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那间铺子

胡莹

城，还是那座城，只是没有了往日的安静。最近雨下得特别频繁，可无论怎样的天气，街角那间铺子门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隊伍。一凡摇了摇头，看来今天又来晚了。

2693年，这座城已经有了一百年的历史。作为地球上仅存的生态空间，这里有着人们最向往的生活环境，古老而原生态的环境。只有为地球创造了极高价值的人，才能进入这座城中生活。而此时，在这座城之外，是与生态空间并行的科技空间，那里到处充斥着高科技产品，到达星系中的任何一颗行星已经成为每个家庭的必备旅游项目。

一凡看着长长的队伍。已经七天了，人们的热情还是不减，看来，那间铺子推送的新项目很有吸引力。能够住在生态空间的人们的确与住在科技空间的不一样，他们还保持着热情，喜欢用一些比较古老的方式来点缀一下生活，比如，排队。

“一凡，又去学校啦？”是廖青，一凡的好朋友，“你天天从学校回来再去排队，当然抢不到名额。”廖青是一个好奇心特别强的男孩子，只要有新鲜的事物出现，他总会第一个去探究，这也是一凡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廖青也天天去排队，只是每天发放的名额不多，而且还要经过筛选，他也没有得到入场券。

廖青想不明白一凡的行为。作为首席科学家的孙子，一凡一出生就得到了优于其他人的待遇，可以在大脑中植入最高级别的芯片，脑电波与芯片完全融合后，随着科技的发展可以随时更新。这种级别的人类，根本不用进入课堂学习。而学校，只是为那些芯片级别不高，却想快速补充知识的人准备的。

一凡强挤出一丝笑容，拍了拍廖青的肩膀，转身走了。

从出生到现在，一凡只通过星际视频电话见过妈妈三次。他是在器皿中睁开眼睛的，当时只有爷爷在场，笑盈盈地看着他的降生。据爷爷说，爸爸妈妈一直在另外一个星球研究项目，没有时间来看他。一凡觉得这个世界冷冰冰的，自己就像一个行走的机器。

街角那间铺子的项目，据说是通过空间折叠重置，抽取DNA保留在这个时空的大脑信息，将现在的你送回你选定的时空隧道，感受疼痛、悲喜，感受过去的人们是如何生活的。一凡想感受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站在镜子面前，一凡看着自己的身体——这副躯壳里面，除了一个跳动的心脏，其余都换上了各式新型人造器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被称为“人”，这个秘密只有他的家里人知道。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谁？”

“是我！”

一凡刚打开门，廖青就挤了进来。

“这么晚了，你还跑出来？”

“高级呆子，这么晚来，当然是做秘密的事情。”廖青神秘地一笑。

“你这家伙总是这样。”一凡笑了笑，把廖青迎进了屋。

“你爷爷今天不在家吧？”廖青四下看了看。

“他经常不在，大概又去医院的实验室了。”

“一凡，一会儿我们溜进街角那间铺子如何？我观察了，每天晚上8点之后，那里就关门上锁了，而且用的是脑波纹锁，最难破译的一种。我肯定是不行，你那高级芯片大脑，对付这种难题应该很在行。”

对于廖青的建议，一凡有些抗拒，因为在城里，是绝不允许未经许可有任何鬼祟或者偷窃行为的。如果他和廖青破译了脑波纹锁进入到那间铺子，即便没有偷东西，也构成了不良行为，轻者降低大脑芯片级别，重者会被赶出城，永远不能再进入生态空间。

“你怕被发现赶出城去？”廖青试探着问，“一凡，不去一探究竟，你会后悔的。这几天你没发现，进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出来吗？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凡，我们是在冒险，但人活着有时候不就需要冒险吗？”

一凡轻皱着眉头，半天没有说话，他那明亮的眸子望向窗外，然后回过头来，对廖青说：“走吧，我们需要快一点！”

拐了几条街，他们终于到了那间铺子。果然，半透明的门上面，有一道黑色的条纹，正是脑波纹锁。一凡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启动了大脑芯片的破译程序，利用脑电波与黑色条纹码相连。五分钟过去了，一凡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滴滴”，门开了。

这间铺子里面的陈设，出乎一凡和廖青的意料，简直太简陋了：一个三四十平米的房间，中间放了一个圆筒形的装置;在这个装置的旁边，有一个柜子，上面密密麻麻有无数个小洞。走近一看，每个洞里面都放了一个微型器皿。廖青拿出其中的一个，上面写着：水木。看来，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知道了，这是每个人抽取的DNA样本。”一凡拿起那个器皿仔细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型芯片，应该是这个人的大脑信息。通过培养DNA及植入大脑信息，这个人就会在这个世界还原。这原本只是个实验，难道现在成功了？”

“看来，人们骨子里的冒险精神被好奇心给激发出来了！看看这么多带有名字的器皿，你就知道，他们都参加了这个新奇的项目。”廖青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一凡，快，我们选定一个年代，回到过去看一看。”

“廖青，你想好了吗？现在还没有人回来过，万一我们回不来……”一凡还没有说完，廖青就打断了他：“怕什么！回不来，我和你就留在过去。以你和我现在的智商，在古代肯定是大神级别的人物，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好。”

“我们回到2015年的中国如何？”廖青选好了年代，拉着一凡钻进了圆筒，按下了“启动”按钮。圆筒里伸出了两个很长的细细的针头，扎了他们的胳膊一下。下一秒，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一凡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而旁边的床上躺着廖青。

一凡下了床，扫视了周围，确定这里是医院。他拍了拍廖青的脸，试图将他叫醒，但廖青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睡得很香。一凡正在想如何把廖青弄醒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说：“你醒了，孩子？你们的家长呢？怎么自己跑到医院来了？而且，你们不知道走错医院了吗？”

“什么？”一凡不明白。

“你们来的是妇产医院。刚才你们昏倒在大厅里，这里是急诊室，我简单给你们做了检查，身体现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如果真的有病，请赶快联系你们的家长带你们到别的医院去查查。”医生走过来，摸了摸廖青的额头，听了一下心脏，笑着说，“这孩子，睡得可真香。”

一凡用力摇了摇廖青的脑袋，这一次，他终于醒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凡拉起他就往外走。

跑到大厅的两个人看见那么多大肚子的女人在走动，顿时傻眼了。

“什么情况，这么多怪物！肚子怎么都鼓得像个球？”廖青看得目瞪口呆。

“你大脑中的历史是空白吗？这个年代的人，都是妈妈自己生孩子的，我们眼前看到的这些人被叫作孕妇。”正说着，一凡看见一个妈妈怀里抱着宝宝，笑盈盈地走过他们身边，妈妈不停地对着宝宝说话、微笑，偶尔还会低下头亲吻宝宝的额头。

一凡看到这一幕，眼眶红了。他从未感受过妈妈的怀抱，不知道被妈妈亲吻是什么感觉。他所渴望的，正是这种温暖。

廖青虽然也是在器皿中出生的，但却一直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他看出了一凡的异样，将他拉出了医院。

大街上，车水马龙。这是一个深秋的早上，人们都戴着口罩，天空雾蒙蒙的，叶子簌簌地落下来。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击了一凡，难道穿越折叠空间会有后遗症吗？

廖青一脸兴奋的样子，指着大街上的车流说：“古代的车，果然都是地上跑的。”又指着路两侧的大树，惊叹道：“一凡，快看，都是活生生的大树哎！要是都搬回生态空间，那我可就是大功臣了！”

马路的对面是一所学校，正是早上上学的时间，他们也假装学生，跟着人群走进了学校。就在他们准备偷偷溜进一间教室听课的时候，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爷爷！”一凡惊呼。

“快跑！”被廖青拽着跑了几步，一阵剧痛袭来，一凡昏倒了……

“一凡，一凡，你快醒醒。”隐隐约约的，应该是廖青的声音。

床边，有爷爷的呼唤声。一凡努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廖青坐在床边，默默地掉眼泪。

“怎么了？爷爷，我怎么动不了？”一凡试图坐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爷爷，对不起，我们其实只是很好奇，我……”

“别说话了，孩子，你现在需要休息。”爷爷皱着眉头，心疼地看着一凡。

“都怪我，一凡，是我的好奇心害了你。”廖青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一凡，爷爷今天告诉你的，也许以后你不会记得。但此刻，也许你应该知道真相。别怕，爷爷会带你回家的。”

爷爷告诉一凡，在一凡的身体里，有一个追踪器，就放置在他的牙齿上。而一凡因为身体内部都是人造器官，所以不能进行空间折叠，这也是他到了2015年后身体疼痛的原因。超过24小时未返回，一凡就会因器官衰竭死亡。

爷爺说，一凡的父母在星际战争中牺牲了，而那时候的一凡，还在妈妈的肚子里没有出生。为了留住他，只能将他放置在器皿中培养。视频中的父母也不是真正的父母，只是爷爷安排的角色，是为了给一凡一个安慰。可爷爷忽略了这样的安排并不能满足一凡对爱的渴望。爷爷还说，一凡的身体，本身就是一个实验品，因为在母体中取出时受到了损伤，所以一凡的身体特别虚弱。为了让他活下来，也为了让更多像他一样的孩子活下来，爷爷在医院里研制了很多精密的人造器官，几乎与人类真正的器官没有区别，但稳定性还不确定。所以，一凡的手术都是秘密进行，而一凡，也一直在被秘密监测。

街角那间铺子，是另一个秘密的高级实验室。实验室以推出新项目为由，挑选一些人类通过空间折叠，回到不同年代去寻找拯救地球的办法。历史，总会给人以启示。实验的终极目标是寻找各种途径，激发人的进取本性，可没想到，这个项目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却有着那么大的吸引力。

两个孩子被带回了2693年。因为实验还在进行中，为了安全起见，一凡和廖青的大脑芯片在实验室被重新设置，清除了那段记忆。一凡身体内的人造器官都被重新安装，他又活了下来。

夜晚，人们都沉浸在睡梦中。一凡走出家门，来到街角那间铺子，久久站立。爷爷不知道，一凡早就将自己的大脑芯片升级，记忆是消除不了的。在这个世界，他似乎比以往更孤独了。

一凡没有再进入实验室，但他却期待着那些回到过去的人们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