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中的创伤叙事:不可言而言之
2019-10-06王星辰
王星辰
【摘 要】《管家》是美国当代作家玛丽莲·罗宾逊的处女作,该作品讲述了一个以女性为主体的家族中的创伤故事。从创伤理论来看,创伤是不可表达的,对于涉及创伤的文本来说,创伤叙事必然不同于传统叙事,如何将不可言之物表达出来,是本文研究的出发点。本文分析小说中的创伤叙事,主要是从叙事者的创伤记事、创伤叙说与创伤隐喻三方面出发,具体看作者如何在这三个方面处理创伤的表达,为实现创伤叙事的真实性提供借鉴。
【关键词】创伤叙事;双重话语;隐喻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25-0233-02
玛丽莲·罗宾逊(Marilynne Robinson)作为美国当代小说家、文论家,在英语世界有着极高的评价。《管家》作为她的处女作,一经出版就引起了文坛的轰动。这本书成为一代经典之作,罗宾逊也因此被认为是美国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小说讲述的是孤女露丝和露西尔姐妹在母亲自杀后,先后由家族中的不同女性抚养。她们渴望姨妈西尔维能够成为她们心灵上的母亲,却发现姨妈的与众不同,姐妹俩因此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创伤隐匿在小说各个角落,主人公时刻受其影响,她们的主体建构过程,侧面反映了她们是如何处理创伤的。家族隐秘的创伤在后代的心理空间中蛰伏着,阴影笼罩在两个小主人公头顶。而露丝作为受创的叙事者,创伤叙事中充满了“闪回、梦境和幻觉”,因为创伤记忆常常“以记忆的变形、扭曲和伪装的形式出现”(林庆新,24)。根据朱迪斯·赫曼对于心理创伤的定义,创伤幸存者会面临记忆侵扰和禁闭畏缩这两个互相矛盾的反应(Herman)。小说中,主人公露丝的叙事策略一方面体现了对创伤的避而不谈,另一方面也显露了创伤对其挥之不去的影响。
一、创伤记事——个人和家庭创伤记忆的回溯
从创伤叙事者重述创伤事件过程中,可以揭露出背后的不安与矛盾。记忆是非常主观的内容,主人公如何讲述自己和家族的创伤记忆,反映出的是对待过去伤痛的态度。叙述过程态度的疏离以及想象与事实的混杂,展现的是主人公仍然回避创伤事件本身,但创伤又时刻伴随左右。小说的第一句话“我叫露丝”,非常直接地交代了文本的叙事者,直接的背后也有一种抽离于自己生活的感觉,在随后的叙事中,冷静自持的叙事者叙述了她们自己的经历“我和妹妹露西尔一同由外祖母西尔维亚·福斯特太太抚养长大,外祖母去世后,由她未婚的小姑姑莉莉·福斯特和诺娜·福斯特接手,后来她们跑了,照管我们的人变成她的女儿西尔维亚·费舍太太”(Robinson,1)。而这里面完全没有谈到她们的母亲,而从后面内容可以看出,她们的母亲自杀而把她们抛弃了,这其实是她们最大的伤痛。后面,露丝讲述了母亲的自杀,但却没有做出情绪化的评价,没有倾诉自己对该事件的态度以及母亲自杀对她们姐妹俩产生的影响。虽然开篇没有谈及母亲的自杀,却在后面的叙事中不止一次地提及,“在梦里,我满怀信心地等待她,就像多年前她把我们留在门廊上时一样。可两次,我的希望都落了空”(Robinson,122)。这就是朱迪斯·赫曼所说的核心心理创伤的辩证性特征:受创者一方面对创伤本身不愿谈及,但创伤事件不由自主出现在受创者的脑海中(Herman)。而两次希望的落空,一次是现实发生的,另一次却是在梦里。因为有关母亲的记忆存在于她幼时,她在回溯那场灾难的时候掺杂着此刻她对人世的理解,记忆因此也不是那么忠实了,想象与事实混杂在一块,创建着只属于她的创伤记忆。她们两姐妹对于自己的母亲有着不同的记忆就佐证了这一点。“露西尔的母亲整洁有序、活力四射、明白事理,是一位孀妇(我从不知道或她未能表现出来),丧生于一场意外,”而“我的母亲过着一种严格简化、局限的生活,那不可能要求她投入大量注意力。照料我们时她不冷不热,让我觉得她也许本喜欢更孤独的生活——她是抛弃者,不是被抛弃的那个”(Robinson, 109)。
二、創伤叙说——文字与言语的互斥
小说中存在着双重话语,也就是叙事者作为小说主人公的言语表达,以及她作为叙事者的文字表达。作为故事主人公的露丝是沉默寡语的,而作为小说叙述者的露丝却能充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种矛盾揭示了创伤幸存者的双重生活,在社会生活中不发声、被边缘化,而在精神世界中遭受剧烈痛苦(Caver)。在外祖母西尔维亚去世后,孩子们的姑婆莉莉和诺娜被接来了照料露丝和露西尔。敏感的两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看出了姑婆们的诚惶诚恐,露丝和露西尔“谛听她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听得一清二楚”(Robinson,27)她们听出了话里的疏离和想逃离管家之责的愿望,只是苦于没有接管她们的人存在。而在被母亲抛弃、外祖母离世的打击下,她们寝食难安,流连于结冰的湖上,远远看着小镇的热闹,“对途经房子里的那些适应了灯火和温暖的昏昏欲睡的人艳羡到妒火中烧。”这种情绪都被放到了叙事者的书写中,但他们回到姑婆身边只交代了两句“时间过得太快,我们十分抱歉”和“我们不会再在天黑以后回来了”(Robinson, 33-34)。她们的情绪、伤痛都被压抑在了结冰的湖底,不会大声表白自己的诉求,害怕创伤的再次到来,只以谨小慎微来掩盖内心的不平静。而存在于叙事背后的就是第二重话语进程,也就是所谓的“隐性进程”,这指的“并不是通常所理解的情节本身的深层意义, 而是与情节平行的一股叙事暗流”(申丹,48)。对于受创的失语者来说,他们在生活中并不能自如地叙述创伤,因为创伤一旦付诸话语,就是创伤在消解,说明他们已能够直面创伤甚至理性地剖析。因此,在进行创伤叙事中,双重话语进程有其合理性,需要这股“叙事暗流”来隐性地表达创伤。
三、创伤隐喻——自然和宗教的元素
罗宾逊的叙事充满诗意与厚度,这与文中的自然和宗教元素密不可分,而自然和宗教中的诸多意象都隐喻着主人公的创伤。在写实性语言无法叙述创伤的情况下,唯有修辞性语言能够接近创伤情绪,隐喻作为修辞的重要部分,在创伤叙事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湖泊的意象贯穿文本,作为外祖父和母亲的葬身之所,湖泊本身就是创伤所在,而文中露丝和露西尔时常在湖边游荡,隐喻着她们的思想徘徊于过去的伤痛中,没办法离开从而回归到正常的社会活动中去。她们甚至会以湖为家,“这处地方像极了家的混乱无序,温暖、平静、充实”(Robinson,113)。西尔维掌家之后出现的洪水,将这座房子与传统社会隔离开来,水来自湖,其实洪水也隐喻着创伤的席卷。而洪水又是在西尔维初始接替管家之职之际到来的,预示着西尔维的到来将使得姐妹俩直面曾经的伤痛。她们渴望母亲的妹妹能成为她们第二个母亲,能从她身上获得慰藉。但现实是,西尔维是个流浪者,随时可能抛弃她们,她们似乎又一次处于幼时母亲漫不经心的管家之中,而当时的结局如同阴霾笼罩着此刻,她们不得不再次直面创伤做出选择。小说中,露丝的名字来源于《旧约》“路得记”中的路得(Ruth)。异族女子路得在丈夫死后,深受婆婆信仰的影响,愿意跟随自己的婆婆拿俄米返回到犹太人的故土(孙静,肖声扬)。路得的人生故事暗示着露丝和西尔维的亲密和最后的出走。
四、小结
创伤的特殊性使得创伤叙事也会与众不同,受创者一般是沉默寡言的,面对创伤他们避之不及。而创伤叙事就是意图将不可言之事、之情感言之,这必然不同于传统叙事方法。本文通过分析玛丽莲·罗宾逊《管家》创伤叙事的三个方面创伤记事、创伤叙说以及创伤隐喻,表明创伤叙事的可能性,作者采取一定策略也是能尽可能地还原创伤、再现创伤记忆的。《管家》所展现出来的创伤叙事的可能性,很好地为文学作品真实且得体地表达创伤提供了思路。
参考文献:
[1]玛丽莲·罗宾逊. 张芸译.管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5.
[2]林庆新. 创伤叙事与“不及物写作”. 国外文学,2008(4):23-31.
[3]申丹.何为叙事的“隐性进程”·如何发现这股叙事暗流.外国文学研究,2013,35(05):47-53.
[4]孙静,肖声扬.论玛丽莲·罗宾逊小说中的宗教色彩.金陵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29(04):54-58.
[5]Caver, Christine. “Nothing Left to Lose: Housekeeping's Strange Freedoms.” American Literature. 68(1996): 111-137.
[6]Herman, Judith. Trauma and Recovery: The Aftermath of Violence from Domestic Abuse to Political Terror. New York: Basics Books,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