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大别山
2019-09-25吴东峰
吴东峰
1946年8月6日,延安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刊登了一则令延安军民格外振奋的战斗消息:“中原突围皮定均旅全部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华中《新华日报》亦发短评,题目为《谨向皮定均将军所部致敬》。“皮旅”之威名由此始,并遍传中华大地。
一次几千人的突围作战,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为什么会赢得了解放区军民一致的由衷敬意?为什么会被称为“战争史上的奇迹”?
2018年11月,受安徽电视台韩德良先生之邀,我有幸随他们《八月桂花遍地香》摄制組驱车进入大别山采访。沿着“皮旅”突围的线路,从白雀园出发,途经刘家岭、松子关、吴家店、磨子潭,青风岭,一直到皖北平原的津浦路,我们寻访着,考察着、追忆着、探讨着、思考着……
丢卒保车
白雀园镇,是“皮旅”中原东路突围的起始点,也是我们此次重访大别山采访活动的出发地。1946年6月26日,一个大雨的夜晚,皮旅”就是从这里向大别山挺进的。
“皮定均司令员个子不算高,也不算矮。眉毛浓浓的,嘴唇翘翘的,骑着一匹雪青马。他的通讯娃子姓赵,常牵着马到学校的操场等皮司令,我们很熟。”85岁高龄的傅善禄谈起皮定均将军格外激动。
1946年6月24日午3点多,中原军区一纵一旅接到纵队特急电报,限定皮定均与徐子荣于晚6点前赶到纵队接受新的任务。到了泼陂河纵队部,一纵队司令员王树声和政委戴季英一同向皮、徐交代了任务。据皮定均回忆,王树声语气凝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份电报给皮、徐看,大意为,蒋介石下令于6月26日向中原部队发起总攻,中原局决定主力突围到陕甘宁边区,留下一支部队作掩护。王树声说,纵队党委讨论决定,由皮定均之一旅担任掩护任务。具体是:主力今晚开始向西突围,一旅想办法拖住敌人。三天后,一旅自行选择突围方向。
作为一名军人,皮定均和徐子荣表示了坚决完成任务的决心。那天深夜,夜雨初晴,空气清新。皮定均回忆,从纵队部回来已是25日清晨。他与徐子荣政委扬鞭策马,一路小跑,心急如焚。在马上,皮、徐交换了执行命令的初步意见。
建国后,皮定均曾多次回忆这段经历,但他隐瞒了一个至死也没有说的秘密。那是皮定均警卫员赵元福晚年偶然向作家张凤雏透露的一个细节。
赵元福回忆,王树声和戴季英一同送皮、徐往外走时,王树声声音压低,说了如下一句话:旅的几个干部,每人要准备一套便服。关键时刻可以换装。”经历过西路军惨痛失败,化装讨饭跑回延安的王树声,此话可以说是肺腑之言。当他看到了皮、徐的两个牵着马等候的警卫员,连忙上前伸出两手,分别握住赵元福他们两个的手,说:“小鬼,你们要保护好你们的首长啊!”赵元福回忆,王树声讲这话时,皮、徐俩首长沉默无语,也没有回应。他们并骑而行返回时,赵元福清晰地听到了皮、徐两位首长骑在马上的对话。“我们不准备便衣。”皮定均说。“对,我们要和同志们在一起。”徐子荣答。
皮定均秘书李正华,曾与笔者说,中原大战前夕,李先念给皮定均看过毛泽东的电报指示:“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查毛泽东在中原突围的电报上曾用红笔加上八个字:“生存第一、胜利第二”,后亲笔将“胜利第二”改为“胜利第一”)皮定均非常明白,中央和中原局的精神实际上就是四个字“丢卒保车”。为了全局牺牲个人,皮定均在所不惜,但为全局牺牲局部,尤其是牺牲自己亲手组建起来的一个旅七千子弟,皮定均将军不忍心也不甘心。
声西击东
“皮定均像一个高级魔术师,一支七千人的部队突然之间全没了。”
1946年6月25日,中原军区主力冲出敌人包围圈,向西疾进。26日中午,为了掩护主力撤退,皮定均、徐子荣指挥全旅在100多里宽的防线上,坚守阵地,抗击国军的进攻。傍晚,大雨倾盆。皮定均迅速收拢部队于白雀园结集,汇合旅直,向着主力突围的方向,沿着大公路,以几路纵队疾行。约西行20多里,这支部队突然向南拐了个直角,消失在茫茫大雨中。国民党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察明中原军区主力向西突围的行动后,命令“务必在平汉路东予以歼灭”。同时,对不知去向的皮旅,在白雀园、余家集地区进行“搜剿”。
皮旅七千人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军史记载的很简单,陷于敌军重围中的一旅,从白雀园出发,先向西虚晃一枪,而后再向东,突然钻进一个叫刘家冲的只有六户人家的小村子了。他们不抽烟,不起火,忍饥挨饿,冒着大雨,保持肃静和高度警惕,一天一夜没有暴露目标。国军经刘家冲向西开进时,近在咫尺,却毫无察觉。
一个只有六户的小村庄,怎么能够容纳下七千人的部队,而又不被发现,这是真的吗?当我们来到刘家冲时,才恍然大悟这里的奥秘所在。
刘家冲确实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只有六户人家,但这是六户大地主,当你登上刘家冲后面的小山包时,看到的是一大片更广阔更隐蔽的山林。据当地村民介绍,当年这里都是黑松林,把山峦沟坎覆盖得密密麻麻,严严实实。黑松林方圆有两平方公里,不要说藏七千人了,就是藏几万人也没有问题。此地为皮定均率部移驻白雀园时发现的,当时他说:退可跑,进可攻,打游击的好地方。”没想到如今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在现地,我们还了解到,其实“皮旅”并不都驻在刘家冲。刘家冲附近的刘家山、刘庄一带黑松林也驻满了部队。七千人蹲在黑松林里一天一夜,没有暴露目标,足见皮旅的纪律严明和军事素养。
2003年10月,王诚汉将军在北京西山的住处接受了我的采访。这位“皮旅”第一团的老团长,穿着蓝衣黑裤便服,虽然已86高龄,但精神抖擞,反应敏捷,他兴致勃勃地回忆了“皮旅”突围的基本情况。对于兵藏刘家冲,王将军也只能想起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但真实而可信:皮定均下令,人不许说话马不许叫,不生火不煮饭,只吃炒豆。为防止枪走火,我们命令,除了岗哨外,其他人员的枪支全部退出子弹。黑松林里每棵树下都挤满了兵,无线电台关闭,所有的马都堵上了嘴。饲养员把马嘴用绳子缠上……那天,路过向西开进的国军,向我开枪、开炮,乱打的,我们不理他。敌人的搜索队好几次来,对着黑松林,打一阵子枪,火力侦察,有的战士被打伤了也不吭一声……”
王诚汉是湖北黄陂人,也是从大别山走出来的将军。王诚汉作战有勇有谋,“皮旅”老兵都说他脑子好,反应快,“鬼点子”特别多。记得在访问王诚汉期间,我向他赠送了一套广州出版社出版的民国版《反三国演义》(又名《反三国志》,为民国文人周大荒所撰写的白话文章回体小说),老将军眼睛一亮,立即说:那时打仗,好多都是学三国的。这个‘反字大有名堂。要打胜仗,就是要反反正正,真真假假,迷惑敌人,既要声东击西,也要声西击东。”
粮草先行
6月28日清晨,待追赶的国军超越西进后,“皮旅”突然从刘家冲钻出来,以神速的急行军插入国军后方,三次九十度大转弯,跳到了豫皖两省交界的小界岭,跨进了安徽省金寨县的吴家店。此地位于大别山腹地中心区,山势险峻,白云缭绕。
1968年,我当兵入伍的部队就是“皮旅”一团,能攻善战,号称“老虎团”,首任团长王诚汉。“皮旅”前身是“豫西抗日先遣支队”,组建于1944年9月6日,支队司令员皮定均,政委徐子荣。我当兵时,“老虎团”营团以上干部许多是参加过中原突围的老八路,24天的突围经历艰苦而荣光,他们记忆犹新:飞兵小界岭、强越松子关、突破青风岭、夜渡磨子潭、激战津浦线……但他们对吴家店休整这一段却很少提起,我们也知之甚少。
周其林大爷,是我们在吴家店找到的仅有的一位见过皮定均的老人。因年事已高,周其林回忆得断断续续,但脉络依然清晰:民国三十五年,皮定均来到吴家店……”
7月3日,皮定均派出两个侦察班伪装敌军特务队,不费一枪一弹,轻取吴家店乡公所。皮定均随即赶到乡公所,宣传了共产党的政策,他要乡长立即给吴家店南面的两个乡打电话,声称:“国军要来运粮,鄙乡存粮不够,请急送来,另有任务当面交代。”云云。南面的两个乡长分别于当晚和次日清晨派民夫把大米送到吴家店,计100多担。两个乡长与吴家店的乡长均被“皮旅”扣押。周其林回忆,这三个乡长一个也没有被杀害,皮定均只命令把他们的枪下了。
皮定均到来,立即被曾与他一起放牛的小伙伴认出来了。周其林说,皮定均小时,曾在吴家店一个姓周的大户家放了一年牛。皮定均那张嘴,独一无二,嘴唇向上翘,带着喜悦,给小伙伴们印象极深。安徽金寨县是皮定均和方升普的家乡,17年前,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在这里参加红军,成了“红小鬼”。现在又带着部队回来了,群众奔走相告,莫名高兴。
此时,国军得知“皮旅”进抵吴家店后,整编四十八师又令五二七团星夜调往位于立煌县(今金寨)之南庄堵击“皮旅”,但旅领导开了党委会,还是决定利用吴家店的条件,在吴家店休整了三天。
皮定均
周其林回忆说,“皮旅”除了开仓,就是开会。还做了三件大事:一是给每个官兵准备了五天的干粮;二是把空粮袋拿来做鞋子,做衣服,给每人制作了一双布鞋,两双草鞋,及衣物;三是部分伤员和不能行军的同志安置在老乡家里隐蔽起来,休养身体。
在当地群众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个国军的粮食仓库。当即开仓济粮,把一部分粮食分给了贫苦的老百姓,一部分作为部队的给养,解决了燃眉之急。这个粮食仓库,就在吴家店附近的果子园徐氏祠堂里。
一个旅三个团的队伍,在深山老岭活动,这需要多少粮食啊。下一步还有大半的路程,没有鞋子也将寸步难行。吴家店休整,幸亏部队发现了一个国军围剿共军的大粮库,才解决了“皮旅”的粮食问题。可是当部队出发时,范惠却与皮定均发生了一场要不要烧“粮仓”的激烈争吵。范惠晚年回忆,临出发前,他去徐氏祠堂看了一下,里面的粮食才动了一个角。为了不让粮食留给敌人,范惠叫了几个战士拿上蘸了油的火把去把“粮仓”烧了,不料被皮定均撞见了。他问范惠:粮食是谁的?”范惠答:“是敌人的。”皮定均问:“敌人会生产粮食吗?”范惠改口:“是我们缴获敌人的。”皮定均说:“缴获的物资你就烧?看到了没有,群众在饿肚子。”范惠争辩:“群众饿,也吃不上。烧了它,不让敌人吃。”皮定均又问:“敌人没有吃怎么办?”范惠不悦:“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皮定均说:“敌人没有吃还是要剥削群众啊!”范惠无言以对。
据说,后来追赶皮旅的蒋军到了吴家店后,确实借助于皮定均强留下来的“粮仓”,提供了国军的给养。但是,当地的老百姓也确实没有遭到国军的抢劫掠夺之灾。
被国军改作“粮仓”的徐家祠堂现在还在,远远望去,像座古堡,屹立在距离吴家店镇有两里地的一个山坡上。四周高墙团团而围,里面有天井,大堂很宽大,像宮殿。祠堂红漆大门,破烂斑驳。大门前一对抱鼓石,历经风雨,仍是家族功名显赫的标志。尽管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座“粮仓”依然保留着半个世纪前的样子。
兵贵神速
“皮旅”中原东路突围兵贵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大别山腹地。
我们沿着大别山腹地的高速公路,由西向东行驶,而皮旅60多年前突围的情景不停地在我们脑际“回闪”:
“皮旅”从刘家冲出发,突破蒋军第一道封锁线——潢麻公路。远望小界岭东南方向的风波山,如横空出世,壮观雄奇。
“皮旅”顺着大别山脊梁,飞兵东进,突破高达1900米的松子关。这里是鄂豫皖三省的交通咽喉。回首群山环抱,如波起浪涌。
7月4日,皮旅轻取吴家店,在此休整三天。万山丛中的吴家店,波澜不惊,鸟语花香。
7月8日,皮旅继续东进,穿越漫流河畔的“无人区”。这里临山伴水,古木参天,当年官兵们披荆斩棘,艰难跋涉,如在眼前……
“漫水飘来千笠寺,青风吹去万人愁。”这是皮定均在大别山突围时,见到的一座古庙大门前的对联。皮定均在建国后写的回忆录《铁流千里》一文中对当时的情景作过如下描写:“经过两天非常艰苦的急行军,10日中午,我们到达千笠寺,千笠寺是一个山中小镇,有几家卖吃喝和杂货的小铺。镇外有一座古庙叫千笠寺。它依山傍水,参天古木中,隐约露出碧瓦红墙。”他上前问一位袈裟破烂的和尚:“这副对联上说的‘青风吹去万人愁,是指青风岭吗?青风岭离这儿还有多远?”和尚回答:“是指青风岭,前面那座大山就是,离这儿不过一二十里,万人愁也是一座大山的名字,在青风岭的南面,是天柱山的主峰,高不可攀。”
昔日古庙早已不可寻了,而青风岭、万人愁依然巍峨如昨,天柱峰更是高插云端,隐约可见。
当皮定均在庙门与和尚对话时,脑际突然闪过一丝不祥之兆:敌人会不会在这里设兵阻挡“皮旅”前进呢?敌人若有重兵扼守天险,“皮旅”前面左有大河(淠河),右有高山,后有追兵,六千人马将陷落于“死地”无疑。于是,皮定均立即命令二团团长钟发生:“部队立即埋锅做饭,哪个连队先吃完就先出发,争取每一分时间,抢先占领青风岭,保证全旅安全通过。”接着,皮定均率旅直和一、三团紧紧跟进。果然不出皮定均所料,二团二营四连走到半山腰就与敌遭遇了。
2002年12月7日,“皮旅”二团团长钟发生到广州军区珠江宾馆冬休,身经百战的钟老将军与我谈起抢占青风岭战斗,仍历历在目,情绪高昂。
青风岭不是一座岭,而是四座连排的山峰。这样险峻的山势,不要说攻上去,就是爬也费劲。如果不拿下青风岭,“皮旅”几千人的部队,只有在这里等着敌人来围歼。钟发生回忆当时青风岭的地貌,说:“我用望远镜观察了半小时,山上树木很多,但青风岭的主峰,靠近山顶约100米没有树,只有草,隐隐约约可见一条山路通上去,没有人的踪迹。说明敌人只占了低于山顶的垭口和左边的一个山头。”
于是,钟发生命令一营找到通往青风岭顶峰的石板路,迂回上去。他们用了两个小时才爬到山顶。守在山腰的敌人凭着居高临下的地势,洋洋自得,只注意对付二营的正面仰攻,没有发现一营往山顶上爬的情况。钟发生回忆说,皮定均旅长对我们的进攻高度重视,连续三次派人来督战。“皮定均三次派人来督战,职务越来越大,可见此仗关系重大。”钟发生说:“这种情况我很少见过。”此后一小时,向上迂回的一营从山顶出现,对着据守鞍部的敌人突然开火了。皮旅长再也没有派人来,直至他们打下青风岭。
钟发生说,抢占青风岭的国军是由伪军改编的国民党安徽挺进纵队。两天前就奉命从霍山出发赶来围堵“皮旅”,原以为可以不慌不忙前来守关,不料先头部队刚到,还没有部署完,就遇到了“皮旅”飞兵天降,此时,他们的主力还在山下,只能望山兴叹了。
“渐渐的,青风岭上的枪声停了。”钟发生回忆说。
同舟共济
磨子潭,是“皮旅”穿越大别山的最后一道屏障,不仅仅是三座屏风似的高山挡在前面,而且在“屏风”下面还有一条深不见底的大河——磨子潭。
所谓磨子潭,其实是淠河的一段,大水从岳池奔涌而下,因为河中央有一块黄石头,又大又圆,直径十多米。东面水大,西面水小,河水经年累月围着它转,冲出了一个很深的潭,故此得名。如今我们站在这里,面对着的是一片安静的河面,对面的三个大山仍如屏风般立在眼前,当年的磨子潭早已不见踪影了。因为建国后,为了治理洪涝灾害,这里建起了佛子岭、响洪甸、磨子潭三座大型水库。
当“皮旅”赶往磨子潭结集时,国军整编第四十八师的部队也已在岳西、舒城、潜山布防阻击,其先头部队夜半可赶到磨子潭。这是皮定均在电话里诈获的敌人情报。形势十分严峻:部队已经来到磨子潭,乌云密布,大雨骤至,敌人正在向大河逼近,要抢占河对岸如屏风似的三个山头,依托大河之险,阻挡“皮旅”六千人马渡河。
抢渡磨子潭的过程惊心动魄。“皮旅”官兵都记得,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即使情况万分危急,皮定均依然头脑清醒,应变自如。他没有像赶鸭子一样赶部队下水,而是向船工作了调查,找到上游水位最低的三个地方作为徒涉场。很快,各部队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地渡过了磨子潭。这一夜,大雨倾盆,水涨岸远,“皮旅”是靠什么工具渡过磨子潭的?
皮定均的警卫员赵元福回忆,大约是夜里十点钟左右,皮定均果断地说:我们不能犹豫了,现在只能用小船把女同志和伤病员渡过去,部队涉水过去。”而后,皮定均与徐子荣、方升普站在岸边商量,当机立断,决定全旅徒步涉河。起初,水深齐胸,到河中心,水面上只露出一个个脑袋。徒涉过河困难依然很大。参谋长命令工兵把绳子接起来拉过河,然后官兵们顺着绳子拉过河。
大部分部队过河后,皮定均、徐子荣等旅领导才开始乘船过河。皮定均警卫员赵元福回忆,皮旅长一边指挥部队徒涉,一边帮助妇女和伤员上船。当皮定均看到船要开动时,便直接走下河床,要和官兵们一起涉水过去,幸亏被站在水里的“人桥”战士一把拉住了。首长,您应该上船去。”“放开,我是皮旅长,我会游水!”
下面在河边出现了一幅令赵元福永生难忘的镜头:只见四位身材高大的“人桥”战士,不容皮定均挥手蹬腿,像抬轿子一样,齐声喊着“一、二、三”,硬是把皮定均给举上了船。
令行禁止
皮定均將军有三个外号,一是“皮老虎”,二是“皮猴子”,三是“皮骡子”。前面两个很容易理解,是赞扬皮定均打仗既勇敢又机智。后面一个“皮骡子”,则有点贬意,就是说皮定均的性格,像一头犟骡,脾气大,我行我素,从不听人劝。
走出大别山后,便是一马平川的皖中平原。7月13日,“皮旅”七千人集合在毛坦厂镇东山坡上,召开了穿越皖中平原的动员大会。在这个动员大会上,皮定均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求部队彻底轻装:除了武器弹药和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其他东西一律甩掉!”
“皮旅”老兵晁尚志回忆说:“皮旅长令行禁止,决不客气,决不马虎,决不犹豫,决不动摇。”军令如山倒。据“皮旅”老兵回忆,那一天动员会后,“皮旅”官兵的背包,整整丢满了一山沟,横七竖八,花花绿绿。一驮子一驮子的档案、文件,在火中化成了青烟。不仅如此,皮定均还对轻装进行了严格的检查,轻装彻底到所有的炊事担子、公文箱子,和个人的全部用品,甚至连走不动的牲口也都要精简掉。
部队进行彻底的轻装,为的是以后五天五夜的高速急行军。因为在以后的五昼夜里,他们要和国军围堵部队“赛跑”,向东飞奔七百里,冲出他们即将合拢的包围圈,与我苏皖解放区部队会师。
7月15日拂晓,“皮旅”三团一营轻取官亭镇,俘虏地方民团百余人。此时,部队由于连续行军,格外疲劳,但在该镇仅停留不到一小时又出发,向北拐向凤阳。本来计划在吴山庙休息,但皮定均听侦察队报告,敌人已在淮南路两侧强征民夫抢修工事,又当即决定:“在吴山庙吃饭,吃完饭立即出发。”一团团长钟发生提出:部队太疲劳了,休息一天吧!”
“皮旅”老战士张国治生前接受我的采访时回忆,为了休息事,钟发生团长和皮定均旅长两位老战友竟大吵了一架。皮定均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停留,吃过饭马上就走!”毫无商量的余地。钟发生指着皮定均大吼:“你算什么英雄,怕死鬼!在这里休息一天有什么了不起。敌人来了,老子去打!”骂归骂,走归走。钟发生不敢违抗军令,很不情愿地带部队出发时,还在大街上骂骂咧咧。
其他领导也有主张休息的,人称“政委妈妈”的徐子荣也劝皮定均:“是不是稍稍休息一下。短一些,不要一天,三个小时吧。”徐子荣是旅党委书记,1927年的老党员,年龄也比皮定均大六岁。可是,这时皮定均的犟脾气上来了,连徐子荣的面子也不给。他说:部队停不得,三个师的国军正向我们包围过来,这里多停几个小时,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如果把部队损失了,我们怎么交代!”皮定均没有发火,而是一脸严肃,铁青铁青,加上那上翘的嘴唇,由喜变怒,更加可怕。他要求部队立即出发的决心毫不动摇。
“皮旅”还是按照旅长的命令,准时离开吴山庙,连夜抢越淮南路,进入定远地区,再向津浦路飞速前进。就在“皮旅”离开吴山庙不到三小时,国军四十八师一三八旅乘汽车沿公路两头于次日凌晨赶到了淮南路。张国治说,当他们赶到时,我们早已越过淮南路,走出几十里地了。他说:“如果当时皮定均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吴山庙休息哪怕只有三个小时,其后果就不堪设想。”
位于苏皖交界的津浦铁路,是“皮旅”中原突围的最后一关。半个世纪前,“皮旅”官兵就在这里打了千里突围的最后一仗,“皮旅”老兵说:“这最后一仗规模最大,也最激烈。”
三天后(7月20日)的凌晨,皮定均站在明光与管店之间的津浦路上,对全旅的行军队伍作了一番调整:二团为前卫,三团和旅直随后,一团担任后卫。
建国后,皮定均将军在写回忆录时,仍清晰地记得方升普的一番话,他说:“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哪!”要过津浦路时,副旅长方升普对他说:“老皮,一路上我们一直走在一块儿,现在是最后一关了,你先过去,我留在这边督阵,就是拉也要把每个同志拉过去。”
后卫一团无愧于“老虎团”美誉,他们在副旅长方升普、团长王诚汉指挥下打了中原突围的最后一仗。
中原突围胜利后,方升普在接受新华社记者访谈中,对此仗作了如下的精彩叙述:“当我后卫部队一团过铁路时,正值敌装甲火车从三界开来,我已布置在鐵路两侧担负掩护的二、三团部队,便以各种火器,向敌装甲火车一齐开火,旅工兵排长杨立德,把仅有的几块炸药,全部埋在铁路上来爆破路轨。他沉着地等待装甲车进至爆破点,一摇发电机,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吓得敌装甲火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往后退。不料由于炸药太少,铁轨没有炸断。敌装甲火车发现路轨没断,一声嘶叫,又朝我们部队开来。我掩护部队,再次以猛烈火力向敌装甲火车射击,特别是我三团的勇士们,他们冒着敌人装甲火车上炽烈的机枪火力,挺身站在紧贴铁路的东侧崖顶上,把一批批集束手榴弹,投到敌人的装甲火车上。敌装甲火车上下左右一片火海,敌装甲火车见势不妙,一声哀嚎,夹着尾巴向明光车站逃去。”
7月20日,皮定均率旅主力完整的旅、团建制五千余人,突出了国军的包围圈,终于与华中解放区部队胜利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