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与被选择
2019-10-11杨澜朱冰
杨澜 朱冰
英国剧作家萧伯纳曾经说过:“一个理智的人,选择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一个不那么理智的人,要靠改变环境来适应自己。历史是由后一种人创造的。”
但要改变环境,谈何容易。
2012年王澍获得了建筑界最高奖普利兹克奖。在这个全国宛若一个嘈杂的大工地的城镇化时代,当人们兴高采烈地把一座座古镇拆成“褪了毛的鸡”,当无数城市用“小曼哈顿”之类的概念定义新区的时候,他提出想以上百万块旧瓦片和40多种尺寸的砖头建造宁波博物馆。“在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中心,你凭什么用这么旧、这么脏的材料?”面对质问,王澍回答:“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回忆的地方,我希望用这种方式把时间和回忆找回来。”
有人对他说:“我很想成为你这样的设计师,等我挣了足够多的钱,我要变成你。”王澍冷冷地说:“那时候你已经染了一身的习气,改不回来了。”
我当时正准备采访伊拉克裔英国女建筑师扎哈·哈迪德,就问王澍想问她什么问题。王澍说:“如果不用曲线,哈迪德怎么做设计?”中国人用“曲直”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她想表达什么?
“我想让建筑流动起来。物理学对粒子的研究,让我脑洞大开。我对现代舞和中国书法也很感兴趣,因为它们也是流动的艺术。”哈迪德一谈起她的理念就很兴奋。她和王澍一样,都不喜欢工业化千篇一律的东西,但她认为,现代化的城市如纽约,也有它的美,那是由犹如森林的建筑物层次表达出来的。
“那么,你对直线和直角怎么看?”“在我看来,90度也是360度的一部分。”哈迪德对自然景观的错落很感兴趣,所以在设计广州歌剧院时,她受到太湖石的启发,把剧院设计成两块珠江边的巨石,一白一黑,体现出岩石的结构和水对岩石的改变。
同样是普利兹克奖得主,哈迪德和王澍一样,因为具有超前的思想和不妥协的个性,而忍受了多年的寂寞,直到41岁她才第一次把设计变为建筑,那是一个消防站。当有记者问她如此受欢迎是否感到很幸运时,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我花了数倍于他人的力气,我没有一天放过自己。”她说自己的梦想是有朝一日在祖国伊拉克做建筑,但她发现,家园已经被战火粉碎,儿时的记忆永远失落了。采访时她说自己还想再干上30年。但4年后的2016年,她在伦敦因心脏病去世了。
你会选择去碰让你害怕的东西吗?导演李安会。他说他选择拍摄《卧虎藏龙》《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时候都很害怕,因为挑战了人性的边缘,因为要把观众带到黑暗中去经历考验。但越是害怕,他越想用电影的方式,把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情拍出来。而我们作为观众情愿跟随他去冒险。当你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之后,更愿意相信哪个故事——是与老虎相伴的奇幻之旅,还是血腥的吃人惨剧?有时,我们因为看见而相信,有时,我们因为相信而看见。不论选择相信哪个故事,都让我们有机会窥见自己心灵的角落。
“那你选择相信哪个故事?”我问李安。他迟疑了一下说,他两个都不完全信,而且在拍摄过程中竭尽所能让两个故事都有足够的说服力。“每个人都有诠释的权利。道家講,世界的真相,由虚生实。我们碰到的、看到的,只要是色相的东西,其实就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看见自己。”戏是残酷的戏,但拍戏者的心肠是慈悲的。李安说,他为自己能选择做让他害怕的电影而感到骄傲。
好消息是,如果你有明确的方向,那么即使在不同的阶段选择了不同的路径,不管走了多少弯路或冤枉路,甚至生生开出一条路来,你还是有机会接近自己的目标。中国人说,殊途同归,那是命运给不坠信念、不懈努力的人们的一份惊喜。
(摘自《一问一世界》)
学问之事,得失寸心知。最低层次的学问就是把资料收集到了,论述能自圆其说;第二个层次,是把关键问题讲清楚了,而且能够说服别人,给大家一个基本确认的定论;再高的层次是,你这个活儿做得很漂亮,而且可以发凡起例,也就是说可以做榜样,可以成为一个模式,别人可以据此来做,那是最理想的状态。 ——陈平原《学问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