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对贾平凹小说创作的影响——以《老生》《山本》为例
2019-09-27李小奇商洛学院人文学院陕西商洛726000
⊙李小奇 [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 商洛 726000]
近年来学界在贾平凹小说研究方面成果丰富,视角多样。小说的主题、叙事艺术、人物形象、语言、海外翻译、影响等诸多方面都引发了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并进行了深入的探究。贾平凹作为一个深受传统文化浸润、古文功底深厚的作家,其当下创作与传统经典必然有文脉相承的关系。比较而言,学界对这方面关注较少,主要研究有孙郁的《古风里的贾平凹》,阐述了贾平凹作品的古风古韵;刘艳的《贾平凹写作的古意与今情》,论及古典文学对贾平凹创作的影响,认为“贾平凹可能是当代小说名家中对古代体悟最多最深的一位”,“他的小说常常蕴藉着一种古意袅袅的氤氲气息”。这样的学术洞解为贾平凹文学研究开拓了新的视域,指出了古典与现代结合的研究路径。已有的研究多从宏观层面观照,为具体细化的研究留下了更多可以拓展的空间。本文将以《老生》 《山本》为例,研究传统经典《山海经》对贾平凹创作的影响,厘清当代作品与传统经典间的承继关系,从而见微知著,彰显传统经典沾溉后世的力量,揭橥贾平凹借鉴运用传统经典的深厚功力。
《山海经》是贾平凹平素喜欢阅读的一本书,他汲取《山海经》的精华,内化为创作的营养。《老生》 《山本》两部长篇小说的创作都深受《山海经》的影响,和《山海经》之间存在明显的文际关系。《老生》嵌入式引用《山海经》,《山本》含融性接受《山海经》。
一、日常阅读与创作启示
贾平凹在《老生》后记中说:“《山海经》是我近几年喜欢读的一本书,它写尽着地理。一座山一座山地写,一条水一条水地写,写各方山水里的飞禽走兽、树木花草,却写出了整个中国。”这句话说明了《山海经》是贾平凹平时常读的一本书,也体现了他对《山海经》的整体认识。
《老生》共由四个故事组成,每个故事开头和中间都有师生诵读教学《山海经》的情节,引述了《山海经》之《南山经》首山系、次山系、三山系;《西山经》首山系、第二山系、三山系、四山系;《北山经》首山系、次山系,共八节内容。师生对话就是贾平凹对《山海经》的解读,那一问就是贾平凹阅读中曾经产生的疑惑,那一答就是贾平凹以自己的学识阅历做出的个性化阐释。从《老生》足见贾平凹对《山海经》阅读之细,用功之勤,思考之深。
贾平凹对《山海经》的解读体现在如下几个层面:
一是阐释字词、语句。《老生》引述《山海经》的每一部分都有字词、语句的释义,比如《南山经》解释“凯风”为“南风”;《西山经》解释“可以已腑”中“已”为“消除、治愈”之意;“婴以百珪百璧”中“婴”是“绕、围绕”之意,属文言词语的解释。《南山经》首山系中解释“痹”为“鹌鹑”,是一种鸟,“禺”为“长尾猿”,是一种猴。《西山经》第二山系中“石涅”是“黑石脂,古人用来画眉的”,这一类是对名物的解释。《北山经》首山系中 对“其音如梧”作如下解释:“琴瑟一类的乐器是梧木制作,所以梧指琴瑟,这里是说声音如弹拨琴瑟一样。”以传统文化知识解释语句,这些解释说明了贾平凹对此书的阅读细致而扎实,是从基础文意理解开始的。《山海经》这样的古代典籍,阅读时需要借助训诂书籍来帮助理解。贾平凹解释西山所产“汵石”,是一种柔软的石头,显然是参阅了清代学者郝懿行《山海经笺疏》中的解释,“《说文》汵本字作淦,云泥也,盖石质柔软如泥者,今水中土中俱有此石也”。喜欢读,经常读,细细读,深入读,《山海经》阅读经验是贾平凹写出翔实的师生对话录的坚实基础。
二是阐释地理、矿藏、生物现象。《山海经》是一部地理著作,记载了不同地域的地形地貌、矿产资源、植物种类、动物活动,在客观记载里呈现出地理现象和蕴含的自然规律。贾平凹的解读既可洞察自然现象,又探究其内在成因。如其问曰:南山次山系共写到十七山,为何九山无草木?其答曰:无草木的山上都有丰富的金玉等矿藏。又如写到西山第二山系十七山中为何有金银铁玉、青碧、雄黄、石涅、丹砂这么多的矿石,是因为这里地处泾渭流域,气候湿润,水量充沛,土地肥沃,矿产资源自然丰富。为何这里奇木怪兽少,那是因为矿产多,金克木,当然草木就少了,人发现矿藏进行冶炼,人一发达,怪兽就远避了。有问曰:西山经第三山系说的就是现在的青海新疆一带,这里现在是高原沙漠,为何有巨大的湖泊、沼泽,“其光熊熊,其气魂魂?”解答为:据史料记载现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原来就是海,有十六国建在海的四周,青海以海命名,那更是海了。说明这里曾经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地理变化,导致古今地貌的差异。对《山海经》地理物产层面的解读体现了贾平凹仰观宇宙、俯察天地,对自然规律的深刻体认。
三是阐释神话和历史。《山海经》不仅写山水,还写掌管山水的神。在每一山系的最后都要总述该山系山的数量、距离、山神的形状、祭祀的祭品和方法。贾平凹在《老生》中阐释了神话与历史发展之间的内在关联。如西山经第三山系有少昊、鼓、葆江、钦、英招、陆吾等众多天神,贾平凹阐释那是因为西天是充满诸神的地方。天帝派诸神来地上治理,但是还是有那么多的怪兽、怪鸟、怪鱼会带来灾难,神与神之间也发生战争,也会产生战乱和灾害,那是因为世界就是阴阳共生、魔道一起,在摩擦冲突对抗中产生了张力,万事万物就靠这种张力发展。贾平凹的解读可见其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探究精神。
贾平凹曾说:“将来有时间,我要把全本《山海经》都给注解了。”他对《山海经》不是停留在喜欢的浅层,而是有研究的深度。长期浸淫一本书就会有更深入的理解和体会,贾平凹对《山海经》的认知和理解直接体现在《老生》中,不仅阅读,还获得了创作的启示。贾平凹在写作过程中曾三次中断写作,其间反复读这本书,又数次去了秦岭。终于从《山海经》获得启示,将远古的神话与当今的人话互为沟通,最终得以顺畅地完成写作。贾平凹甚至期望创作《山海经》一样的作品,这样的愿望他明确在《山本》后记中表达过,他写道:“曾经企图把秦岭走一遍,即便写不了类似的《山海经》,也可以整理出一本秦岭的草木记,一本秦岭的动物记吧。”可见,贾平凹渴望写出一本当代的《山海经》,尽管在写作的过程中他改变了写成“秦岭志”的初衷,写作方向迁移到风起云涌的历史和历史中的人。但是小说依然有秦岭水文地理的写实,有大量秦岭风物的描写,而且占据了一定的篇幅。作者不仅通过小说中人物的视角和语言来分散呈现秦岭物产,尤其是通过塑造麻县长这个人物形象以潜隐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初心。战乱中麻县长逃命时不忘带上自己耗费半生心血编成的《秦岭志草木部》《秦岭志鸟兽部》,蚯蚓把这纸本藏到了树上的老鸹窝里,并用自己的褂子包好以防雨淋。陈思和亦认为:“《山本》里大量描写秦岭博物风情的段落,可以看作是作者创作这部小说的初心所在。”由此可见《山海经》对贾平凹创作的启示和影响是相当深入的。
《老生》通过师生口耳相传的念诵方式直接引用了《山海经》的许多篇章,并用师生对话问答的方式来阐释自己对《山海经》的理解,《山本》呈现秦岭生物的博异,这都是贾平凹接受传统经典《山海经》的力证。从日常阅读《山海经》到创作小说《老生》《山本》,是贾平凹阅读到创作的一次升华。
二、《老生》:嵌入式引述《山海经》
《老生》大量嵌入《山海经》的内容,占据了小说不小的篇幅,这种写作方式在古今小说史上是罕见的。建构小说的四个故事全都是老唱师因听诵《山海经》而回忆的往事,每个故事之前和中间直接嵌入《山海经》篇章,共有八个段落,原文之后是师生关于《山海经》的篇章问答,与原文形成两两相对的关系。这样的结构安排产生了“对称、均衡”的“结构的建筑美”。不仅如此,两者的互应还生成强烈的历史感和空间感。老师教了四天的《山海经》,所识见的不过是神州大地之一隅,老唱师忆起了百余年间经历的世事,也不过是漫漫历史长河之一瞬,山川大地、人类历史在宇宙洪荒中都不过是沧海一粟,《山海经》引文的嵌入在小说中生成历史与现实交织的高古浑厚之气。
《老生》后记曾言:“《山海经》是写了所经历过的山与水,《老生》的往事也都是我所见所闻所经历的。《山海经》是一个山一条水的写,《老生》是一个村一个时代的写。《山海经》只写山水,《老生》只写人事。”《山海经》依次展开两千多年前中国南、西、北、东、中的山水长卷,具有空间上的连贯性。《老生》正是借鉴了《山海经》的平铺延展的特点依次展开叙事,《老生》依次展开中国革命时期、土改时期、人民公社时期、市场经济时代的历史画卷,具有时间上的顺序性。各自的顺序和连贯性又在展开的过程中彼此打破,交织在一起,形成了历史与现实的错杂。
《山海经》 《老生》呈现的内容虽不同,但发生的地理空间却是相同的,同在广袤的中国大地,千百年间山水恒常,世事迁化。贾平凹说“《山海经》里那些山水还在,上古时间有那么多的怪兽、怪鱼、怪树,现在仍有着那么多的飞禽走兽鱼虫花木为我们惊奇。《山海经》里有诸多的神话,那是神的年代,或许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现在我们的故事,在后代来看又该称之为人话吗?”贾平凹期望在苍茫浩荡的大自然中演绎人类历史的风云变幻,《老生》是作者隔离遥远的宇宙太空,跨越厚厚的历史土层,对远古历史的深邃回望。“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古”,今天中国的山水和故事亦如《山海经》一样将成为远古的回响。《山海经》的植入蕴含着作者对历史人事的体悟,蕴含着山川历史变迁的感慨,从而形成时空的交错和穿越,不论读者穿行于历史还是现实,都会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产生强烈的历史感和空间感。正如贾平凹自己在接受访谈时所言“从秦汉上寻到先秦,再上寻到上古、高古,就感觉那个时期,好像天地之间,气象苍茫,一派高古浑厚之气,有着这个民族雄奇强健的气息。”
《山海经》章节嵌入《老生》故事,不仅具有历史对应感和呼应性,还通过师生共读起到结构上的承接作用,很自然地引出了老唱师的回忆,有叙事引导作用。如祭祀南山之首鹊山之神“以白菅为席”,老师回答学生这样做是因为“白颜色干净,以示虔诚,沿袭到现在,丧事也叫白事,穿孝也就是穿白,裹白巾,服白衣,挂白帐,门帘也用白纸”。这种解释引出了没有读过《山海经》的老唱师的看法,丧事用白是因为黑色阳气太重,五常无法靠近勾魂,亡人就可能灵魂飘散,所以才用白布盖头裹身的。老唱师认识的鹊不是山,是人,是老黑的娘,为她唱过阴歌,由此引出了老黑家的故事。又如嵌入《西山经》第四经后,由上古人采草入药引出了秦岭山中有两千三百二十一种草都能入药的叙事,又引出了只产当归的当归村,又引出当归村在市场经济时代的故事。两部分之间看似毫不相干,但是衔接却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不过这种植入式的写作,因刻意的裁剪与拼接,虽有生新之效,到底还是缺乏浑然天成的审美获得感。
三、《山本》:含融性接受《山海经》
与《老生》的嵌入式引述不同,《山本》将《山海经》博物怪异的两大特性融汇在小说的叙述之中,而且在名物书写序法方面也表现出一致性,呈现出含融性接受的特点,成为当代的《西山经》。
(一)博物
贾平凹在《山本》后记中说在数年里,他“去过秦岭始崛的鸟鼠同穴山,这山名特别有意思;去过太白山;去过华山;去过从太白山到华山之间的七十二道峪;自然也去过商洛境内的天竺山和商山”。这种带着整理秦岭草木记、动物记目的的行走体验,必然会让作家有意识地收集掌握这方面的资料。即使不为了写出类似的《山海经》,这些秦岭的草木动物都已在他的胸中,已自然走到了他的笔端,走进了故事,呈现在读者面前。《山本》许多章节都写到了秦岭的名物,如小说中麻县长所编的书那样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秦岭植物,一类是动物。事实上小说还略笔提及了山上的少量矿产。这些内容看似闲笔却展示了秦岭丰富的物产资源。关于秦岭物产丰富之记述古已有之,《尚书·禹贡》云,“终南、敦物,至于鸟鼠。”终南即指秦岭,所谓惇物即指物产丰富。宋代程大昌《雍录》卷五“南山一”云:终南山“既高且广,多出物产。故《禹贡》曰‘终南’敦物也’。敦物也者,即《东方朔传》所记谓‘出玉石,石、金银、铜铁、豫章、檀柘,而百工可以取给,万民可以卯足’者也。”明确指出终南山纵横连绵八百里,山又高又大且多物产,是对《禹贡》的直接注解。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卷四十亦有言:“华山为西岳,在弘农华阴县西南,古文之惇物山也。”华山乃秦岭的一部分,是古代所说的物产丰富的一座山。以上文献都说明秦岭自古以来物产丰富。
笔者为《山本》写到的名物作了统计。树木类共五十四种,如栲树、檞树、砍头柳、梣树、枇杷树、扶桑等。花类共二十种,如牵牛蔓、蔷薇、海棠、天鹅花等,单兰花就有荷瓣兰、水晶兰、素心兰、兰草、蕙兰、蝶兰、麒麟兰诸多品种。秦岭的野生杜鹃是独特的风景,小说描写银花镇西的杜鹃花垭,整个垭上全是杜鹃,别的地方都是灌木丛,这里却是乔木,成了杜鹃林,全都几丈高,枝条粗壮,叶子有皮草质,闪着光泽。小说并没有描述杜鹃花开的盛况,但是却写道:“花在三四月里开过了,花托还在,竟有碗口般大。”这句淡淡的描述,却有着极强的引力,将读者的想象带到杜鹃盛开的时节,漫山遍野红的、粉的、白的杜鹃花竞相开放,花朵硕大盛如牡丹,那一定是极为壮观的场景。草、灌木、藤蔓类及其他植物共三十八种,如斛草、金樱子、茵陈、黄麦营草、串果藤、狗筋蔓、紫藤等。
秦岭是天然药材库,仅在小说中提及的就有六十八种之多,如款冬花、白三七、长果升麻、接骨木、绞股蓝、党参、贝母、天麻等。秦岭无闲草,作家对秦岭药材是有深入考察的,而且了解这些药材的药理药性。
小说中写到的动物类共八十四种。有名字的动物有:啄木鸟、鹭鸶、白鹭、豹猫、狸子、斗鱼、熊、鹤、酒红朱雀、大鲵等,无名字的动物有:红嘴尾巴一黑一白鸟,空中飞着可以交配的鸟,长着两颗大门牙的鱼,三腿的兽,黑头红嘴白尾巴的鸟。还有家养的动物不统计在内。
小说写到的植物种类共有一百八十种,动物共八十四种。此外还写到了菌类如猴头、羊肚、牛肝菌、鹅膏菌、树花等九种。果类有裤裆果、鹅儿肠、狗筋蔓、刺龙包、隔山撬五种,合计二百七十八种。这个数字远远多于《山海经》。《山海经》记载动物一百二十余种,植物五十余种,共计一百七十余种。《山本》所记相当于其中的《西山经》第一经,记载数量多达近三百种。
虽然小说并没有也不能穷尽秦岭的物产,并不是完备的秦岭志,但是作者借麻县长、陈先生、白起等人物的言行如数家珍展现着秦岭的博物,把读者带入秦岭生态场境,感知他对秦岭山的熟悉和热爱。
(二)怪异
《山海经》记述了很多十分怪异的生物。以《西山经》为例:太华山有六足四翼的名字叫肥的蛇,形状颇为怪异。符禺之山“其草多条,其状如葵,而赤华黄实,如婴儿舌,食之使人不惑”,而这种条状的草,形状像葵,开出的花是红色的,果实却是黄色,果实的形状如同婴儿的舌头,吃了使人不迷惑,样子怪异,功效奇特。又如《北山经》第一经记载有兽名山 ,“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鮨鱼,“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
《山海经》中类似的记载比比皆是,将《山本》与之对读,发现亦是如此。秦岭生物不仅众博,而且怪异。比如通长着狗身子人脚的熊;有类似象牙的野猪;叫声像老人的鸱鸺;嫩时白老时黑可以造白蜡的白蜡虫;两尺多长、头扁口阔哇哇叫着如同婴儿的山溴斑。长着羊角猪鼻的羚牛不仅长相奇特,还会如人一样哭泣,哭起来泪流满面;毛拉虫冬天转进土里,夏天里身上却长出一茎草来,而且开出的花十分妖艳;长着婴儿手的大鲵;双头的乌龟。不仅动物中有怪异者,植物中也有令人称奇的种类。如六道木,其叶含胶质,用热水浸提可以形成胶冻作凉粉。接骨木的茎皮、根皮及叶散发出的气味只有老鼠才可以闻得到,可头昏脑涨致死,怪异之中又充满了神秘色彩。
一本小说的阅读路径可能是多条的,阅读《山本》可以有历史的路径、民间风俗的路径、世态人情的路径,但它有一条非常吸引人的路径就是自然风物的路径。在这条路径上读者可以遍览秦岭的草木和动物,惊叹秦岭不愧是敦物山。如果阅读中将这些记述集中阅览,如同走进秦岭生物博览园一样,可谓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走出《山海经》,走进秦岭山,这是贾平凹的内心对秦岭的惦念和创作《山本》的追求。
(三)名物书写序法
《山海经·西山经》先言某山,次言山上有何种植物或动物,再言其状,其生长条件,其奇特功用。如《山海经》中记载嶓冢之山“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英山有禺水,中多鱼,“其状如鳖,其音如羊”。
《山本》借鉴了《山海经》的书写序法来描述秦岭植物动物的形状特性。《山本》中白起跟陈来祥讲自己挖的药材连翘时这样说:“这是连翘,没长叶子就开花,花黄得像金子,果实还生着的时候是青而圆的,一旦熟了是黄的,大张口。”小说通过老魏头的眼睛写虎凤蝶,“每只虎凤蝶都是小儿手掌般大,身上密密批着黑色鳞片和细长的鳞毛,而双翅则是黄色,上边有虎斑形状的条纹”。描写动物黄皮子,先状其外形“嘴小,牙尖”,次写其捕食特点“咬不动羊的皮,咬羊的屁股,有的迅速抓出羊肠子,有的则在羊屁眼上打洞钻了进去吃肉”。通过对读可见,《山本》与《山海经》在名物书写上的顺序方法具有非常明显的一致性。
《山海经》记述自上古至秦汉时期中华大地上的山川、动物、植物、矿物、历史、风俗、神话传说,展示中华大地的原始风貌。其《西山经》第一经记述了位于中国西部的十九座山,它们大多在今陕西境内,大部分山都指明了具体位置,有些山名如华山、太华山、小华山等与现在相同或者相近。《山本》为秦岭立志,记述秦岭的动物、植物,明显继承了《山海经》的写法,展现秦岭物态的多样性。从这个意义上看,《山本》就是现代版、翔实版的《西山一经》。
四、结语
《山海经》衣被后世,贾平凹对这部传统经典的接受有意无意地渗透在小说的创作思想和创作实践中。如果说《老生》对《山海经》的接受是嵌入式的,如油浮水上,那么《山本》对《山海经》的接受是含融性的,如盐化于水,乳融水中。对贾平凹而言,长期的传统文化积淀,古典文学已经内化为他丰富学养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他的血液里,成为一种内动力,在小说创作时就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出这种功力来,形成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
① 孙郁:《古风里的贾平凹》,《文艺争鸣》2017年第6期,第14—18页。
② 杨艳:《贾平凹写作的古意与今情》,《扬子江评论》2018年第2期,第74—78页。
③④⑤⑦[12][13][15][27] 贾平凹:《老生·后记》,人民文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94页,第140页,第249页,第181页,第293页,第291—292页,第10页,第271页。
⑥ 袁柯校注:《山海经校注》,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53页。
⑧[14] 王锋:《贾平凹谈新作〈老生〉:我尝试了一次“民间写史”》,《华商报》2014年9月12日,第6版。
⑨⑩[16][20][25][26] 贾平凹:《山本》,《收获》2018 年(春卷),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284页,第288页,第284页,第198页,第84页,第156页。
[11] 郭名华:《论贾平凹长篇小说〈老生〉的结构艺术》,《当代论坛》2015年第4期,第45页。
[17] 陈戍国校注:《尚书》,岳麓书社2004年版,第27页。
[18] 〔宋〕程大昌:《雍录·卷五》,黄永年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 105页。
[19]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陈桥驿译注,王东补注,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335页。
[21][22][23][24] 冯国超译注:《山海经》,商务印书馆 2016年版,第44页,第132—133页,第52页,第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