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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记录》写出了千禧一代的平庸,然后呢……

2019-10-09宗城

看天下 2019年24期
关键词:弗朗西斯聊天记录千禧

宗城

萨莉·鲁尼

突然之间,整个文坛对一本书产生好奇。作家、编辑、记者,饭局里,私聊中,人们不约而同问起同一个问题:“这本书有那么好吗?”为什么它能同时得到《巴黎评论》《纽约客》、扎迪· 史密斯、科林· 巴雷特等权威刊物和作家的赞誉?

《聊天记录》和它的作者萨莉· 鲁尼一样,刚出道就成为宠儿。她1991年出生于爱尔兰,高挑、自信,在学校是“欧洲大学著名辩手”,成为作家,被评论家誉为“社交时代的塞林格”。她是最年轻的科斯塔年度最佳小说奖得主,入围布克奖短名单,也被左翼知识分子所厚爱,激动于她在小说中对资本主义困境的洞见。但身处浪潮之中,《聊天记录》也遭到大量质疑,它的豆瓣评分只有7.2,一条辛辣的短评写道:“它只会让人惊于90后的文学水平居然如此之差。差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作者字里行间引用了很多真正的文学作品,让你知道作者读了很多书,但她写出来的东西同时也很清楚让你明白,她甚至连那些书到底是好在哪儿都没看出来。”

所以,看待《聊天记录》就无法避免它引起的巨大争议。这本书并不是普通的青春小说,萨莉· 鲁尼写文学,更是在写政治,写社会。我愿意把《聊天记录》看作一次勇敢的尝试,鲁尼结合马克思主义知识,探讨网络时代、景观社会里的困境。在她看来,弗朗西斯看似不可理喻的脆弱和自毁,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困局,而是笼罩在“千禧一代”每个青年人的阴云。

1967年,法国哲学家居伊· 德波发表代表作《景观社会》,预言了当代社会的看之暴政。如果说,马克思在《资本论》里揭示了物与物之间的虚幻关系,德波则站在马克思的基础上,提出景观如何替代真实,在刺激人们欲望的同时,消耗人们对真实生活的感知。在一个媒体和监控无孔不入的环境里,每个人都处于看与被看的焦虑中,行为成为作秀,谎言扭曲为真实,随之,“整个社会生活显示为一种巨大的景观的堆积”。

五十年前,大部分人觉得德波在危言耸听,但今天,德波的判断几乎成为一种常识。社交软件、电视、电影、抖音、短视频将生活碎片、抽象化,人和物、领袖与平民,都被卷入景观化、符号化的浪潮中,“生活于真实”这一简单的诉求,成为今日世界奢侈的追求。鲁尼活在社交浪潮的前沿,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一切,在接受《纽约客》采访时,她说:“我的书基本只是用当代服饰装扮起来的十九世纪小说。”《聊天记录》描写了人们被网络改造的布尔乔亚式生活,电子邮件、网络视频、图像,它们不只是工具,甚至可以影响人的意识形态。

这是鲁尼的长篇处女作。这部小说展现了一段迂回的四角关系,但是性以及多边的情感关系对女主人公并不是重点,她将这场风波比作“第二次成长教育”,重新审视自己的脆弱与偏见,拷问并习得关于友谊、爱情、婚姻、金钱、宗教、疾病等一系列问题的答案。小说中的那位“不可救药地悲伤着”的年轻人,对身体、智力、对话、阶层的深刻敏感,以及书中娴熟运用的“即时聊天”对生活、情感表达方式的剧烈改变,触发了全球同龄青年读者的共鸣,在欧美的社交平台获得热烈的响应。

在这本小说中,鲁尼表现出“千禧一代”的焦虑和迷茫。

“千禧一代”是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2000年出生的一代人,他们成长于互联网革命和全球化氛围中,和传统断裂,被琐碎、景观化的场景包围。小说的主人公弗朗西斯就是一位典型的“千禧一代”文艺青年,她聪明、有主见,博览群书,对生活充满反思,但饶是如此,她却走在一条脆弱、自毁的道路上。这种脆弱,并不只是对自我平庸的厌弃,也是對所处时代的怀疑。这个技术上升、经济发展,甚至一度被福山断言“历史终结”的时代,人的虚无和分裂反而加深。这个才21岁的女孩看见了问题,却无能为力,于是,“陷入到无可救药的悲伤中”。

小说展演了大量看与被看的景象,不同阶层的人,都处于他者的凝视中。比如尼克的童年照片、唱歌的视频、电视演出等,他从小到大生活的细节,被暴露在陌生人眼光之下,而弗朗西斯沉浸在网络社交中,她的形象管理,也受到影像的诱惑,以及他者期待视野的干预。

海量的信息、媒介的轰炸,满足了弗朗西斯的视觉需求,却也让她陷入到比较和自我厌弃中,小说的一个重要提示,就是对镜子的强调。弗朗西斯喜欢照镜子,她在意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别人看她的眼光,在互联网,她时常陷入“关注”的焦虑,因此,经营自己的形象,成为不得不做的事。

镜子、照相机、社交网站、监控摄像头等,共同搭建起一个无孔不入的窥探社会,被注视、被比较的感觉,空前地积压在普通人的身上。像弗朗西斯这样的女孩,陷入到诸如此类的困扰中,她对自己十分焦虑,坦承道:“那晚博比走后我写了一个半小时的诗,我把自己的身体比作一样垃圾,一张包装纸或者一片咬了一半又被丢弃的水果。以这种方式运用自我厌恶的情绪并没有让我感觉好一点,反而让我精疲力竭。”

使弗朗西斯痛苦的,不只是看与被看的焦虑,还有平庸感。小说中,平庸和无聊是常出现的词,弗朗西斯和友人的谈话,也往往涉及对生存意义的探讨、现状停滞的苦闷。

《聊天记录》充满了自我的追问,犹如主人公的内心剧场。她自我凝视、聊天调情,与不同阶层的人交流,甚至发生婚外情,都是摆脱无聊的手段。书中的青年人大谈剩余价值、女权主义,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细读《资本论》和《第二性》,也没有勇气去真的对抗社会的结构性困境,而是沉溺于自我审视。

弗朗西斯的困境,早已被德波那一代哲学家洞察,这些人物的自恋、感扫码下载,注册成为看天下APP 新用户,即可免费阅读本期号外封面故事:三国:大家族控制下的权力游戏封面故事:吕布:寒门勇士的路,为何越走越窄封面故事:一场失败的“士族打击战”Vista的好物分享:我分享的不是鬼片,是尖叫的中二回忆不正经本纪:唐睿宗李旦:他才是第一个和平“离婚”的皇帝十天读书会: 在这个书信体时代,一个作家是如何写作的?伤、冷漠与支离破碎,根植于景观社会的土壤。所以德波断言,要改变这种破碎,必须对抗景观,“征服由景观所导致的冷漠、假象和支离破碎。战胜被动,才有可能恢复现有的存在”。

但是,弗朗西斯并没有勇氣和能力像“五月风暴”青年这样,持续推动日常革命,骨子里的怀疑和淡漠情绪,也让她对“打倒景观商品社会”这样激烈的口号保持距离。她热衷分析,但难以改变;渴望认同,又对自我有一种固守精神优越的矜持。

小说中的人物谈论伊拉克战争、以色列,追溯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和批判资本社会,但是他们的谈论都是浮于表面的,他们也总是夸夸其谈而缺乏行动,弗朗西斯和博比,自始至终都在爱尔兰的文化圈子里,他们的话语和行动,也自始至终都在自怜文人的范畴中,对宏大名词浅尝辄止的讨论,对自我感觉的繁冗呈现,说在关怀远方,其实最关心自己,对那个脆弱而敏感的自我,拥有审美式的迷恋。而他们对抗无聊生活的方式,不过是婚外恋和话术上的新瓶装旧酒。

所以,当弗朗西斯在末尾说:“要明白生活之前你需要先经历它,你不能总是做一个分析的人。”这句话恰恰是萨莉· 鲁尼对弗朗西斯的建议,整部小说里,最沉溺于自我分析的,不正是弗朗西斯本人吗?

弗朗西斯没有意识到,她所厌恶的无聊和平庸,恰恰与膨胀的自我凝视、行动力匮乏有关。这世上有源源不断的弗朗西斯,沉沦于疏离、感伤,无休无止的分析。他们确立了一个大大的“我”,疏于关心他人,阅读了大量书籍和网络信息,依靠这些建立对世界的认识,却很少鼓足勇气,真的去远方经历不一样的生活。

《聊天记录》是一本让我愉悦又感到后劲不足的小说。愉悦在于,萨莉· 鲁尼平滑、柔顺的文风,使得阅读此书并不费劲。可惜在于,《聊天记录》的层层分析,在提供了景观社会标本、重复西马的一些批判外,并没有更新的问题意识。萨莉· 鲁尼看到了景观,但她的人物,也有沦为景观的风险。我理解弗朗西斯的痛苦,但感到小说在自怜之外,本可以提供更多东西。

这一点,在和经典小说的对比中更加明显。例如,《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乏对自我的审视,但他的叙述深入、扎实,既写出了日常生活的平庸,也能营造出命运感;《牵小狗的女人》中,契诃夫同样写出个人的无聊、琐碎,他不止步于此,对爱的深入探讨,让小说拥有了迷人深邃的质感。

因此,当我看到互联网上关于《聊天记录》的分裂评价时,我更愿意做一个折中的表述——这本书有它独到的地方,绝不是一般的青春或婚外恋小说。但是,它并没有说出太多新的东西,并不是那种足够有力、后劲十足的小说。这或许不是鲁尼一个人的困境,也是“千禧一代”作家在描绘这代人时共有的矛盾。

就是说,当我想如实描写这一代人时,我发现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无聊、平庸的,可是,小说应该表象式地记录这样的无聊和平庸,还是探到更深的地方,找到一些超越的东西?

或许,在一个缺乏托尔斯泰的时代,谈论托尔斯泰是可疑的。但我想,文学可以容许一切,一个写作者最好的状态,应是行走大地,又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活在他的时代,但不被这个时代所束缚。

《聊天记录》是一次贴地飞行,它已经比很多迎合之作更敏锐、轻盈,但是,它本可以飞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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