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雪国》的悲哀之美
2019-10-09钟祥瑞
钟祥瑞
[摘 要] 川端康成的《雪国》在唯美的意境中讲述着凄美的爱情故事,不断探求人生与生命的存在价值,萦绕着感伤与哀愁的情绪,带给人独特的审美体验。意在通过分析悲与美在文中的表现找到二者辩证统一的关系,解读《雪国》独特的悲哀之美。
[关 键 词] 意境;人性;生命;悲哀之美
[中图分类号] I313.074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2096-0603(2019)18-0126-02
在川端康成的《雪国》里,悲与美是相融的,静谧的村庄、纯真的少女、多姿的生命形态都带给人美的感受,但感伤与哀愁的情绪同时也在字里行间自然流淌。作者以美的形式将人与物的存在尽力地展现出来,但这美却是虚幻的、徒劳的、易逝的,因而它又是一种悲哀的存在,带给人感伤的情绪。
一、虚幻的意境之美
作者在描绘雪国的环境时选择了雪夜这个特殊的意象,雪的唯美与夜的深邃令人遐想与憧憬,同时又象征人物孤寂落寞的心境。作者想要描绘少女的美丽,却让人物通过车窗与灯火营造的镜像去捕捉,给人以虚无缥缈、扑朔迷离之感。但一回到现实,看到的却是少女处境的凄楚与辛酸。
(一)静谧的雪夜
在雪国,最冷可达零下二十多度,积雪厚至一丈深,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严寒至极。但比雪更深沉的,却是夜色。“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1]雪的严寒加上夜的凝重,带给人无尽的凄冷与孤寂。“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家家户户低矮的屋顶显得越发低矮,仿佛整个村子都静悄悄地沉浸在无底的深渊之中。”[2]雪,洁净无瑕,唯美动人;夜,幽暗深邃,神秘莫测。作者没有将二者隔离开,总是以夜空下的雪景共同呈现雪国的意境,人站在浩瀚的夜空下,面对纷飞的大雪,如此渺小卑微,眼前之景无限放大,自身开始沉浸在无尽的遐想之中。
(二)朦胧的镜像
岛村透过车窗玻璃看到美丽的叶子,被其吸引。“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3]叶子的美是与窗外的景物交错而形成的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虚实之间的神秘感引人探寻。同时,叶子的美丽依靠灯火来点亮,但这光不是明亮的,昏暗的光线带来的朦胧感给人难以言说的体验,正是这种亦真亦幻的主观感觉成就了独特的美的存在。“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4]
车窗也成为一面观察对方的镜子,岛村凭借它不断去亲近这个陌生的女子。他看到叶子温柔地照顾病重的行男,行男也自然地依偎在她身边,“瘦弱的身体,尽管很衰弱,却带着一种安乐的和谐气氛。”[5]岛村看到这样的画面便淡化了二人原本的辛酸与哀愁。岛村自己也意识到车窗玻璃形成的镜像给了他错觉,此前叶子在雪中用优美而近乎悲戚的声音坚定地大声呼喊站长先生,央求他帮忙关照自己即将在铁路信号所工作的弟弟,而她现在又要照顾这个濒临死亡的男子。她的境遇是可悲的,只能通过幻境来捕捉她的美。同时,岛村的确为叶子心动:“他大概是被镜中暮景那种虚幻的力量吸引住了。”[6]但他一旦回到现实,发现叶子虽然对行男关心备至而对他人却一概冷漠,便放弃通过那虚幻的镜像去亲近她了,他对女子的那份理想即刻幻灭。
二、徒劳的人性之美
小说通过人物岛村的视角来看解读人的生存、少女的爱情,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人在执着的追求中不断获得快乐,不自觉地享受这个过程,但他们始终没能实现最初的理想,在自我麻痹中获得心灵的慰藉,因而一切又化为徒劳的悲哀。
(一)空虚的灵魂
岛村原本偏爱日本的传统舞蹈,力求将它学好,为此付出很多却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在现实中屡受打击,才转向对西方舞蹈的研究。“虽美其名曰研究,其实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赏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体舞蹈艺术,而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7]虽然他根本没有看过西方的舞蹈,但他依然写介绍西方舞蹈的文字,去描绘那些不存在的美,是对于没有正式职业的他获得心灵慰藉的方式。看起来是一种徒劳,通过超脱现实获得了对美的感受。
“他无所事事,要唤回对自然和自己容易失去的真挚感情。”[8]他通过爬山的方式去感受自然,在雪国不断去亲近当地的风土人情。带着初春气息的村庄林木葱茏、生机盎然,在这里度假休闲的时光让他脱离了城市的喧嚣,独享一片自然的宁静。但这不是现实的物质生存层面,而是精神生活的层面。离开了物质,一切似乎又是徒劳的,精神上的空虚感无时不在,但他的确在雪国这片精神的净土享受着安宁而闲适的生活。
(二)无果的爱情
驹子的境遇比叶子更加可悲,年轻的生命已饱受摧残。曾在东京当过舞伎,好不容易被人赎身重获自由,做一名简单的舞蹈师傅谋生也未尝不是一件令人满足的事,但她的恩主却在不久之后离开了人世,她开始跌回最初的牢狱之中。她遇到人生中第一个交往的男子,但二人的差距太大,对方也只是偶尔来找她,几度分手,最终感情维持了五年。她的身世注定不能收获持久的爱情,她深知这一点便想方设法与其断绝关系,甚至想到做些越轨的事,但她一直保持内心的纯真,即使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也不愿因此出卖身体,只是不断赴宴表演以赚到基本开销。她总是孤身一人,保证生活都很困难,却对爱情保持自己的态度,明白應该处理好自己与对方的关系,思前想后无法改变,从结果上看是一种徒劳,但在过程中完成对自身的要求。
真正使驹子体验到爱情美好的是岛村,她对岛村疯狂地迷恋。她最终还是做了艺妓,知道艺伎不能与旅客保持持久感情的道理,却无法控制自己本能的情欲。她从不同程度上表现对岛村的挽留,不停地强调自己不是那种女人,刻意回避艺妓的身份,目的是为了让对方认可自己,她内心是极度自卑的。她对自己与行男的关系表示反感,岛村一提她就生气,一再声明自己不是行男的未婚妻,不想让岛村误会。她不在岛村面前提叶子的事,因为她清楚岛村对叶子也是喜爱的,她也会像普通女子那样吃醋,不再像烟花柳巷的女子那般轻浮而更显少女般的纯情。她还在岛村面前谈论“文学”,16岁开始做小说的笔记,但岛村认为“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9]她弹三弦琴的手法非常娴熟,一度吸引了岛村,但岛村终究还是醒悟过来:“这个女人在迷恋着我呢,这又是多么可悲啊。”[10]
无论驹子怎样努力,岛村看到的是驹子对生存的渴望但又无法逃脱苦难的命运,看到的是生存的徒劳。但她依然很坚强,非常纯真,这又是她自身美好的存在方式。叶子照顾的是驹子的未婚夫,而对方孱弱的身体状况注定他们的相处是短暂的,但叶子也坚守着一生唯一的守望。同样是无果的爱情,在岛村看来是徒劳的,但叶子是无憾的、甘愿的,她能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实现对爱情的追求。
三、易逝的生命之美
死亡无疑是让人感到悲哀的,但在作者的笔下却成了一种美丽的形式。生命的逝去固然令人哀伤与叹息,但都是必然的结局,死亡意味着生命回归自然,从现实中解脱,获得新生。
(一)自然的回归
作者通过岛村的视角去观察那些昆虫的生命状态,当它们静止不动时,作者描绘它们身体外在的美丽:“还有一只飞蛾,好像贴在纱窗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伸出了它那小羽毛似的黄褐色的触角。但翅膀是透明的淡绿色,有女人的手指一般长。”[11]静态的飞蛾带给人死亡的感觉,力的不同作用之下,它的翅膀就像“薄纸一样轻轻地飘动”或是“像一片树叶似的飘然落下”,似乎已经失去生命特征,但“在半途又翩翩飞舞起来”。[12]
飞蛾的身体轻薄而显生命的脆弱,经过拳头猛烈敲打的飞蛾实际上不能存活,但作者却让它以美的形式回归自然天地,又带来重生的错觉。“有些飞蛾,看起来老贴在纱窗上,其实已经死掉了。有的像枯叶似的飘散,也有的打墙壁上落了下来。岛村把它们拿到手上,心想,为什么会长得这样美呢!”[13]飞蛾的死亡在岛村看来异常美丽,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是生命回归的方式。
(二)新生的自由
当叶子从二楼掉落时,驹子的尖叫感染了岛村,对这个一直保留着怜悯与喜爱的美丽女子的逝去感到哀痛。人的死亡总是令人感到悲哀的,而这纯真的女子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一场意外瞬间夺去使人惋惜,悲哀的情绪会更加深重。但岛村却发现“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14]
无论是飞蛾还是叶子,它们都曾在世界留下自己的美丽身影,但最终都是一场虚无。万物皆空、人生无常,令人悲哀,又使人释怀。无论是飞蛾的自然死亡,还是葉子的意外厄运,他们最终让岛村看到的是一种全新的状态,死亡意味着自然的回归,意味着新生的自由,在某个瞬间,生与死失去了绝对的距离,不必为生存感到苦闷,为死亡感到悲哀。
本文从虚幻的意境之美、徒劳的人性之美、易逝的生命之美来论述《雪国》的悲哀之美,重在分析悲与美辩证统一的关系。意境虽美,却是人主观营造的;人性虽美,却未能获得理想的回应;生命虽美,它会在瞬间消逝。知道悲哀的客观结果却依然主动去接受那些美好,进而将悲哀转化为新的审美体验,但目的却是为了从令人悲哀的现实社会中脱身,美的形式所传递的依然是内心悲哀的情绪。
参考文献:
[1][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1.
[2][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9.
[3][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7.
[4][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7.
[5][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6.
[6][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8.
[7][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12.
[8][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16.
[9][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28.
[10][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47.
[11][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58.
[12][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58.
[13][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88.
[14][日]川端康成.雪国[M].叶渭渠,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3:117.
编辑 陈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