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二题
2019-10-09朴连生
朴连生
儿子和孙子
老人比较孤独,其实也不是孤独,用农村的话说叫作“单调”。自打老伴儿去世后,就一个人在家与电视为伴。因为听力有点障碍,所以就把电视声音放得很大,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耳朵不好使。为此,儿子和孙子几次动员他去城里住,老人却说什么也不去,说我生是农村的人,死是农村的鬼,到城里会憋死我的。想让我多活两年,就打消那个念头好吗。儿子、孙子说农村多少不比城里,环境质量不说,就出行、风景、购物方面,城里都是一流的选择。那里条件好,吃住上档次,又有品位。儿子是个老板,经济实力自然不必说。孙子也在城郊念书,大礼拜有空便去看一眼老人。到了乡下不管好吃赖吃,孙子都要蹭一顿,有时用积攒下来的钱给老人买点什么,至于买什么或买与不买,老人自然不会挑,在老人眼里,老儿子、大孙子那就是命根子,尤其是孙子,老人不但不会让他破费,手头宽裕时还贴补贴补,反正,孙子的意思老人十分清楚,叫作“瓜子不饱暖人心”,或多或少是点意思,言外之意说是与老人同乐,其实也就是发个贱,讨老人欢心。
儿子几乎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开工、建设、检查、验收……之后又开工、建设、检查、验收,在老人的脑子里,这几个节点几乎背得滚瓜烂熟,还有什么工程有瑕疵,甚至不合格返工等等,一系列的紧箍咒。因为儿子是总经理,哪一项离开他,他都觉得不放心,怪只怪自己小学文化,忙起来比较吃力。那会儿,老人极力敦促儿子好好读书,将来会有用处的,怎奈儿子脾气特别犟,只是占脑瓜儿灵,才悟上这一行,弄得现在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没办法,只好使用善意的谎言来打发这颗热切的心。有几次,老人约他吃个便饭,儿子口头答应后突然又说有应酬,害得老人把孙子和孙子的一帮朋友叫去,总算没有浪费。也许是老人在农村待的时间较长的原因,一见谁家扔饭菜,老人就心疼,甚至跺跺脚之后久久不愿离去。老人的皱纹添得好快,快七十的人了,长相看上去比实际还要着急,老人自己也纳闷儿,為什么呢?思前想后,始终找不出道理。
时光真的好快,树叶从绿到黄,又渐渐地变得枯萎。
半年多过去,老人期盼的日子始终没有到来,于是老人眼里喷火一样。怎么两代人中间会有代沟呢?不应该的呀!难道……老人抓起电话,照着本子拨通了儿子的手机。
“喂,是孝孝吗?”
“你是……”儿子还没听个究竟,就反问一句。
“知道我是谁吗?”
“啊……听出来了,是您老,真不好意思!”
“还在忙啊!那用耳朵听听声就行了……”
“什么都别说了,放心!我今天高低回去,看看您老……”儿子想说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了,确实应该看看您了,可说了半截又咽了回去。唉!这该死的工作,这该死的工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对了,别说了,千万不能让老人再失望了,他想。
老人简单地做好了饭菜,坐在窗外屋檐下耐心地等,他知道儿子年轻那会儿虽然脾气犟,但从不食言,指哪儿打哪儿,现在忙了,不同了,不能刻意要求什么。要不,给孙子打个电话?对,也许孙子差不多能过来一趟……
点灯时分,老人把凳子搬进屋里,打开灯,他这才想起孙子今天恐怕也来不上了,因为每次孙子再忙也都给回个电话,今天莫非……想到这,老人就执着地坐在电话旁等,希望能有突如其来的惊喜,可是等了半天,那电话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电话坏了?还是……老人第一感觉是电话在捉弄自己,急忙抓起电话放到耳边,好半天,除了耳朵里隐约传来滴滴的正常响声之外,并无半点杂音。“这……”老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对着镜子轻轻一碰,把满满一杯老白干统统倒进干涩的嗓子眼儿里。
一阵火辣辣的感觉过后,对面的镜子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咳了两声,眼角和两鬓顿时泛起了红润……
该死的爱好
让柳主任老伴儿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老柳每逢双休日搓麻将的爱好怎么会忘得一干二净。
早先,老柳就有个爱好,双休日闲着没事,找几位副主任搓搓麻将。也不大耍,象征性地有个小小的输赢,最多也就是几十块钱,不闪腰不岔气的,工作之余消磨一下时间,健健脑。几位副职也十分主动,电话一联系,点卯就到,有说有笑,十分和气。可以这么说,在单位里,论老柳的人品,或者说人脉什么的,还说得过去。自打上个月,老柳不知怎的一下子来了个急刹车,说什么也不玩了。按理说,刚退下来更有闲暇,老伴儿又全程支持,偶尔还做点好吃的给改善改善伙食,甚至摸出瓶酒给他喝。可不知为什么,平素比较喜欢喝两口的他却以身体状况下滑为理由频频拒绝。上个礼拜老伴儿陪着他到医院查了查,什么肝胆脾胃肾、血常规、尿常规,甚至连骨密度及骨质疏松也没放过,结果都正常,没病。这下,老伴儿心里也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怎奈,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突然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就是家庭聚会时,他也比在任那会儿沉默寡言,心情低落。爱说爱笑又风趣的老柳一反常态,成为老伴儿和儿女心中的一个谜。
老伴儿记得老柳在任的时候,小赵主任、钱主任和孙主任仿佛比老柳玩得还腻,有时赶上饭局就在柳主任家搓一顿,喝酒不说,而且喝大酒、喝高酒,不醉不罢休,这些,她似乎习以为常了。谁知,老柳这一踩刹车,老伴儿倒不自在了。为了讨老柳欢心,老伴儿决定双休日给几位副职打个电话邀一邀,聚一聚,也好给老柳一个惊喜。
这天,趁老柳不在屋里,老伴儿抓起电话,先拨通了小赵主任的号码。
“喂,赵主任吗?”
“是呀!你是……”
“啊!我是你柳婶,能不能赏个光陪你叔麻两圈……”
“啊,婶!对不起,我这实在脱不开身呵,你说咱们啥关系呀?要是能脱开身,我百分之百……”
“那……算了!”
老伴儿思索了一下,又打给老钱。老钱的理由更充分,说是去市里办事了,而且是公事,特急,得一两天才能回来。老伴儿一跺脚,随口一句:周末办什么事?扯淡!
接着又跟孙主任联系,孙主任更直接。
“婶呀!按理说,我叔刚退下来,我应该第一个到场,可是……最近我手头紧得很,别怪我好吗?再说,光我一个人去也没用,是不?”
“怪什么怪,都是好朋友嘛……”
还没等老伴儿的电话撂下,老柳不知什么时候迈步进了屋。一看老伴儿的脸,便略知一二,他摇了摇头道:“是不是给他们打电话了?算了,我比你打得次数多,这该死的爱好,还是戒了的好!”
老伴儿瞅了瞅老柳,眼里噙着泪,不情愿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