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武的诗
2019-09-28王天武
王天武
我总有那种确信的幻觉
另有其人,代替我们
在世上发挥作用。
因此我们一事无成。
我总有那种确信的幻觉,
总有人比我们更好,比我们更糟。
有人比我们更辛苦地劳作,
却看不见,完成了哪些事。
有人在河里打水,用竹筐。
有人用我们的爱检票获得通过,
当我们再使用时就不灵了。
我今天试验了那种幻觉,是真的,
另有其人,在用我的话说话。
当轮到我说话时,只能用眼睛,
一个人在眨眼之后,
自然会听到眼皮的回声。
在人民桥
临近傍晚,我在街上。
我几乎没有朋友。在城市写作
仿佛在马厩里,只有动物能看懂。
我只是觉得,我更像渐暗的夜里的动物,
游走在人们的脸上。
他们的表情,经过一个更深的魔术。
我还不能回家。街灯下,极端的情绪。
一个像我这样近视的人,
必须把对方拉得很近,
才能确定他是谁。
我一直没能入睡
我一直没能入睡。右边脸的河床下沉
我一直醒着,感受着血液往下流
如果血液都流失,我的脸上
就会有一个苍白的木偶
如果我爱她,就去陪她,我的左脸陪着右脸
或者离她远一点,看清她不那么可爱
有一天,我把她拿下来
你休息吧!我的右脸已经检票
善意
我每天写诗
感受他给我的。他告诉我
他喜欢有人写他
他喜欢慢慢有形体的善意
爱在爱你
刚刚,整个地惊醒了
发现她在一旁哭,满目失望
他盯着十字形状的某物
冬天在窗外建造冰冷的房屋,在深夜也建造
突然想到不是你在爱人
是爱在爱你
語言成为负担
语言正在成为负担。它
比我重,大于我的身体,
并且穿过我所有的毛孔,
让我隐约看见语言有黑暗和光那样的属性。
哦,我的语言,在道拉多雷斯大街。
因为我知道,那儿的星星和月亮都不在了,
那儿只有一个人散步,像叙利亚(因为卡瓦菲斯)
只属于回来寻找它的肉体。
以后我也会这样,不用急于赶路。
因为我是作为影子存在的人,
不会被任何事物发现。
只有语言还能发现我,
纪念我,无声无息。
我要把语言给那些没什么纪念的人,
我需要一个人突然无缘无故哭得像风中的窗帘。
一次等于没有,一次等于唯一
古希腊人有不止一个词用来表达我们
用生命一词所指称的东西。
他们使用两个在语义与词形上截然不同的
词:zoe和bios。
犹如人和影子,或者一个人和
一群他自己。
诗人能用几种方式表达惋惜。
在《弥留之际》里,毛子转述了吉尔伯特的话,
专门说给一个人听——
“我一直为此后悔,后悔
当时没有去做,一生最想做的事……”
我想重复这句话。黯然神伤。
没有一个人能承受我的告别。
没有一个人在我身后去世。
一个人已经走远,但影子
还留在洞穴,甚至忘记它是影子
还是人。
注:《一次等于没有,一次等于唯一》头四行是意大利哲
学家吉奥乔·阿甘本《形式生命》一文中的句子。
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正在恋爱
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正在恋爱
另一部分在哭泣。她总是一半恋爱
一半哭泣。我打伞,在她哭泣的一面
当温度降低,她的哭泣就是雪
我打伞,有时躺在雪地
有时,团一个雪球,团另一个
我们历史的一部分把我攥在手心
把眼睛,心
但忘了时间
我的肺和腿在出逃
你的手指,膝盖
我残缺得像一种迟疑
与坐在空中的惠特曼交谈
你不知道在哪,云上没有国家——
当你耸耸肩,遇到一个语言问题
诗人离开语言,就像手指离开烟
只能放弃
死亡多么幸运。这些年
不用再干活了。诗用风完成、用雨
你现在的语言系统
是我羡慕的,你还在创新
我把床压出一个深坑——
我还有重量
活着也是幸运的
我可以干活
我在互联网上遇到一些人
他们更积极,但没有方向
我不会向去世的人致敬
但会脱下帽子
我们在偶然系统里看见
我会用偶然的语言
纪念日
真对自己害怕啊!真的。这一生就没有纪念日。
就把今天定为纪念日吧!就没遗憾了。
是啊!这样就什么都不缺了。
纪念烛火
我们也许该纪念烛火
纪念它的小语言
我們该用锡纸把烛火包起来
带它去郊外——
我们该和它睡觉——
看啊,我们是恋人——
我们是悲欢的烛火
不吭声,不抱怨——
我们是悲欢的人群
空旷的人群——
那只空手
先生,我有一件最美的东西,
要和你分享。
是的,孩子,那是什么?
他从手里拿出悲伤。
你看,他给我看他的手,
你看,先生,这是违禁品。
我看见,那只空手——
赞美诗
写作无法治愈。
写作只是写作。即使艰难的人
也会有人跟你抱怨,活得不好,
怎么活得好,怎么不好,谁知道。
你读《死亡赋格》《马太受难曲》,
佩索阿的脸从你指间滑过,
他也会说,我痛苦,
我是孤独的储藏箱。
我是痛苦的亲人吗,不,
我只是路过。
一个人娶了痛苦之后,
就不能再娶快乐,娶没有。
我想和好运气、坏运气分居。
我要不好不坏的运气,
做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不用承担太多。
我会赞美我的睡眠,
无趣的风凉话,
嘲笑诗人,他们深深的洞穴,
只是做梦,只是做梦。
我的照片
衰老是我的品质
尤其是我不得不衰老
有时幻想要是我还年轻
不必为了嫌麻烦
而干脆不见人了
我每天看着自己
老年人应该有一个好相貌
我是上帝选中的老人
我就该这样
不止一次
不止一次我接触到伊利亚斯·卡内蒂
他不被人察觉地坐在黑暗中等待满足
黑暗涌入房间
像水注入茶壶
他甚至能听到黑暗的声音
他在声音里坐着
摸到黑暗的序列
伊利亚斯·卡内蒂为英籍德语流亡作家,诺贝尔文学
奖获得者。
植物时有哀伤
我感到寒冷,又找不到把寒冷带给我的人
我望着窗外,阳光正在纺织明亮的布料
规模大到让人心惊
自然的伟力
逼迫着墙上的钟
窗台上的冬青
植物时有哀伤,并把它们放在微小的颤抖里
我把手放在冬青的叶子上面
就好像一个人顶着大片虚空
只是它从不出声,也不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