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散落在大禹故里的童年足迹
2019-10-11小路
绵虒影像
家乡绵虒,在我成长的道路上,是断断续续存在的。我生活于学校和家乡之间,关于它的记忆,我曾一度以为是陌生的,遥远的,那些片段只在记忆空间中稍作停留便转瞬即逝,让人触手可碰却又遥不可及,我只能循着记忆的背影苦苦地寻觅那些属于自己儿时的点点的影像。
记忆中家乡“河心头”的那条小路,是摘乌泡儿、红泡儿、马漩儿的必经之路。每逢春暖花开,嬉笑着采摘路边的枸杞芽,似乎是家家户户对春天最起码的尊重。随着天气转暖,樱桃、苹果、核桃竞相登场,也不管是谁家的果树,我们总能大阅兵似的挨个品尝享用,大人们也丝毫不会担心我们,任由我们在庄稼地里疯跑,似乎那样才是最好的锻炼。
如今闲暇时,我试着找寻那条小路曾经的位置,耳边依稀听见了“月亮月亮光光,芝麻地头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的童谣。感慨万千的还有曾经的鱼嘴捉鱼、垒沙、摘刺瓜儿;曾经透心凉的凉水井;曾经大片的油菜花;曾经小学里那座总令人毛骨悚然的城隍庙;曾经热闹繁华的上关街;曾经神秘的古牌坊处那些石桩桩;曾经稀牙漏缝的三官庙吊桥;曾经粮站里那个小小的滑梯和假山;曾经摆满诱人糖果的供销社;曾经贴满报纸的木头板壁和吱呀作响的大木门;曾经在烈日下挖地的爷爷奶奶还有他们慢慢直起腰来的慈爱眼神;曾经老街上端着饭碗大声闲聊的街坊邻居;曾经生意惨淡的电影院和电影院里怪叫恶作剧的我们;曾经满是果实的樱桃树和站在树下无从下手的我们。
还有,曾经在核桃树下剥离核桃时举起乌黑双手的我;曾经在禹王宫讲鬼故事吓同伴后不敢回家的我;曾经在公路边上企盼有车经过好碾压麦穗脱粒的我;曾经在后头山上摘苹果从树上滚落下来依旧傻笑的我;曾经放假了就飞奔到田里找寻爷爷奶奶的我;曾经享受爷爷用架子车推着我奔跑和哭喊着让爷爷给我串水渣子项链的我……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多年前封存了的童年记忆,又毫无征兆地在某一时刻一股脑儿地涌出,犹如一幅长长的画卷展现在眼前,思绪在我内心滋生出的满是快乐和幸福。
岁月婆娑,家乡绵虒历经沧桑后慢慢嬗变,我也在诗和远方中渐行渐远,现实碾碎了那一缕最纯真的不舍。而立之年的我,深情回望那一脉山水、一段传说,豁然明白,那不仅仅是童年的印记,更是一份保养在故乡的悠远且深邃的情怀。
禹王宫和老戏台
绵虒,这座在乱世与和平中变幻流离的千年古镇,随着岁月变迁,那些繁华、幽然、灾荒、喧嚣都已烟尘尽逝、消弭于空,全凭着一幕幕精魂犹存的前尘往事,在无声地述说着一个个有血有肉的现实生活。
古往今来,多少官员政客和文人墨客在此地为之驻足泼墨。比如:清朝末年川西坝子的文化名流董湘琴在《松游小唱》中描写绵虒“一城如斗拱万山。城外萧然,城内幽然,风景绝清闲。断井颓垣,疏疏落落谁家院?行过泮宫前,衙门对面,绝不闻人语声喧,多应是讼庭草满。由来此地出名员,甲榜先生多部选。尽可学鸣琴子贱,潘孟阳饮酒游山。真消遣,且偷安,纵教选个庞士元,百里才也无从施展。街道匆匆游览遍……”。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夏,军阀吴佩孚由灌县入山,路过汶川县城绵虒时,书匾“公共体育场”(今已遗失)。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秋,国民政府检察院院长于右任来汶川县考察禹迹,坐滑杆爬上飞沙关的刳儿坪,赋“汶川纪行诗”七首,并为禹王宫题写匾额“明德远矣”,为县政府书匾“堂构维新”,挂于县衙中堂之上……
翻着史书,仿佛能领略到古人彼时的心境和温润易感的情怀。这里,从不缺少褒赞,因着它浓厚的文化底蕴,更因着它是深受人们尊崇的禹王故里。
从我记事起,禹王宫就神秘地存在于绵虒上关街。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大禹的人,没日没夜治理水患十多年,我们岷江边的老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娃娃们可不能忘记禹王治水的大功大德。”作为大禹故里的绵虒人,也是大禹治理岷江流域的受益者,将禹王奉之为神,修建庙宇,供奉大禹,以此来歌颂大禹的丰功,表达人们的崇敬之情。
禹王宫坐南面北,大殿内塑大禹像,正殿神祠对面建有一座戏台,台高一米五,由高低不等的基座支撑,据说是供禹神平视瞻赏。戏台房檐为镂空木质浮雕花卉、飞禽、走兽图案和大禹治水图等,刻工精美,情态生动。老戏台曾在家乡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它是绵虒人的文化活动中心,更是古绵虒人的精神加油站。
在那个文化娱乐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看戏是古绵虒人根植于心的共同爱好,老戏台不是每天都有戏,一般是庙会或逢场过节,喜庆的日子里才有草台班子登台演出。每逢演出,根本不需要过多宣传和广告,从开锣到压轴结束的这一整天,戏台前总是人山人海,家家户户以看戏最重,早早地携家带口带上长条板凳,将戏台围坐得水泄不通。待台上演员粉墨登场,那一招一式、一腔一调,勾魂摄魄似的吸引着台下观众,叫好声不绝于耳。即便有些曲目反复演绎,大家都耳熟能详了,却丝毫不会影响看戏人的热情和痴迷。周边十里八寨的父老乡亲,也都会聚拢到禹王宫戏台前,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戏。有的甚至带着煮熟的扁担肉和毛豆作为零嘴,和家人边品味边欣赏,惹得身边的人直流口水。
也有本地说书人隔三岔五地摆台子,主讲儒生端坐太师椅,用最熟悉的绵虒方言边说边唱,从“忠孝节义”到《三国》《水浒》,从《七侠五义》到《大禹治水》,一遍遍演绎着各种传奇故事。当然,这些都是爷爷那辈才能观赏到的经典剧目了。文革期間,“破四旧”毁坏了禹王菩萨金身,仅有庙宇和戏台得以幸免保留下来,革命样板戏红极一时,倍受推崇,古老的戏台上开始排演《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红灯记》,台下的看戏人逐渐演变为台上的演戏人,人人都有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激情高昂,几乎每场演出都是台上台下互相呼应、齐声高歌,高呼“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老街上的说书人也自然而然的融入到“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为人民服务”的大潮流中,古书作为“四旧”顺理成章被取缔,而革命家史、村史社史逐渐成为说书人的热门讲题,整个老戏台在红色经典氛围的笼罩下又着实热闹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