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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穿行在麦田中

2019-09-24张小月

广州文艺 2019年8期
关键词:疯子麦田小麦

你即将阅读这段拙劣的文本,有点像是对某位大家幼稚的模仿。开头是一个人穿行在麦田中。麦子长得很高,主人公必须要一直伸手拨开,否则麦子就会挡住他的眼睛。金黄色的麦穗,带着些毛毛糙糙的质感,杂乱无章地长着,遮盖了第一段的一小部分文字。这是很晴朗的一天,天空蓝得像是老电脑的开机桌面照片。

我就是这段文本的主人公,现在,正在这片远郊的麦田里漫无目的地穿梭。或者说,这段文本的主人公的名字就叫“我”。除此之外,你对这个人物一无所知,连同对这片麦田也是如此。这片麦田会在哪里?按说小麦大多都耕作在华北平原,可若说这片麦田其实在东北也有可能,毕竟那里的土壤很肥沃。

我的运动鞋沿着田埂走了太久,已经粘上了不少泥。要洗这样的白鞋很是麻烦,我有点后悔将地点选择在这样一块偏僻的地方了。视线的尽头,是某个城市的轮廓,被轻描淡写地勾了个边。那个城市还没有个名字,我们还不知道它将被排斥在这段文本之外,还是被包含在这段文本之中?也许到了文章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会从这远郊的麦田走回到那个城市中去,这样那座城市就成为某种可以称作“终点”的地方,与这个故事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现在却不得而知。现在你只知道这篇文本的头三个自然段一直纠结于对麦田的无意义的描写,因而你们尚未推敲出我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我可能刚刚经历了些郁结烦闷的事,或者在等待些个什么人。

你觉得主人公是在等待些个什么人,是因为沿着田垄那头也走过来一名青年。他戴着一副文质彬彬的金边眼镜,工工整整挽着袖口,白衬衫却匆匆掖到腰带里,靠下的扣子扎得不紧实。“我们为什么要约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按说老同学久别重逢,不应该去什么酒店里喝喝小酒叙叙旧吗?你还是这么独特。”

“谬赞。”来的男人笑了,嘴角的弧度弯曲得有些刻意。

文本在这时候转而引用了他们的一些对话,目的是为了更好地传导对话中的信息:准确的,无差错的传导。文中两位主人公的关系昭然若揭了:同学,还是老同学。故事的疑点此时在于这位后登场的神秘的男人,还有近乎于古怪的会面地点。这些疑点由作者刻意布置,希望吸引你继续阅读下去这篇拗口的文章。

“我们为什么要约在这样的地方见面呢?”我又重复了一次,有点无奈地。

“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不对,或者说是我终于想通了些事。思来想去,总该说出来。你比较合适。”

我没有试图去问他觉得我合适的理由是什么。那件事是什么的本身,才是我应该关注的地方。甚至也许是这篇文本的核心。我为我的敏锐与抓得清轻重而略有点得意,于是我又执着地问下去:“什么事?”

“没什么,一些想法,一些零碎的想法而已。”

我有些不忿,希望他开诚布公些。我生平最烦这样神神叨叨的,摆出个讳莫如深的姿态,如果最终他放个无关痛痒的屁,比如若有其事告诉我什么“你知道吗,杨幂脚臭……”那我可就真的要恼了。于是我故作亲昵地搂住他的肩,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来催促他。我挥了挥手拨弄周围齐人肩高的小麥,以示意四下的空无一人。“说吧,这里可没有别的什么人听着。”我最终说。

我这个人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既没有给出姓名也没有交代背景。你之所以注意到了我并注视着我无聊的一举一动,全然是因为我的名字叫“我”。虽然你对我的了解几近于无,但是足以促使你把你的一部分和这个你所不了解的“我”所联系起来。但后面来的这个人,他身上有足够丰富的特征让你去记忆他,他的工整与神经质相关联,工整像是个以实验室为家的高端人才,可放在古代武侠小说中,作练功一时走火入魔的青年侠士,有着阴枭的眉眼和惨白的唇,五指枯瘦如爪。他的金边眼镜,掖进腰带里的白衬衫以及古怪的言辞,极力彰显一种隐秘的怪诞感,起码文本第四段的一连串描写给你这么一种印象。

幸好这段文本中的关键布景并不算多,两个人,一片麦田,和大段大段的长对话。我的存在不知不觉中被弱化了。也许作者还没有考虑成熟,重心究竟是先登场的这位麦田里的跋涉者,还是后来出现的这位吸引眼球的神经质的男人。

于是这种时候对话又串起来这篇零散文章的框架。

“你知道吗?”他一字一顿,认真得近乎小心翼翼,“有一种叫作小麦的植物,通过驯养人类……”

有一种叫作小麦的植物,通过驯养人类。

作者无趣的、惹人厌烦的小把戏又来了。由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维系住这篇文章作者与读者间脆弱的平衡。接下来想必是对这句莫名奇妙的话的深入阐释:

“让我们从一个例子开始吧:洞庭湖里的血吸虫,一声不吭地钻进钉螺的身体。鱼吃了螺,于是沾沾自喜地翻起耀眼的白鳞浮在水面。他们认为自己一切的行动皆出自自己的意志——还以为有多酷呢!殊不知是魔鬼压低着嗓音在耳边窃窃私语,伊甸园中金黄的蛇爬入可怜的脑瓜里的神经中枢,悄无声息分泌出操控思维的致命的信息素。天哪!于是我们可怜的傻乎乎的鱼就成为寄主不幸的诱饵。

“至于被翱翔的沙鸥捕了,沙鸥排泄,血吸虫又循着排泄物堕入新的营养丰富的水泊,借以完成自己的繁衍与扩张。不声不响,悄悄地,动静不大,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意识到……多么聪明!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类比一下我们人类:我们人吃了琳琅满目的菜植,兴致勃勃,精力充沛,觉得自由得不能再自由了。然后就架起天文镜,扬着喇叭开始什么‘地球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但是人类不会一辈子生活在摇篮里,渴盼与外星人建立起什么联系,可谁又知道在黑洞洞黑洞洞的宇宙的那一头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谁又能保证,我们不是同那些被血吸虫寄生了的可怜的傻鱼,翻着鳞在水面上吸引天敌的注意,被暗中操控,自掘坟墓还浑然不知呢!

“我们被植物驯养了千千万万年,是小麦的高等哺乳奴隶——你难道没有觉察到吗?人离了它们,一周也存活不了;可它们离了我们,甚至生长得更蓬勃呐!就连我们进行什么宇宙探索,搜寻宜居星,也总得带上些种子——‘我们高贵的寄主——进行太空栽培。谁又能说这不是我们的寄主伏在耳边窃窃私语的结果,借此发展与进化呢?

“众所周知的,大并不意味着高级,你若仔细研究下植物生物学,怕是会毛骨悚然!字里行间里,写满的都是他们对我们的嘲弄啊!植物细胞的组成部分远远丰富过动物细胞,高等植物的分裂,甚至不需要中心体!只有可怜兮兮的我们动物,同那些低等的植物一道,多出些个它们所已经淘汰的细胞器来。

“别说人类,哪个长脚的、会动的温热的、地球上的生物,又不是被植物奴役着呢?我们叫它们生产者,是任意一条生物链的发端。要是不是这样呢?我们所不知道的一面,是它们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最终的捕食者——它们的捕食不见血,只不过悄无声息发生在消化道中,爪牙是残酷的,隐匿的信息素。像神的手画出来的一般:把生态系统环成了一个完美的圆。

“神,说到神——呵,神学家,那些愚昧的教众自然会第一个跳出来恶狠狠驳斥这份观点。按照这样的道理,植物既是上帝,那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呢!把上帝放入餐盘,辅以精致的刀叉,浇上热腾腾的香油,切成七八块大块朵颐。恐怕再不虔诚的教徒,听闻此理,都会羞愧得殉道自杀吧!

“不过没关系。我发现得不算晚,我领悟这道理还不算晚。不过就算通晓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已经离不开我们的宿主了。可悲的,必然的奴役。噓——你看麦田里,小麦都在晃呢。它们想必一直在听着我们的对话。我刚刚那番话不全是说给你听的,还有它们。叫宿主们也看看它们的家畜不全然是蠢材,还是有人可以窥破它们的秘密。”

“到你发言了。现在按我说,到你发言了。我知道这观点一下子接受起来有些困难,那你还是先细细地想下吧。嗯。该到你发言了。”

他噼里啪啦地说,我一言不发地听。他的神色动起来了,带有点我所恐惧的意味。像一块浸在烈火里的冰。

“你是个疯子。”我看着他。

“你真是个疯子。”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得以此作结。

疯子,疯子,疯子。

也许这就是本文的写作目的,真相大白,你把这篇word文档恶狠狠地关掉,或者把打印稿卷作一团掷到一旁的桌子上。你被一个爱耍小聪明的无聊的作者摆了一道,浪费你宝贵的时间,来让你接受一个荒谬的观点的洗脑。

“这样的观念真是疯狂”——或许,这才是作者想传达给你的信息,经由你自己的大脑皮质不断作分析与深入,衍化成你自己坚信不疑的自己的“智慧结晶”。至于作者是谁——为什么就不能是你胃里的那粒小麦,你阅读了它想叫你阅读的文段,你得出了它想叫你得出的结论,你认为它想叫你认为荒谬的观点荒谬。你经过非理性的发散思维与理性的辩证与思考,情绪渐渐由惊骇到惶恐到向不可能寻找出合理的解释到给自己找出个平静的出路,长长吁出一口气。理性被发散的妄想吞噬又复归理性,真实被裹进虚假的外衣里被认定为虚假,而作者洋洋自得,每一颗饱满的穗粒都像是在咧齿大笑。

有一个人穿行在麦田中,有一种小麦通过驯养人类,有一篇文章试图拉扯你堕入诡辩的思维陷阱……不要想太多,我安慰自己,马上午饭就要开始了。

责任编辑:杨 希

作者简介

张小月,广州市执信中学高二学生,出版了文集《少年意气与春争》,2018年12月被广东省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创作委员会、广东省小作家协会评为“首届广东文学新苗”。现任广州市执信中学阅薇文学社副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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