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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的艺术特色和美学内涵探讨

2019-09-26陈云云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9期
关键词:画像砖竹林七贤壁画

陈云云

引言

魏晋南北朝时期,尤其是东晋到南朝宋、齐时代,南方相对安定,社会经济发展迅速,经济中心由北向南转移,厚葬之风愈演愈烈。不同时代人的生死观念各有不同,最直接的表达莫如文字,但是图像比文字更能体现这个时期的艺术风格和特点,能使人们对当时的生与死的观念有更加深刻的理解。六朝画像砖中的人物图像作为特殊的艺术形式正体现了这一时期的社会文化、思想转变过程,画像砖艺术发展到了又一个高潮时期。伴随着时代的更迭,许多历史都已经被埋没,但地面之下,大墓之中,仍保存着历史的痕迹。考古人员的发掘与修复这些痕迹重新面世,一次又一次填补着千年来的历史空白。“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既没有锦帛画的多彩精致,又不像石窟壁画那样绚丽多姿,只是单纯的砖块拼接。探索中发现,这组画像砖的设计者对于画面做了独具匠心的设计和安排作为历史长河中留存的特殊的艺术符号,研究魏晋南北朝风俗、文化所必不可少的一件美术珍品,,只有通过对于它的解读才能够真正意义上地了解那个时代的文化意境和所要传递的精神面貌。

一、画像砖的出现及初步发展

(一)秦汉画像砖

战国时期画像砖开始出现,在秦汉时期达到顶峰。秦汉画像砖的发现地集中在陕西、河南、四川这些区域。画像砖就是采用木模压印之后,再经火烧制而成的一种艺术砖体,有些画像砖也有用硬笔直接在砖上刻划图像的。画像砖有大型拼镶式和一砖一画式。“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就属于前者。画像砖画面的样式有阴阳刻线条和浅浮雕等几种,画面的内容主要是记录当时的社会生活和生产。

(二)魏晋南北朝时期画像砖的新发展

虽然画像砖艺术出现在战国,兴盛于两汉,但在六朝时期却展现出与众不同的特点,这是艺术作品发展演变的产物。画像砖艺术在西汉晚期到东汉末期发展达到了鼎盛,但由于砖式墓葬之风的盛行,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又重新得到了发展,并从一砖一画式发展到拼镶式壁画的形式。这一时期画像砖艺术最高水平作品是在南京地区发现的。南京和丹阳等地的南朝贵族大墓之中多次发现的七贤图模印砖画、南京西善桥出土的画像砖是众多墓室壁画中最为完整的。因为相关的文献较少,研究魏晋南北朝比较有特征的这组画像砖对于深入挖掘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历史文化具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二、南京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

(一)墓室的发现

迄今为止,有“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大型砖印壁画的墓一共发现了六座,其中有四座在江苏(四墓壁画简况见附表)。这个题材大概使用了同一模板,只在细节上略有些许不同。山东的两座为济南东八里洼墓与临朐北齐崔芬墓,时代一般被认为是北朝,至于墓葬的主人身份尚且不明,两墓皆为屏风式彩画墓。“竹林七贤”是当时的一个绘画流行题材,墓主人可以以此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图1 (南朝)“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图”砖画拓片(南京博物院藏)

(二)拓片形象分析

如图1所示,其砖画拓片描绘了竹林七贤在树下饮酒唱歌等不同的神态行为,从而体现其不同的个性特质。设计者在图像上以并排展现、神态相对的图像架构,让人视觉产生代入感。砖画中的树木与人相对,人与人相对,符合图像学理论中“肖像刻画体现艺术风格”的特质。善桥墓“七贤”画人物形象有:嵇康,头梳双髻,膝上置一架古琴,神态孤傲,目光注视远方。阮籍,盘膝坐在树下,高卷袖子,神态潇洒,其右手放在唇边,仰头鼓腮,作长啸状。山涛,坐在柳树和槐树之间,头戴布巾,左手端酒,右手拉着左腕的袖子,似在敬酒。王戎,坐在银杏和柳树中间,跷着腿,斜身靠一钱箱,一手摆弄着如意。阮咸,盘腿坐在树下,专心地弹奏着因他而命名的乐器——“阮”。向秀,慵懒地靠在银杏树旁,一边的肩膀露出,闭上眼睛深思,其苦思冥想的神态,似乎正在解读“老庄”。刘伶,一副酒徒的模样,注视着手里的酒杯,用手蘸取细细品味,神情专注。荣启期,手抚古琴,头发披肩,胡须垂落,腰系绳锁。

三、南京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的艺术特色

(一)人物塑造风格

画像砖中的树在种类上存在多样性,两壁都是以银杏树作为开头和结尾,中间搭配不同种类的树。帕诺夫斯基《图像学研究》曾言,相互呼应的景观,能够体现画中的人物情感及作家整体风格。如图2六朝博物馆“竹林七贤和荣启期图”砖画印本所示,从树的形态上看,砖画的设计者根据树的生长规律,采用不同的线条来表现,不仅如此,树与树之间相互重叠关系明确。这种重叠法的使用给人营造了一种戏剧化的动态感。在图像中其他附属品的位置造型设计也具有一定的艺术性和文化性。砖画中出现的酒器和乐器都具有象征意义,可以反映出在当时的时代环境下,这些文人借酒避世,借乐抒怀,对社会状况和人生短暂的感慨与放任自由的魏晋风度。

图2 六朝博物馆“竹林七贤和荣启期图”砖画印本

1.形象刻画

这套画像砖不仅将“竹林七贤”的共同特点,也将每个人不同的性格特征展现出来。比如嵇康,壁画中的他,手拨古琴,目似观物,表现的正是他的诗句中“目送归鸿,手挥五弦”的形象。壁画中的嵇康显露出目中无人的傲慢,还有一种入仕与出仕的矛盾精神状态。而阮籍则着重表现了他吹啸的动作,姿势是如此的酣畅淋漓。阮籍的一生写了八十二首咏怀诗,说尽一颗渴望被理解的心。“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不适意处随处可见,只能在竹林中肆意放纵。王戎身体倚靠着箱子,手里舞动如意,也正是庚信在《对酒歌》中的“王戎如意舞”的真实写照。王戎当了高官之后,根据史书记载,超然脱俗的气质越来越少,转变成了一个财迷。阮咸能“妙解音律,善弹琵琶”,在壁画中的他,挽袖拨弹,弹他自己所创的丝弦琵琶——阮,这正是阮咸这个人物的特征所在,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以上是竹林七贤在壁画中的形象特征,而在壁画的末端有一位“高士”正是春秋时期的著名隐士荣启期,披发垂须并弹着古琴,在《高士传》中有一节对他的生动的描述:“鹿裘带索,鼓琴而歌。”

从技法上来看,这几套“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对人物的刻画越来越机械,可能是由于重视程度的不同,壁画中的人物间以松、柳、银杏等树木为间隔,每个人物都处于相对独立的空间,又隔而不断,气脉相连。壁画中人物和景物都采用富有节奏感和装饰性的线条来表现,用简练的线条表现出人物的内在精神。

2.人物塑造

砖画的设计者充分展现了当时士大夫超脱尘外的傲慢与怡然自得的模样,“人物或作上身袒露,披襟抱膝;或作赤足跌坐、两目凝神静观,若有所思,或手捧酒杯,满脸胡须”。如刘伶的闭眼沉思、阮籍的微微一笑,这些细腻的面部表情都相较于汉朝的画像砖的人物形象进步很多。

(二)情景互衬呈现

这幅壁画相比较汉朝传统的画像砖在情节上更为丰富,作者在设计场景时用一棵棵树将这八个人隔开却又处于同一个时空,使画面生动又赋予规格魅力。

墓室壁画中的嵇康并没有佩戴头饰,手扶古琴,光脚盘腿而坐。晋书《嵇康传》上也曾记载“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初康尝游于洛西,墓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仍誓不传人。”在他之前已有论述音乐起源和社会功能的著作,但对音乐本身分析的作品则是少之又少,画像砖中表现他这一场景,正是突出嵇康平时的生活特点。阮籍作为第二位贤士则被用松树所隔开,他侧身而坐,一手撑于皮褥之上,另一只则放在膝盖上,作长啸的姿态,这样的姿势颇具生活气息,使人物形象跃然砖上。阮籍的一旁是一棵槐树,山涛头戴巾饰,光脚屈膝坐在皮褥上,一只手上还拿着酒杯。晋书《山涛》记载:“涛饮酒至八斗方醉,帝欲试之,乃以酒八斗饮涛,而密益其酒,涛极本量而止。”在这里更是采用情景描绘出山涛饮酒时的神情,惟妙惟肖。“竹林七贤和荣启期”砖画较汉代壁画有显著的进步,其主题思想、形象塑造、布局章法都是经过精心组织和设计的。

(三)时空造型艺术

艺术的内容与形式的结合形成作品的艺术风格,并且体现出一定的艺术特色。下面分别从空间、时间、背景上来论述:

绘画是一种造型和空间的艺术。整幅砖画营造出相对独立和联系的空间感。画面中所呈现的隐形的空间感就是在视线与画面接触时在脑海里出现的空间。这幅画像砖的设计者根据实景的规律运用艺术手法对部分与部分、主体与客体之间做出的现实与意识的双重空间。

从另一种角度时间上来讲,中国绘画并不与西方绘画的透视一样。西方的透视主要讲究的是空间里的真实画面的体现,而中国画则以散点式来灵活自由地处理时空的关系,可以将不同时间里的情景人物安排在同一幅画作中。这幅画像砖的设计者正是将中国画的独到之处运用到构图当中,将活动在魏晋南北朝的“竹林七贤”与春秋时期的荣启期安排在同一画面里,表现出了穿越时空的人物形象。虽然他们所处的时期不一样,但在细节上的描绘与思想所表达的内容都相一致,这就是从时间上对空间的间接表现。这种手法也使艺术冲破时间的阻碍,让空间中的人物达到视觉上的和谐统一。

“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中的八个人均以树木为分界,表面上相互隔开,气韵上却连为一体。为了丰富画面,使画面的人物与人物之间更加流畅,运用了“树”将这八个人一一隔开,使每个人物都拥有独立空间,并将树与人物相互呼应,表现出这些贤士与山林之间的联系,表现出他们品性与气度的与众不同。这种对背景的处理,用树、竹作间隔,不但在艺术表现上便于突出各人的特点,在功能上也有利于保持墓室的对称性。树在整套画像砖中具备一定的空间表现力和意境呈现作用。设计者在种类的选择和位置安排上都达到了高度的形式表现力。从位置分布上来看,画像砖南北两壁分别对称设置了五棵树,数量上对称统一。

四、南京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的美学内涵

(一)气韵生动

中国艺术提倡“气韵”的流露,这套画像砖采用简练的单线条,把繁复的衣纹以及景物的描绘概括成抽象的图案形象,水平线条有延伸感,垂直线条有挺拔感,弯曲线条有柔和感,粗线条有厚重感,细线条有纤秀感。线条虽然简单,但是可以通过不同的形态和力量表现出事物的形和质,所以线融入了中国独特的文化意蕴,可以表现出生命的流动性。六朝时期的艺术家对线条美的追求,造就了这一时代的光辉灿烂的书画艺术,砖画的设计者巧妙运用线条呈现出画面立体与空间的纵深感,运用线条的表现力将人物的神态尽情展现,更是准确地勾勒出人物形象的内心情感,从而增加了画面的生命韵味,营造出一种灵动的氛围。

(二)意境体现

竹林七贤的精神、魏晋风骨,早已融入中国文化的骨血中,成为千百年来汉人士大夫所共同追求与向往的优秀品质与人格标签。

意蕴作为作品的灵魂之所在,是创造者所想传达的最重要的内在情感,艺术作品就是“情”和“景”有机结合从而表达出内在的思想内涵。这幅画像砖的设计者则选取了最具象征的文化形象,用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来体现当时的社会现象。从历史的角度来讲,“竹林七贤”这一文化形象作为美术作品的艺术题材正是给观者留下无尽想象。将贤士的生活点滴进行概括和集中,用一个典型的场景——竹林谈玄,来表现高于生活的意境,进而使人构建场景,仿佛身临其境。魏晋南北朝时期,山林成为当时文人和失意士人所钟意的最佳隐居之地。利用有限的画作空间表现出无限的意境广度,这不仅仅是对于艺术的拓宽,也是对当时历史文化的展现,正是通过这套画像砖,我们才能更加准确、清晰地在脑海中重构该时代的历史形态。

(三)玄学所现——魏晋任诞之风

魏晋时期,人们对于世界和自我的认识都发生了一定程度上的转变,开始对自我的生命提出疑问,重视情感的表达和自我的人生价值的体现,更加注重以追求事物的内在本质为重要原则。《七贤》砖画正是这种影响在当时绘画上的具体表现。这些贤士们的志趣就是在追求人生的真谛,在竹林清谈中追求和寻觅到人生的哲理,从而达到内心世界的平和。这些文人志士都向往庄子逍遥游的自由之境,并且用他们的一生来贯彻始终。“七贤”都出生于门阀士族,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才能出众,思想超前,崇尚玄学,都想置身事外却又不能完全不理世俗之事。但归根结底,“七贤”的种种行为都是对人性最本质的追求,展现出一种不与世俗社会相争的和谐,这种无为的本然状态才是在当时的社会中抛开一切流露真我,超越自我,体味人生的一种真性情。

五、结语

通过对西善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的了解,实地观察和历史背景的分析得出以下的结论:“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是南朝墓室当中最常见的主题,在这个时期文化艺术飞速发展,成就卓越,而“七贤”更是作为主要活跃的代表。陈寅恪先生在谈到“竹林七贤”时说“‘七贤’所取为《论语》‘作者七人’的事数,意义与东汉末年‘三君八俊’等名称,即为标榜之意”。

在当时的社会,文人志士甚至是皇室贵族,在面对时局动荡之时,同样渴望自己能够在身心上获得解脱。所以“竹林七贤”在当时崇尚空灵之道和清谈玄学,这也是为什么当时诸多文学和绘画作品都以“七贤”为创作对象的原因。而图中的荣启期是春秋时期早于“七贤”的名士,出于构图的需要在画像砖中加入了这一人物,与此同时荣启期也有作为“七贤”的榜样的象征意义存在。这组采用单线条的方式刻画和塑造人物形象,并用景物分割法将整幅壁画相对独立却又和谐统一地表现出来。“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画像砖对于我们研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壁画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南京西善桥这套画像砖其完整度更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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