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三题
2019-10-07朱守林
朱守林
老人与牵牛花
上班不久,我接到一位读者的电话。
读者说,他是怡园小区的居民。他们小区有位姓索的老人,坚持义务栽花种草美化环境七八年了。
“我代表我们小区居民,邀请你们报社过来采访采访,宣传宣传老索头儿。”读者说。
他的话音刚落,电话里就响起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声音:
“这样的好人好事你们不宣传还宣传啥呀!”
“快来看看吧,我们小区的环境老美了!”
看来居民要求采访的呼声还挺高呢。
正好我手头上有个关于城市美化绿化的选题,于是我就带上照相机,驾车朝怡园小区驶去。
怡园小区距市中心较远,是个平房居民区。
车一到小区巷口,我就看到巷道两侧开满了牵牛花,五彩缤纷的“小喇叭”组成了两道花墙,极为壮观。
没等车停稳,一群妇女和几个老头儿就围了过来。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
从他们乱纷纷的讲述中,我了解到老人叫索福林,是位退休职工,今年快七十了。七年前,老人开始在小区里栽花种草,确切地说,是栽种牵牛花。老人为牵牛花花费了很多精力和钱物,育苗呀、移栽呀,都是老人自己干的,就连牵牛花爬蔓用的木杆都是老人自己掏钱买的。
“老索头儿侍弄花可精心了,又浇水又施肥的。”
“可不是咋的。有一次又刮风又下雨,把花秧都刮倒了,老索头冒雨一棵一棵地扶起来。”
有人拉我看花:“你快照照这花,登出去保管好看。”
“以前呀,我们这环境可乱了,现在一看见这花,谁都不好意思造害了。”
在人们的赞扬声里,我越发想见见这位索大爷了。特别想照几张索大爷和牵牛花的照片。
几位妇女东瞧瞧西看看:“那会儿咱还在呢,八成看你来采访回家了吧。”
热心的居民又把我领到了索大爷家。
索大爷家的大门上着锁。
失望之时,有人喊:“索娜来了。”
一位中年妇女拎着两兜水果来到索大爷家门前。
“她是索大爷的女儿。”有人介绍。
索娜知道了我的来意,忙掏出钥匙打开门,把我让进去。
索大爷住着两间小旧房,看得出有年头了。但在满院牵牛花的映衬下,却别有一番花间草堂的韵味。
可能是父亲住这样的房子,她有些过意不去,一来到屋里,索娜就解释说:“这房子是我爸我妈结婚时住的呢。我妈去世后,我让我爸上楼,他说什么也不去。”她指了指屋里的摆设:“连这些家具还是以前摆放的样子,他不让动。”
老人怀旧,这点我能理解。
“索大爷以前也喜欢花吗?”我把话题引到栽花上来。
索娜笑笑说:“我爸以前一点也不喜欢花。”
我感到奇怪了,一个不喜欢花的老人怎么喜欢栽花呢?
索娜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我媽去世后,我爸才养花的。”她深情地望着窗外的牵牛花:“我妈喜欢花,喜欢牵牛花,喜欢一个个‘小喇叭。我妈说,一看到‘小喇叭心里就亮堂,日子也亮堂。”
在小区采访期间,我一直没见到索大爷。
当我带着几分遗憾离开时,不由得回过头再次深情地看了看开满巷道的牵牛花,我看到了一个个生机勃勃的“小喇叭”,仿佛听到了它奏出的高亢、激昂的乐曲……
失落
这是我调到教育局任局长的第一个春节。
按照惯例,春节前局领导要对已退休的重点优秀教师进行走访慰问,从我本人的角度来说,我是本地教育培养出来的,对教师有着特殊的感情,也很愿意参与此项活动,以表我对教师的感激、尊重和关心。
刚过农历二十三,我就让人秘科对走访老师事宜进行安排,很快,人秘科长就把需要慰问的教师名单交给了我。看着名单,我突然想起我初中时的一位语文老师张秀娟。二十年前,我读初中时,张秀娟就是县、市的优秀教师。
“怎么没有张秀娟老师?”
“这个……这些年局里看望的就是名单上的这些老师。”
“把张老师也加上吧。”
去张老家的路上,张老师的一些故事就不由自主地从脑海里跑了出来。
张老师是我县教学业务水平比较过硬的初中语文老师,一直教毕业班。她的学生在中考中语文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还多次出现了县语文中考状元。我上初三的时候,语文成绩不是很理想,生怕中考时语文成绩会把总分数拉下来。焦急之时,张老师把我找到她的家里进行辅导。到了张老师家我才知道,被张老师找来开小灶的还有几名学生。
车在一幢旧楼前停下了。
给我们开门的正是张老师。我怔了一下,几乎不敢认了。张老师满头银霜,面容憔悴,显得很苍老。当年的风采已荡然无存。我的心酸酸的不是滋味。“张老师,还认识我吗?”
张老师很激动,两眼泪汪汪的:“认得,认得。”把我们让到屋里。
客厅里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见了我们,脸红红的,低着头,慌慌地躲开了。这个女人怎么这么面熟呢?
在与张老师攀谈的时候,我努力回想着,终于想起来了。 这不是张老师的女儿聪聪吗?
记得当年张老师每次把我们领到她家里辅导时,只有五六岁的聪聪总是怯怯地趴在门口,一会儿好奇地看看我们这些大哥哥大姐姐,一会儿又恋恋地看着她的母亲。有时实在忍不住了,也会怯怯地,低低地叫一声:“妈!”
忙于给我们辅导的张老师没听见似的,继续着她的辅导。
“妈!”聪聪提高了声音。
张老师回过头,冷冷地看女儿一眼:“到别处玩去!”
一会儿的工夫,聪聪又回来了,眼巴巴地看着张老师,近乎乞求地叫着:“妈,我饿。”
张老师的辅导被打断了,她十分气愤地走过去,举手朝聪聪的屁股上打了两巴掌,又拎着聪聪的胳膊,把聪聪拎到卧室。我怕她再打孩子,跟了过去。张老师打开立柜,把边哭边挣扎的聪聪塞进立柜:“不许出来。”随手关上立柜门。
我愣住了:“张老师……”
“别管她,不听话。”
“这……”
我感到很内疚,是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学生,夺去了聪聪的母爱。后来再去张老师家补课时,我会准备一些小食品偷偷塞给聪聪。
一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问道:“刚才出去的是聪聪吗?”
张老师点点头。
“她现在干什么呢?”
张老师打个唉声,泪在眼眶里转:“没工作。”
结束了对张老师的慰问,要离开的时候,张老师拉着我的手:“朱局长……”
“您可别叫我局长,我是您的学生呀。您有什么事,尽管说。”
張老师有些哀怨,又有些难为情地说:“那些年,我教了不少局长的孩子,可我女儿……”张老师望着我:“能不能给我女儿安排个工作……”
回来的路上,我的情绪低落了很多。
我父亲当年也是局长。
汽车在繁华的街道上穿行,高楼、人流纷纷向后倒去,很快消失了。
人秘科长看看沉思的我,轻轻地说了一句:
“张老师的女儿精神有毛病。”
人狗情已了
打死它。
我一声令下,五六个人一起冲过去,一阵噗噗嗵嗵的棍棒声,一声声瘆人的惨叫,大黄倒在了草坪上,倒在了草坪上的血泊中。
狗东西,看你还咬人不?!
我养了这么多年的狗,没想到却被狗咬了。这样的狗要它还有何用!
我这个人以前挺喜欢狗的。十几年前就开始养狗。那时我还是个小职员,家住平房,基本上属于“下班按时回家,挣钱给老婆花”那种人。回到家闲下来没事我就逗狗玩,给狗挠痒痒、抓跳蚤。狗这东西挺通人性的。我一摸它,它就躺下来,伸脚支胯地让你挠。挠完这边,我一停手,它就翻过身,让我挠另一边。有时我被它逗乐了,打它几下或是轻轻地踢它一脚,它便会站起来,撒娇似的往我身上蹭。时间长了,我们有了感情。每到我下班的时候,它就跑到小巷口等我。见我拐下大街,老远就向我跑来,围着我撒欢儿地跳。于是,无论我在单位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见了它都会烟消云散,开心地和它嬉耍起来。
可以说,大黄伴我度过那几年寂寞的时光,给了我许多快乐。
后来,我们科长调走了,我当了科长。
当了科长,我的担子就重了。别看一个小科室,它可是全局工作的一部分,工作上稍微出点差错都会影响到全局。身为科长,我就要为全局负责,为局长负责。因此,怎样落实好局长的指示,怎样安排好科里的工作,并且尽量地让职员满意,更让局长满意,便成了我主要思考的问题。这也费了我不少心思和时间,这样,和大黄玩的时间就少了。
当了科长,自然和局长、和其他科长接触的机会就多了,在一起交流、沟通的时候也多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不管多晚,大黄还是在巷子口等我。不过,现在的大黄变了,变得不管不顾、看不出眉眼高低了。
一次我请局长喝酒,喝多了,走到巷子口时,大黄老远就跑过来,到跟前就往我身上扑。本来我的脚跟就不稳,走路都打晃,它这一扑,把我扑倒了。这他妈的狗东西!气得我爬起来狠狠地踢它一脚。它倒挺机灵,往旁一闪躲开了,我踢了个空,扑通一下又摔倒了。我那个气呀。这他妈的什么狗呀?真他妈的不懂事!
那以后,我就开始训练它。
早晨起来,我叫它:大黄,把我的鞋拿来。
它看看我,不动弹。
我顺手操起扫帚,光着脚跳下床去抽它。
它嗷嗷叫着往墙角躲。
我用扫帚指着脚边的鞋,命令道:叼给我!
它还是不动。
我又打它几下:叼给我!
大黄好像明白了点,过来嗅嗅鞋。但仍没叼给我。
毕竟有进步了,慢慢训练吧。
我这才自己拿起鞋穿上了。
在我严厉的训练下,大黄更通人性了,一看到我板起脸来,它就乖乖地趴到角落里,小心地看着我。我不高兴了,喝道:出去!它就蔫蔫地夹着尾巴溜走了。
看到这样听话的狗,我开心极了。
后来,我当了局长。我的家也从平房搬进了楼房,又从楼房搬到了别墅。
随着居住条件的变化,我发现大黄更不懂事了,更讨厌了。
有时候,它一看见我脸上有笑模样了,就赖皮赖脸地围着我转,没深没浅地往我身上蹭。我的名牌裤子被它蹭了一裤腿子狗毛,弄得我一身狗臊味。
更气人的是,我当局长后朋友也多了,到家来走动的也多了,每次朋友来,它都疯了似的咬,拦也拦不住。化妆品商店的女老板被它咬了一次后再也不来了。
这样的狗不好好教训教训是不行了!我把扫帚换成了拖布杆子,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
当我第二次教训它的时候,它的眼珠子红了,拼命地往我身上扑,咬了我的腿,咬了我的手,咬得我狗似的连滚带爬地爬进屋,关上了门。
这样的狗还能要吗!?
把狗打死后,家里消停了不少,朋友们也都敢上门了。每天我的家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可是时间一长,我还是觉得没了大黄的家里总像缺了点什么似的。
狗不能养了。养什么呢?
我看到有的人家养小白鼠挺好玩的。小白鼠在笼子里不停地吃,吃得胖乎乎的,吃饱了就在轮子上不停地跑,挺有意思。
于是,我又爱上白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