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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数山

2019-09-28海清涓

草地 2019年3期
关键词:晴川中建奇数

海清涓

茶园,层层叠叠,几千梯。竹林,茫茫苍苍,几万顷。

茶竹共生的瑰丽奇景,独属西南奇数山。

俗话说,风光在险峰。奇数山的盘山公路,逶迤起伏,蜿蜒曲折。转了一个大圈,又转一个小圈,转了两个小圈,又转两个大圈。一直转到第三十七圈,才能登上最高峰“亲天亭”。

奇数山的绿茶和春笋远近闻名,前者鲜醇清香,后者水灵脆嫩。据说喝了山上的泉水,可以強身健体,防病治病。于是,到山上买绿茶、买春笋、背泉水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自然而然,奇数山就成了晴川市的一处新兴风景点。

八月中旬的一天,天热得出奇。太阳像个火球,似乎随时都会滚下来,将奇数山的茶竹烧成焦炭。

奇数山北边的竹林里,钟浩川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钟浩川六年前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分配在晴川市公安局工作,从巡逻科户籍科一直干到了刑警队。长期在第一线跟犯罪分子打交道,不到三十岁的钟浩川,练就了一身过人的硬本领。去年连续破获了两起跨省市的大案重案,去年底被省公安厅评为“优秀警员”,今年初被评为晴川市十大杰出青年。

钟浩川这次进奇数山,是奉命抓凶。

前天凌晨三点多钟,晴川市第二监狱有个叫林友松的重刑犯打伤两名狱警,抢了一把64式手枪骑着摩托车逃进了奇数山。左耳缺了一半的林友松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被他杀害的人当中有妇女、儿童、老人。今天一大早,公安部下了A级通缉令,全国通缉林友松,要求晴川市公安局务必在半个月之内将林友松抓捕归案。

“蹲了整整五个小时,没有发现林友松的踪影,这家伙一定被野兽吃了,坏人就是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蹲在左边的王诚,望了望没有尽头的奇数山,抹了一把汗。

“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情,你没看到电视电影里都是坏人的命比好人的命长吗?”李小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冷冷地回敬王诚。

钟浩川盯着脚下的几个空矿泉水瓶,对王诚和李小波说:“估计林友松已经扔掉摩托车,徒步抄小路进了山,这一阵来奇数山旅游的人特别多,我们人手少对奇数山的地形也不太了解。所以,第一,我们要请示局里增加警力,第二,我们要依靠当地群众熟悉地形。”

“钟队分析得对,我们要争取早日抓住罪恶滔天的林友松。”

李小波话音刚落,前面出现了一个穿雪白紧身短T恤、淡绿中长裙的撑伞少女。

王诚连忙跑过去,满堆笑脸地问:“美女,请问,进山和出山有哪几条必经之路?”

撑伞少女看了王诚一眼,什么也没说,轻盈地转过身子,很快消失在茫茫绿意中。

第二天黄昏,穿过三道湾,爬了五个坡。钟浩川一行三人,来到位于奇数山心脏部位的红泉林场。

出来迎接他们的,除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高瘦男人,还有一条全身披着漆黑长毛的大狼狗。男人叫秦中建,是红泉林场的老护林员。大狼狗叫秦老大,是秦中建护林的得力助手兼好伙伴。

秦中建是哪里人不清楚,大家只知道他从部队转业回来就在奇数山最大的林场红泉林场干,已经有三十多年的光景了。秦中建家里三室一厅的房子,是他自己用石头一块一块垒起来的。房子凹凸不平、不伦不类,有些像原始人的居所。但是,非常坚固。风吹不倒,雨淋不垮,野兽进不来。

秦中建家中有四口人(说来好笑,大狼狗秦老大在他们眼中也算是个人),独生女儿秦晶莹在晴川城里读大学,除了节假日,平常很少回林场。偌大的林场,就只有秦中建夫妇和秦老大看守。秦中建是军人出身,护林没话说,再加上忠心耿耿机灵威猛的秦老大,来红泉林场偷树砍竹的人很少。这么多年,秦中建在红泉林场过的日子,说清苦也清苦,说清闲也清闲。

秦中建的妻子谢慧菊是个奇丑无比的乡下女人,右边脸上有几道纵横交错的伤疤,说话做事小心翼翼总是低垂着头。王诚和李小波第一眼看到谢慧菊,吓得半天没有说话。钟浩川天生胆子大,加上平时办案见多了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自然不害怕,还客气地跟谢慧菊拉了几句家常。

谢慧菊炒的竹笋肉片,又香又脆,特别好吃。大家吃完了一盘,又接着吃起了第二盘。

“爱是你和我,在患难之中不变的承诺……”一团白云夹着甜脆的歌声,飘然而至。

“是昨天在奇数山北边遇见的撑伞少女。”钟浩川一眼认出了少女,小声对身边的王诚说。

放下装衣物的竹背篓,见屋子里有三个陌生男人在吃饭。少女白嫩嫩的脸蛋儿,一下变得绯红起来,下意识的停下了歌声和脚步。

“晶莹,这位是钟大哥,我们晴川市鼎鼎有名的刑警队长、大侦探,以后在城里有人欺负你,你就去找他帮忙。”秦中建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来,拉过少女热情地向钟浩川介绍。

昨天在竹林里遇到的撑伞少女,居然是秦中建的独生爱女秦晶莹。

秦晶莹在晴川一所著名的高校读大一。现在学校放暑假,她回林场帮父母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

秦晶莹取下耳塞,钟浩川才恍然大悟,她昨天不理王诚,是因为戴着耳塞。

得知钟浩川是晴川市的名公安,秦晶莹便开始对他友好起来。左一声钟大哥,右一声钟大哥,叫得钟浩川心里甜滋滋的。

夜深了,躺在谢慧菊用竹子编的简易床上,钟浩川难以入眠。

不知为什么,钟浩川很关注护林员秦中建一家子。尤其是那个清纯美丽的女儿秦晶莹,他是发自内心的关注她。

当然,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男女之情。是一种超过爱情,胜过友情,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隐隐约约中,听到谢慧菊起床生火的声音,钟浩川突然觉得谢慧菊跟这次抓捕行动似乎有某种联系。轻手轻脚推开陈旧的竹门,钟浩川默默地注视着轻声哼歌的谢慧菊。直到秦晶莹跑过来亲热地叫了一声钟大哥。他才回过神来,拍拍脑门笑了笑。

三天后,转完了大半个奇数山的钟浩川,对奇数山的地形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奇数山一共有七个林场,分别以红绿黄蓝紫白青七种颜色的泉命名。七个林场,既是整体的,又是独立的。

谢慧菊虽然样子长得难看,却有一副金嗓子,说话好听,唱歌也好听。钟浩川、王诚和李小波一致夸谢慧菊的歌声,胜过了晴川城里的某位专业歌手。

这天吃早饭,秦中建和秦晶莹不在家。谢慧菊给钟浩川倒了半杯自酿的竹叶酒,夹了几块自制的老腊肉,又关心地问:“钟队长,你是哪里人,父母在不在世,今年多大了,娶媳妇没有?”

“我老家在晴川市来龙镇场口上,父亲前年病逝了,今年二十八岁,女朋友在晴川市电力公司上班。”尽管对谢慧菊没什么好感,钟浩川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哦……”谢慧菊听了,轻轻哦了一声,便揉着自己的眼睛,起身去了厨房。

“钟队,你走桃花运了。谢阿姨想把她的宝贝女儿秦晶莹许配给你呢。”李小波把嘴贴在钟浩川耳朵边,调皮地悄声说。

“小李,别胡说,人家小秦姑娘还是学生。再说,我已经有可妮了。”钟浩川夹了一块竹笋,摆摆手,小声回答。

“钟队,你到底喜不喜欢秦晶莹,如果不喜欢,就让我去追。好清纯的一个女孩子,简直比冬天奇数山的雪还纯。”见谢慧菊没有进来,王诚凑过去问钟浩川。

钟浩川瞪了王诚一眼,正要说话。秦中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声叫道:“钟队长……不好了……钟队长……不好了……”

天还没有亮,秦中建像往常一样带着秦老大去林场巡逻。走到红泉林场最南端的小南垛时,突然听到两声清脆尖利的枪响。

“咻……”秦中建心知不妙,吹了一声口哨。

身后的秦老大,箭一般朝着枪响的方向飞奔。

五分钟后,秦中建在金竹湖边追到秦老大。秦老大围着一个女人不停地冲秦中建叫唤。几步跑过去,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秦中建倒吸了一口冷气。女人胸口中枪,已经没有了呼吸。

金竹湖位于红泉林场和蓝泉林场之间,附近有个大型的农家乐。来奇数山旅游的外地客人,白天在那儿吃饭,晚上就在那儿住宿。钟浩川他们赶到现场时,农家乐的保安正在安慰那些要求退房的外地客人。死去的女人浑身是血,倒在金竹湖的湖堤上,一双眼睛因为惊恐睁得特别大。她的胸口连续中了两颗子弹,浸血的黄色大帆布包,被翻得乱七八糟。

通过仔细检查,发现女人是被64式手枪打死的,钟浩川转过身子问秦中建:“老秦,你平常见过这个女人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女人多半是外地游客,可怜啦,死得冤枉。”秦中建叫住伸长舌头四处乱窜的秦老大,摇摇头,叹息着说。

“枪杀无辜女游客的是全国通缉的袭警越狱逃犯,此人心狠手辣加上手上有枪,为了大家的安全,破案之前請各位游客朋友不要单独行动。”钟浩川叫人抬走被枪杀的女人,在农家乐门口对游客们说。

“我以后再也不到奇数山旅游了,不知晴川公安什么时候才能破案,我想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钟浩川出门时,一个男游客小声对身边的人说,他的神色,分明有些紧张和慌乱。

“你认识那个被杀的女游客?”钟浩川猛一回身,单刀直入地问男游客。

“刚认识……不,我不认识……”男游客被钟浩川的话吓了一大跳,连忙矢口否认。

“你马上跟我们到晴川市公安局走一趟。”钟浩川给王诚、李小波示意了一个眼神,做了个准备掏手铐的动作。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她,她不是我杀的!”男游客的脸瞬时变得惨白,一屁股坐到地上。

男游客和死去的女游客是一对网上恋人,男的网名叫不是东西,女的网名叫莲花池子。他们在网上暧昧了半年多,一直没有机会见面,这次奇数山旅游,终于如愿以偿解了相思之苦。

昨天晚上,不是东西和莲花池子在金竹湖边的竹林里,缠绵了整整一夜。今天凌晨四点钟左右,他俩疲惫不堪的从竹林里爬出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用枪指着他们,叫他们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由于一心想着成其好事,出来时太匆忙,不是东西和莲花池子身上都没带多少钱,加起来还不到五百元。男人看到只有区区五百元,就留下莲花池子,叫不是东西回农家乐取钱。

等不是东西惊慌失措从农家乐取了钱回来,男人已经不见了,莲花池子倒在血泊中,早已气绝身亡。不是东西在莲花池子身边哭了一阵,害怕负责任,便悄悄溜回农家乐,想收拾行李离开奇数山。这时,钟浩川他们就赶来了。

“歹徒先是劫财,后来为什么杀人呢?”放走不是东西,钟浩川陷入了沉思。

吃过早饭,钟浩川告别秦中建一家,准备到一二十公里外的绿泉林场去蹲点。没走几步,腰上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晴川市公安局局长吴天靖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有可靠线人举报,林友松昨天夜里进了红泉林场。

关掉手机,钟浩川返回秦中建家,把行李交给谢慧菊。然后,领着王诚、李小波直奔红泉林场最大的山垭口大树碑。大树碑位于奇数山的咽喉要道,是进山出山的必经之地。

蹲了整整一个上午,大热的天气,由于走得匆忙忘了带水和干粮,三个人又饿又渴。可是,又不敢动,害怕到处找水暴露了目标打草惊蛇。

“老秦还是军人,一点不守时,这么晚不送饭来,是不是想把我们三个饿死哟。”王诚伸着懒腰,抱怨道。

“哈哈,这不是来了吗。”李小波往山下看了看,兴奋地拍起了大腿。

不过,来的人,不是秦中建,是秦晶莹。

秦晶莹背着竹篓吃力地爬上大树碑,一边擦汗,一边笑嘻嘻地说:“钟大哥,饿了吧,我给你们送饭来了。”

“怎么是你送饭,你爸爸呢?”钟浩川接过秦晶莹的背篓,拉住她的小手,有些紧张。“小秦,今日的奇数山不比往常,穷凶极恶的歹徒随时会出现,一个女孩子独自在林中穿行,太危险了,下次还是让你爸爸或妈妈来送饭。”

“爸爸抓住一个偷砍竹子的人,要送他去白泉防空洞,妈妈有事,我就主动替他们来送饭了。钟大哥,你放心,我从小在奇数山长大,走路比一般人快,如果遇到坏人,我会跑开的。”秦晶莹紧挨着钟浩川坐下,眼珠子随着他吃饭的动作,一上一下的转动。

“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勾引我的男朋友!”一个时尚漂亮的年轻女子冲上前,破口大骂,并狠狠地将秦晶莹推倒在地上。

年轻女子姓舒名可妮,是钟浩川相爱多年的女友。舒可妮怎么到奇数山来了呢?原来电力公司放两天假,她以为钟浩川在外地办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约了几名闺中密友到奇数山玩。舒可妮进山专找幽静的地方拍美照,拍着拍着,遇到秦晶莹和钟浩川了。

“呜呜……”秦晶莹大哭起来,既是被摔痛了,也是被吓着了。

钟浩川没有理会舒可妮,轻轻扶起秦晶莹,心疼地问:“小秦,让我看看,摔到哪里了?”

“钟浩川,你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下也敢泡妞?!”钟浩川的态度激怒了舒可妮,她像一头发疯的母狮,不顾闺蜜的劝阻,挥拳扑向秦晶莹。

“舒姐,有话好好说,不能打人。”王诚起身挡在秦晶莹前面,舒可妮的粉拳便落在了王诚的脸上。

李小波想笑,又不敢笑,赶紧解释:“舒姐,你误会了,我们在奇数山执行任务,这女孩子是护林员的女儿,她是好心来帮我们送饭的。”

“好心送饭,不如说是存心投怀送抱。男人都他妈好色成性臭味相投,叫你们来办案,你们却被这个山野里的小骚货勾走了魂。”舒可妮向王诚身后的秦晶莹吐起了口水。

“可妮,你怎么这样,你太过分了!”钟浩川忍无可忍,冲过去给了舒可妮一记不轻不重的耳光。

“钟浩川,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乡下野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我?!”舒可妮惊愕地尖叫一声,哭着捂住脸,向山下跑去。

“钟队,你赶紧去追舒姐回来。她一个城里长大的女孩,对奇数山不熟,要是遇到坏人就完了。”李小波见状,连忙对钟浩川说。

钟浩川跟王诚、李小波交代了一下,正欲下山追舒可妮。不远处,突然传来“起火了,起火了!”的吼叫声。南边的绿泉林场浓烟滚滚,燃起了冲天大火。“有情况!”钟浩川调转方向,朝绿泉林场冲去。

秦中建今天抓住的人,与以往偷竹子的方式与众不同,他居然请几个当地农民帮着偷砍竹子。按照林场的规定,砍一棵树要罚款十元,倒下的竹子,少说也有近百根。花钱请人偷砍竹子在林场是个先例,秦中建觉得这件事不好处理,于是打电话请示奇数山管委会的龙主任。

龙主任正在市里开一个重要会议,他让秦中建把砍竹子的几个农民放了,暂时将花钱请偷砍竹子的男人关到白泉林场的白泉防空洞里,等他明天回来再行处理。

白泉防空洞在离白泉林场十七公里处的小北垭,坎多弯多,平常走得快也要走近一个小时。秦中建和秦老大押着偷砍竹子的男人走了半個多小时,来到一片茂密的竹林中,男人突然说肚子不舒服要解手。

“快去快回,不要打歪主意,在奇数山,没有秦老大追不到的人。”秦中建见男人一脸难受,心一软,上前给他松了绑。

“老子砍几根竹子临时盖间房子,你都要管,你他妈简直是找死!”男人面露凶光,掏出枪对准秦中建当胸一枪,然后迅速钻进了左边的紫泉林场。

“哎哟……”秦中建摸摸疼痛的胸口,想起男人缺了一半的左耳,身上直冒冷汗。多亏早上听谢慧菊的劝,穿了防弹衣,不然就没命了。

“汪汪……汪汪……”秦老大叫着追进了紫泉林场。

秦中建不敢贸然去追,他拨通了钟浩川的电话:“钟队长,偷竹子的男人窜进了紫泉林场,他身上有枪。”

接到秦中建电话,钟浩川火速离开了火势渐小的绿泉林场,直奔紫泉林场方向而去。

紫泉林场是奇数山最小的一个林场,方圆不到四十公里,但泉眼多,泉水清且甜。平时到紫竹林场背水的老头老太相当多,现在持枪歹徒进了紫泉林场,背水老人凶多吉少。

紫泉林场电话打通了没有人接,秦中建只得带着无功而返的秦老大抄小路前去通知。

“老邓,马上安排背泉水的老人下山。”钟浩川马不停蹄地赶到紫泉林场,一进门就大声对护林员邓能彬说。

“你是谁,政府可没有规定不准老百姓背水。”邓能彬继续低头编竹篓,对钟浩川爱理不理。

“我在办案,你怎么不配合呢?”钟浩川吼了一嗓子。

邓成彬没好气地说,“你办案,我还办公呢,上级又没有通知我。”

“老邓,钟队长是来办大案的。”匆匆赶来的秦中建对邓能彬说。

“对不住了,钟队长,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邓能彬连忙放下竹篓,将凳子端到钟浩川身后。

“不知者不怪。”钟浩川坐下,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开枪杀死外地女游客的凶手,引燃森林大火的罪魁祸首,花钱请农民偷砍竹子的男人,持枪杀警越狱的逃犯,据我的可靠分析,应该是同一个人。”喝完了邓能彬妻子递上来的一大杯山泉,钟浩川若有所思地对秦中建和邓能彬说,“这是一个十分残忍又十分狡猾的家伙,他声东击西妄想打乱我们警方的视线,逃往紫泉林场说不定又是一个幌子。”

“今年闰九月,又遭遇多次小地震,这个夏天,奇数山才如此的不平安。”秦中建摸摸秦老大的头,皱起了眉头。

洗了碗,炒了茶,谢慧菊头痛的老毛病又犯了,便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不一会儿,天下起了大雨,秦晶莹担心钟浩川他们被雨淋着,没跟谢慧菊打招呼就独个儿拿着雨具向大树碑走去。

“竹林仙女,我想问一下下山的近路。”一个五十多岁戴帽子的干瘦男人,撑着一把女式防晒伞从竹林里钻出来,问急着赶路的秦晶莹。

秦晶莹本不想理睬那个人,可见他浑身湿漉漉的,又听他叫自己竹林仙女,就停下脚步回答:“叔叔,听口音你不是晴川本地人,你是外地来奇数山旅游的客人,不小心掉了队吧?”

“竹林仙女,太好了,我真的遇到竹林仙女了,我不说你就什么都猜出来了。”男人上下打量了秦晶莹一番,一副十分兴奋的样子。

“你是想让我带你下山,你好去找你的家人和朋友?”这阵子来奇数山旅游的人很多,贪恋一处景色迷路失群的事情时有发生,给外地人指个路带个路是常有的事,秦晶莹很乐意帮这个陌生男人的忙。

“见不到我,我妻子和儿子他们会着急的。”男人摸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笑眯眯地递到秦晶莹手上。“竹林仙女,只要你肯带我下山,我马上给你一百元钱。”

“我要去大树碑给钟大哥他们送雨伞,带你下山是顺路。不过,我是学雷锋做好事,不收钱的。”秦晶莹礼貌地推开男人的手,抖了抖雨伞上的水,跺了跺脚上的泥,笑着说。

“竹林仙女就是竹林仙女,又好看又心善,连万能的金钱也不放在眼里。”男人跟在秦晶莹后面,一边走,一边说着恭维的话。

远远的,王诚和李小波在高倍望远镜里看到,秦晶莹后面的男人就是逃犯林友松。二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立刻打电话向钟浩川汇报。

安排完秦中建和秦老大守白泉林场,钟浩川冒着雨赶回了大树碑。刚刚坐下,手机便“嘟嘟嘟嘟”地响个不停。

“可妮,我忙着抓持枪逃犯,等破了案,我会向你道歉的。”钟浩川手里拿着手机,眼睛却盯着王诚、李小波手中的枪。

“钟队长,你好,有两个条件给你选择:一、准备五十万现钞和一辆警车,天黑之前送到我指定的地方;二、命令你的手下退出大树碑,让你的小情人带我顺利走出奇数山。否则,钟大队长你就等着给你可爱的小情人收尸吧。”手机里说话的,不是娇滴滴的舒可妮,而是洋洋得意的林友松。

“林友松,我警告你,你可别乱来,那女孩子不是我的小情人,她只是一个普通护林员的女儿。”钟浩川急得满头大汗,站起身子向山下张望,“你的第一个条件我们完全照办,你千万不要伤害那个女孩子,她是无辜的。”

秦晶莹和林友松,越走越近,離大树碑只有五百米左右的距离。钟浩川拨通了林友松的手机:“林友松,我们讲个商量,你把女孩子放了,我来做你的人质,行不行?”

“不行,她没有反抗力,而且对我没有敌意。”林友松说完,“啪”一声关了手机。

钟浩川见软的不行,只好准备来硬的。他果断地命令潜伏在大树碑周围的狙击手,密切监视林友松,只要林友松稍微离秦晶莹远一点,就立刻开枪射击。

到了大树碑山崖分岔口,秦晶莹抹了抹脸上的雨珠,用手指着前面:“叔叔,我到大树碑了,你顺着这儿一直往下走,转一个大弯两个小弯就到云灯笼休闲山庄了。到了那儿,手机充上电,你就可以跟家人和朋友取得联系了。”

“嘿嘿嘿嘿……”林友松发出一串令人心悸的冷笑,掏出手枪顶住秦晶莹的太阳穴,“竹林仙女,想走,没那么容易。蓝泉林场的女游客是我杀的,红泉林场花钱请人偷砍竹子的是我,绿泉林场引燃森林大火的还是我,我是个没妻没儿心狠手辣的逃犯。如果你不想死,就跟我走!”

“啊……”秦晶莹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好乖乖地跟着林友松下山。

到了云灯笼休闲山庄,看清楚钟浩川打开的黑色公文包里的五十万现钞,林友松狞笑着一手接包,一手用枪顶着秦晶莹的腰。山上的狙击手对准林友松迟迟不敢开枪,他们怕误伤了秦晶莹。钟浩川眼睁睁看着林友松挟持秦晶莹,一步一步向停在景区大门口的警车走去。

林友松逼秦晶莹开车门时,谢慧菊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不要命地冲到车门前,对着林友松大吼:“林友松,你这个禽兽,二十年前你在奇数山害得我还不够吗?”

“陈……陈……陈慧菊?你……你没有死?”林友松直愣愣地盯着谢慧菊。

趁林友松分神的间隙,狙击手飞快地朝他开枪射击。老奸巨猾的林友松听到响动,猛地拉秦晶莹挡在了自己的身子前面。

子弹呼啸而来,“妈妈……不……”秦晶莹绝望地闭上了美丽的大眼睛。

“啊呜……”一声惨叫,一团黑影随着狙击手的枪声中弹倒地。

“秦老大……老大……老大……”秦中建抱着为保护秦晶莹中弹身亡的大狼狗秦老大,跪在地上向天呼号。

“林友松,我没有死,我还为你生了一个女儿。”谢慧菊看了一眼死去的秦老大,瞪着仇恨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林友松说。“你没想到吧,你现在用枪指着的女孩子,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女儿?她是我的女儿?”林友松看了看浑身发抖泪流满面的秦晶莹,慢慢地松开了那双罪恶的手。

“啪啪”说时迟那时快,钟浩川掏出手枪对准林友松连射两枪。由于掏枪动作太快,钟浩川的钱夹从上衣口袋里掉了出来。旁边的谢慧菊顺手捡起钱夹,打开看了一眼。

“你们人多势众,老子不服!老子不服!”林友松的双腿被打断,动弹不得,血流了一地,嘴里还在狂乱地叫嚣。

钟浩川转身接王诚递过来的手铐时,困兽般的林友松,抓起地上的枪向他射击。

“啪……”应声倒在地上的人,不是钟浩川,而是护林员秦中建的妻子谢慧菊。

“妈妈,你不要扔下我,你告诉我,那个人不是我的爸爸!”秦晶莹扑在谢慧菊身上,大声哭叫。

“女儿,对不起,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你的爸爸!”林友松对准自己的左耳连开两枪,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土豆,我的土豆。”在开往晴川城的警车里,刚刚苏醒过来的谢慧菊看着身边的钟浩川,轻轻地叫了一声。

“谢阿姨,您怎么知道我的小名?”钟浩川感到奇怪,他的小名只有父亲和母亲知道。

“孩子,你仔细看看这张照片。”谢慧菊从怀里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黑白全家福,照片里一共有三个人,一个三十多岁的英俊男人,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一个七八岁的乖巧小男孩。看着照片,谢慧菊的手在不停地发抖,滚滚的泪珠如车外的雨,一直一直下个不停。

“这个男人,是我的爸爸,这个女人,是我的妈妈,这个小男孩,就是我。”钟浩川用手指着照片,依次向谢慧菊介绍。

“哎……土豆,你还记不记得你……妈妈的模样?”谢慧菊痛苦地呻吟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住钟浩川问。

钟浩川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谢慧菊提到了他心中永远的耻辱和伤痛。“记得,我妈妈人长得非常漂亮,歌也唱得特别好听……”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谢慧菊又问。

“不知道。”钟浩川顿了顿,咬住嘴唇艰难地说。“二十年前,她抛弃爸爸和我,跟别的男人私奔了……”

“不……不是,不是……那样的。土豆,你听……我说……”谢慧菊的思绪飘到了二十年前。

那是一个夏天,来龙镇广播站播音员陈慧菊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

早上跟丈夫钟继承因为一点小事吵了嘴,陈慧菊一赌气跑出家门在来龙镇附近的山上躲藏了一天。天黑的时侯,陈慧菊担心儿子土豆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便高一脚低一脚,匆匆忙忙地往家赶。

想不到,厄运突然降临,在村东口的山崖边,陈慧菊被人打昏了。

陈慧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绿油油的茶园里,一丝不挂。同镇因强奸妇女坐过牢的林友松,坐在她身旁抽烟。

“这是什么地方?林友松,你要干什么?”陈慧菊惊恐地把身子缩成一团,可怜巴巴问。

“美人儿,这里叫奇数山,是我们将来定居的地方,以后我就是你的男人了。”林友松伸手摸了一把陈慧菊的俏脸,无耻地吐着烟圈大声说。

“不,我不能跟你一起生活,我有丈夫,我有儿子,我有工作。林友松,求求你,行行好,放我回来龙镇去。”陈慧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抱住林友松的大腿苦苦哀求。

“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只要跟着我,为我唱好听的歌,下半辈子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想你的死男人和龟儿子干什么?”林友松扔掉还没有抽完的烟,淫笑着扑上来。陈慧菊哭喊叫骂,空荡荡的奇数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柔弱女子哪里是身强力壮的林友松的对手,尽管拼命挣扎,陈慧菊还是再一次被林友松糟蹋了。

在茶园里过了几天非人的生活,林友松又逼陈慧菊来到一片没有尽头的竹林。当林友松再一次扑向陈慧菊时,她一狠心咬掉了林友松的半个左耳朵。林友松捂着血淋淋的左耳在竹林里嚎叫,陈慧菊趁机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竹林。

没过多久,林友松便追上迷了路的陈慧菊。丧心病狂的林友松掏出尖刀在陈慧菊脸上身上一阵乱刺,最后还将她推下了深不见底的山崖。

巡山的秦中建,发现了挂在一棵古松上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陈慧菊。秦中建把陈慧菊救下来,抱回红泉林场,精心照顾。

养好伤后,陈慧菊本想回来龙镇跟丈夫儿子团聚。可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回来龙镇,怎么见丈夫和儿子。

了无生趣的陈慧菊,在一个雨天,选择了投湖。查林的秦中建,再一次救了她。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陈慧菊哭着责怪秦中建。

“谁说你一无所有,你可以帮我洗衣煮饭,还可以给我唱好听的歌。”秦中建说得情真意切。

无奈之下,陈慧菊嫁给了单身的秦中建,改姓谢(感谢秦中建救命之意)。七个月后,谢慧菊生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儿。女儿不是秦中建的,也不是钟继承的,而是那个衣冠禽兽林友松的。谢慧菊恨得牙根直痒痒,怀孕的时侯她就天天想办法打胎,吃草药捶肚皮什么方法都试过,可这孩子命大怎么打也打不掉。生下女儿的第二天,谢慧菊忍痛悄悄把女儿抱到竹林深处扔掉,想让她自生自灭。

幸运的是,出去追野兔的秦老大,又把女儿叼了回来。

秦中建抱着女儿,苦口婆心劝谢慧菊,这好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大人的罪过不要加在小孩子身上。看到冷得哇哇大哭的可怜女儿,谢慧菊心中的那份母性油然而生,她一把抱过女儿就像抱着儿子土豆,哭得死去活来。

秦中建對谢慧菊恩重如山恩爱有加,视秦晶莹为己出。但是,二十年来,谢慧菊没有一天不思念儿子土豆。不能出山的她,无数次祈祷,只要谁能让她见上土豆一面,来生她甘愿为谁做牛做马。

第一次见到长得跟钟继承有七分相像的钟浩川,谢慧菊就有些怀疑他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土豆。但是,自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手头又没有证据,谢慧菊不敢与如此优秀的儿子相认。

“妈妈,爸爸到死都在埋怨你……不守妇道……跟人私奔……狠心背叛他。”从不掉泪的钟浩川,紧紧将谢慧菊抱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妈妈,奇数山离来龙镇……不到三百里……离晴川城只有九十里……却把我们母子俩……二十年……生生相隔……”

“听……哥哥……的话……照顾……妹妹……”躺在钟浩川的怀里,谢慧菊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妈妈……妈妈……我苦命的妈妈……”

“妈妈……我的妈妈……妈妈……”

钟浩川和秦晶莹跪在地上恸哭,哭声悲悲切切,哭声凄凄惨惨。哭得满山满岭的茶竹,仿佛都在陪着他们哭泣。

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鸟啼花绽,蜂飞蝶舞,溪清泉鲜。

云白天蓝,茶香竹秀,整座奇数山金光炫灿。

安葬好谢慧菊,钟浩川带着秦晶莹离开奇数山。秦中建一直把他们送到山脚下。

“爸爸,妈妈和老大都不在了,你和我一起下山吧。我们到晴川城里,跟哥哥住。”秦晶莹脸上挂满了泪珠,双手紧紧拉住秦中建的衣角。

“晶莹说得对,秦叔,现在,你可以离开奇数山了。”握着秦中建粗糙的手,钟浩川的心里,除了感激,还有敬重。

“不,我不能够离开奇数山,我也不愿意离开奇数山。奇数山,有我的事业,有我的青春,有我的爱情,有我的友情,我要陪着你妈妈和老大与奇数山同生共死。”

秦中建松开钟浩川的手,缓缓地抬起头,望着绵绵奇数山。好像是在对钟浩川说,好像是在对秦晶莹说,又好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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