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诺丁山是什么体验？

李孟苏

上期专栏写到，英国现任首相鲍里斯·约翰逊的妹妹瑞秋·约翰逊住在伦敦诺丁山。

诺丁山位于伦敦中心城区的西北角，是伦敦乃至全球富豪聚居的高尚社区——这也不过是近20年的事。瑞秋在1978年住到这里，那时诺丁山还是艺术家扎堆儿的地方。

“艺术家社区”往好里说，是波希米亞气氛浓郁，住在这儿的文艺界人士很多。著名编剧、导演理查德·柯蒂斯就是诺丁山居民，他写了部浪漫喜剧电影《诺丁山》，还把自家门牌号慷慨借给电影，当了男主角休·格兰特的家，门里的内景是在棚里拍的。

生活怎可能是爱情片中“好莱坞巨星爱上我”的桥段？“艺术家扎堆儿”的另一个意思是，穷，租金便宜。二战结束后，英国为弥补国内劳动力不足，放开了移民政策，1948年引进第一批移民——来自加勒比海英国殖民地牙买加、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约500名黑人，他们到了伦敦后大多落脚于此。

于是一个恶霸冒了出来，他叫彼得·拉克曼（Peter Rachman，1919-1962），出生于波兰一个犹太家庭，二战后辗转来到英国。他大概是用了黑社会的手段，在诺丁山有了大量房产和夜总会，把房子改造成群租房，甚至笼屋、棺材房，连欺骗带恐吓，向新移民收取高额租金，当吸血鬼。——这情景，似曾相识。拉克曼搞乱了私人租赁市场，作恶多端，以至于英国政府都出手了，在1965年制定了新的“房屋租赁法”，以限制房屋租赁价格的上限。拉克曼对租户的盘剥也被收入牛津词典，Rachmanism（拉克曼式剥削）一词特指“指房主对贫民区危房房客使用威胁手段等的残酷剥削”。

瑞秋说，诺丁山在1990年代中后期“像一架鹞式喷气式飞机，腾飞起来”。她眼见着一个朴素的社区变得越来越势利，一栋房子如果挂牌出售，立刻有华尔街银行家、中东石油大亨、金砖四国的新贵来抢，这些人用彼得·拉克曼式的血腥手段攫取财富，挥霍起来格外爽快，他们把房子拆了重新装修，因为搬进来的家庭往往带着一支训练有素的家政队伍，包括保姆、管家、营养师、厨师、司机、园丁、家庭教师和私人教练（为狗狗准备的）。能住在这里的英国家庭越来越少，当然居民的社会阶层也就划分为：富人，和有游艇的富人，而且游艇上还有空余的房间招待客人。

瑞秋家里只用了一个清洁工。在瑞秋搬来的年代，诺丁山只有两家餐馆，商店也是亲切的土产店、古董店，女士们穿着开衫和露趾凉鞋，而不是普拉达。如今，街道两旁开满了名牌店，走过它们仿佛在接受橱窗里超模的检阅。超模们，艾丽·麦克弗森、克劳迪娅·希弗在海报上一手推着婴儿车，一手端着特制的杯托，杯子里装着某个品牌的健康奶昔。她们是诺丁山完美超级妈咪的形象代言。

瑞秋有位朋友正是这种完美妈咪。她是美国人，嫁给了银行家，她冷酷地“算了算”，说，住在诺丁山每年的家庭支出，仅在食品、餐馆、教育、服务、度假和员工方面，就接近30万英镑，还不包括娱乐和慈善捐赠。这还只是2006年，她出版《诺丁嗨》（Notting Hell）那一年。

瑞秋出身名门，父母也事业卓越;她的丈夫出身世袭贵族，夫妻二人都有些视荣华富贵为过眼云烟的洒脱。丈夫说，如果你在你住的地方买不起东西，那就该搬家了。

瑞秋不愿搬家。她怀第三个孩子时，一个富裕的友邻对她说，你还不搬家吗？你们挤在这么小的房子里，就像公屋的租户。瑞秋从23岁住到这儿，今年53岁，住了30年，诺丁山是她的家。她要无偿地为她的社区服务：既然有钱人喜欢嘲笑穿得不那么好的邻居，那她就留下来满足他们的优越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