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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叙事中的真情与深意
——读宋心海组诗《玻璃人》

2019-09-28张德明

文艺评论 2019年5期
关键词:组诗乡土书写

○张德明

虽然中华民族大步迈向追求现代化的宽阔大道,但“乡土中国”仍然是我们认识现代中国的社会结构和文化心理的重要视点。在此基础上,书写乡土,揭示农村和农民现实状况与精神情形,依旧是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当代诗歌中不可或缺甚至最为重要的题材与主题。在对当代诗歌进行历史描述的过程中,很多人将乡土诗视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诗歌形态,这是不无道理的。新世纪以来,乡土诗创作热潮持续高涨,写作者之众,诗作数量之多,引人注目的佳作层出不穷,应该说是一种不可忽视的诗学现象。一定意义上,对当代乡土诗的关注和研究,对于我们认识新世纪以来中国新诗的审美格局和发展走势而言,也是具有深远的价值和意义的。

乡土诗的数量甚众,质量也不差,此种情形的存在,说明了当代诗人对农村和农民的关注与书写一直投入了极大热情,也体现出较高的艺术水准,这固然是可喜的。不过,由于当代乡土诗作品过剩,很多诗人在乡土题材上用力过于集中,乡土诗可以挖掘的艺术空间也就越来越狭小,想在乡土书写上创新的难度就将越来越大。这样一来,诗人选择乡土作为表意对象,来抒发自己的思想情感,也就意味着选择了一条较为艰难的艺术道路,同时意味着,要想在此取得成功,诗人就得付出比一般人更多的汗水与智慧,才有可能在这条人潮拥挤、作品如山的创作之路上开拓新道,走出属于自己的一片美学天地。

我由此异常敬佩诗人宋心海的选择,他的组诗《玻璃人》正是以乡村世界为观照对象,通过对乡土之上物事人情的描述与彰显,表达了对乡民的眷眷深情和乡土的独到深思。在我看来,表现技法的圆熟,人物聚焦的集中,内在情感抒发的浓烈与深挚,正是组诗《玻璃人》获得艺术成功的重要方面,也构成了诗人宋心海在乡村书写中凸显自我个性、占据一席之地的诗学优势。

对叙事技法的娴熟使用,是组诗《玻璃人》中最为突出的表达策略。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当代诗人对纯粹抒情在经验处理和诗情表达上暴露出的局限性有着越来越明确的认知,因此在诗歌修辞技法上进行了多种多样的探求,使用叙事来抒情便是其中之一。宋心海显然对20 世纪90 年代以来中国诗歌的艺术走势有着细致的观察和深入的理解,在乡土诗创作中,他大量启用了叙事的技法来创设艺术场景、多层面表情达意,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以《一群羊》为例:

走过呼兰河大桥的低处

看见柳林、草甸

和一群过路的羊

继续前行,走到王太玉屯的黄昏

又看见一群羊

站在进屯路的两边

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一群

“咩,咩……”高一声低一声

夹杂着草叶、黄昏、腥膻和尘土

像极了我那些

二十年不见的亲人

在这首诗里,诗人调动了视觉、听觉等多种感官,描画了乡村世界中羊的生态格局和精神面貌,并在内心激荡起某种渊积深远的乡愁意绪。“走过”“看见”“继续前行”“又看见”等动词的依次出现,显示着诗人观照视点的挪移与变化,而“羊”在视野中的不断出现,又折射出了变化中的某种不变,似乎暗示着乡村世界前进的迟缓与发展的艰难。在诗歌的最后,诗人由动物联想到人,从对羊的注视中,牵引出对乡人的思念和记挂上来。整首诗从头至尾,几乎没有一处是在直抒胸臆,直接暴露内心世界的情感热望,而是借助于叙事,向读者展示的是诗人所见之景、所触之情。面对诗人展示这一幅“羊的生活图景”,相信有着乡村生活经验的人,无不会在内心深处生发出无限的感慨和回味。

从《一群羊》的表达效果来看,可以说,正是因为叙事技法的恰当使用,才使诗人的情感得到了最有效的传达,并深深感染了读者。与纯粹抒情相比,诗歌中的叙事可以有效减缓情感的浓度,强化现代经验的凸显程度,给人带来更为直观的现实体验和更为持久的阅读冲击。从这个角度说,宋心海的乡土书写之所以比其他人的乡土诗更具艺术效能,也许正是得益于诗歌叙事的大量而恰切的启用。

当然,诗歌中的叙事与小说叙事是有着显著差异的,需要诗人们谨慎处理。一般来说,诗歌叙事只述概要,不述过程,而小说叙事则重在展示过程;诗歌叙事意在以事写情(情感),小说叙事意在以事写情(情节);诗歌叙事需要直击事件核心,小说叙事则可以左顾右盼,枝蔓横生。宋心海是深谙诗歌叙事的艺术法则的,他在诗歌中对叙事的处理较为到位,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叙事的抒情功能。《小黄毛》《西漫岗》《走道儿》《头疼》等,无不如此。

对底层人物的着力关注,构成了组诗《玻璃人》的又一显在特征。为了最为真实地展示乡村世界的现实样态和精神情状,让人们深入到东北土地去把握那里深厚的乡风民情,宋心海将诗歌聚焦的人物对象放在了底层人物、小人物、边缘人物身上,从而写出了黑土地上值得信赖的真景与真情,凸显了艺术真实性的文学风采。

他写与自己大哥是发小的祝老二:“五十岁的祝老二还在/天空还在/大地只剩下一只鸟/唱他们当年的歌”(《祝老二》),写出了一份怅然与落寞。写性情怯弱的男人季中元:“这个胆小的压低眉眼的人/却在四十岁时/因为饥饿偷了生产队的粮食/成了锅着腰游街的坏分子//季中元,在一个叫明水的地方/西风吹乱他的头发/散了他的筋骨/他用半生锅着腰干活/用一生,眯着眼睛看人”(《季中元》),写出了一个卑微乡民生命的猥琐与无奈。写自己兄长的离世给一家人带来的伤悲,诗人深情款款地述曰:

大哥走后

爸爸妈妈彻底老了

他们不敢当着我们的面

流眼泪

我也必须忍着,必须把泪珠

一颗颗咽下

——这些悲伤的子弹

足以能把我们的家

再次击穿

我们必须在身体里

安放一个和平的弹夹,让呼啸的风声

憋回去,并冷下来

这首题为《弹夹》的诗,采用了军事学的术语来言说乡村事情,以战事的残酷来比拟命运的残酷,其情感表达的强度是极为凸显的。而在一家人拼命隐忍的身体姿态和心理处境里,我们又能异常鲜明地触摸到大家的痛苦与悲伤。

悲悯与同情,是诗人宋心海对底层生存者卑微生活与不屈抗争的基本态度,也显示着诗人对乡村世界和乡土中国的基本态度,这也构成了组诗《玻璃人》的基本情感色调。同情弱者,悲悯好人,这大抵就是中国人民族性格中的一个基本情感元素,在宋心海的乡土诗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写“姥姥”:“以前我姥姥常头疼/一犯病,就用头砸炕沿”,但自己无力治好姥姥的病痛,因此“我现在也常常头疼/我不敢像姥姥那样砸//我总是一个人/在角落里,抱头痛哭”(《姥姥》),内心的那种悲悯情怀呼之欲出。他写“西漫岗”上的坟头:“在我老家的西漫岗/富人家的坟前立着的石碑/刺龙画凤/都是闪着光,昂着头的//穷人家的石碑/大多是轻薄和灰暗的/有风无风,总是把头卑微地低下”(《西漫岗》),在对比之中凸显诗人同情弱者的心怀。《正午的小酒馆》是这组诗中不多见的闪烁亮色的温暖之作,全诗为“在时间的咽喉里/有一家小鱼馆/窗户被厚厚的塑料布包裹着/寒气鼓荡着……//正午的阳光/刚刚煮沸鱼锅里中年的流水/三个男人的情感/开始在舌尖上决堤//他们的口腔里/挤满了七里铺的小鱼儿/酒过三巡,往事飘忽/它们一条一条地/往外蹦”,尽管这首诗一改诗人惯常的悲苦述说的表意路径,而从正面书写乡民的欢欣和趣乐,但诗歌中深藏的对乡民悲悯与同情的心意也是捧手可掬的。

在简朴而精炼的乡村叙事中,组诗《玻璃心》表露了真情,蕴藏着深意,折射了诗人对乡村世界和乡土中国独具特色的观察、思考与感念,宋心海的乡土书写,由此彰显出不俗的艺术品位和思想价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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