稠度变化小;5.泥状细腻而有光泽,富弹性,连钤数十纸,字口依旧清晰;6.历久不霉烂,不硬化。见《鲁庵印泥制作技艺校本教材》第33页。

您在教材里,已经把印泥的原材料和制作工艺讲得非常详细,会担心别人学去,仿制鲁庵印泥吗?

原材料就那么几种,但是如果真要去做,还真的很难仿制。所有的原材料拿来不是能马上用的,都要作前期处理,最起码要三年。蓖麻油,要自然氧化,放在三伏天的太阳底下,用专门的容器,晒到很粘稠的状态,要3 年时间。这就没多少人可以坚持下来。这还只是最简单的一个例子。

您除了做印泥之外,自己有没有从事艺术创作?

我自己对书法和篆刻,喜欢是挺喜欢的,但是谈不上专业。我主要是做一个另类的产品,也是印泥的衍生产品,印谱和藏印票。要把图章和印泥结合,除了盖在书画作品上的,最完美就是做印谱和藏印票。这个要靠“钤拓技艺”来实现,钤拓就是钤印加上拓边款。以前我老爸是非常擅长的,近代名家的印谱,很多都是出自我老爸之手,解放以后的印谱,很多都是。本来“钤拓技艺”也是能申请非遗项目的,后来因为觉得印泥比较新奇,就主攻鲁庵印泥的申请了。之前《新民晚报》有一篇专门的报道《印花朵朵钤拓工》。④《印花朵朵钤拓工》,作者海青,刊于2018 年8 月21 日《新民晚报》。我自己也喜欢这个,不过这里面要求非常高,不仅是技艺,对印泥、纸张、墨,都有要求。

我想再请问一下,目前的传承情况,除了在学校开课以外,有没有师徒式的传承?

带徒弟现在已经放到议事日程上来了,上海市非遗保护中心也多次提出要收徒,拜师学艺。关键是要有平台、合适的时机。不能等到我们七老八十做不动了,那时候再来做这个事情就晚了。现在很多非遗项目的传承都遇到了这样的问题。我老爸走的时候虚岁88 岁,要是我老爸再多活几年,或许在这上面会有更多成绩出来,毕竟我那时候还是跟在老爸后面慢慢摸索这件事。我老爸从张鲁庵先生那里传承了印泥制作技艺,我传承了我老爸的。现在我是国家认定的代表性传承人,要正儿八经地去做传承,这也是我的责任。后面会有政府部门的参与和认证,第一批会有两到三个人,已经在准备实施了,人也基本上定了。一个是我的助手,已经跟我学做印泥10 年了,另外社会上的也有。他们是鲁庵印泥的第四代传人了,非遗要一步一步走,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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