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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抑郁症患者的心路历程:学会与自己和解

2019-09-24博雅

妇女生活 2019年9期
关键词:精神病院住院家庭

博雅

“活着,是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却是抑郁症患者拼命捍卫的梦想。”浙江宁波美女白蓉经历炼狱后涅槃重生,发出如此感慨。对于一般人而言,“精神病院”是个令人无比恐惧的地方。白蓉却在人生的山穷水尽之处发现,其实精神病院是个“世外桃源”,她在此读到了人间真情的绚烂之美。2019年5月,她在自传体小说《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读者分享会上道出心声,并火爆网络——

抑郁自杀,亲人把我“骗”进精神病院

1993年1月6日,我出生在浙江省宁波市。妈妈为了让我的生活过得顺畅容易些,给我取名“白蓉”。没想到,这简单美好的希冀,被我童年时期的不幸遭遇打得稀碎。

那是一场长达数年的校园暴力。那时的我尚年幼,三观还未健全,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回家问了父母,得到的无非是“这都是孩子间的玩闹”“你要多多思考自己的原因”这样不痛不痒的答案。“是因为自己太差劲了,所以才活该遭受这些。”最后我只好这样想。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的我不过是个受害者,只是在当时,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是不是一个人命运的走向,其实早在人生的前10年就决定了?后来的日子,无论怎么过,顶多只能算是一种延伸和润色?你看我这一生,好像都在学着怎么从童年的阴影里走出来。其实我这个人自卑,叛逆,敏感,悲观,恐惧社交,内心充满不安全感。但为了所谓的合群,为了获得旁人的接纳认可,我笑脸盈盈,虚与委蛇,奋力迎合别人,下意识地去讨好每一个人。伪我与真我的长期抗衡,渐渐丰沃了滋生抑郁的土壤。

就这样,抑郁像一个阴鸷危险、伺机而动的鬼魅,在我身边潜伏了26个年头。直至2018年9月下旬,抑郁终于如洪水猛兽般向我袭来:头痛胸痛、嗜睡早醒、记忆衰退、动作迟缓……起初,我还以为是脑神经受损,后来被确诊为抑郁症。

说来好笑,确诊后,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就像溺水的人,终于露头吸进了第一口空气,像交卷前一分钟终于解出了大题。我恍悟:自己先前的那些矫情、消极、不安、孤独、痛楚,还有莫名其妙的心如死灰,不合时宜的歇斯底里,如影随形的绝望崩溃,都不是因为我无能、脆弱,而是因为我生病了。

我拿着这一张“命运审判书”,一直挨到2019年1月1日。那一天,明明是热闹非凡、万象更新的新年伊始,但抑郁这个魔鬼却好像发动了全世界的黑暗力量,它们沆瀣一气,统统在为我的死亡摇旗呐喊,于是我自杀了。

被抢救过来的第二天,爸爸说带我去“配药”,结果和医生“里应外合”,用“住院观察”的理由把我送入了住院病区。我没想到,这一进去,就好久没从这个精神病区走出来。

住院后没过几天,我在医院里迎来了27岁生日。我还记得,朋友千里迢迢给我带来了蛋糕和礼物。我们开心地唱歌、切分蛋糕,病友们轮番过来祝我生日快乐。大家围坐一桌,聊着,笑着,我心里却想着:“我真的好想去死啊。”

刀尖上行走,可怜了我的双亲

我的抑郁症像一颗终于被引爆的炸弹,把我和周围人的生活炸了个天翻地覆。我持续地发作,尖叫、崩溃、晕厥,给本来就见识不多的妈妈带来了空前的打击。

而要说爸爸在整个过程中的付出,的确有一整本新华字典那么厚的篇幅可以写。因为在和死神交涉的过程中,他确确实实动用了他最大的耐性。每当我泪眼婆娑地自怨自艾:“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偏偏我得了这个病?为什么???”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用网上查到的资料回应我:“得这病的又不是你一个人。2020年,抑郁症将会成为世界第二大疾病。你没看到吗?今年冬天的精神病人都‘爆仓了,各地的精神病院都在扩建,你一点都不孤独。”说实在话,我既钦佩爸爸的理性,也厌恨他的冷静。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面对我的病情,父母不动声色的背后,隐藏着惊涛骇浪。获悉我得抑郁症的当晚,爸爸几乎一夜未眠,上网查了一整晚的抑郁症资料。那段日子对于爸爸来说,更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生不如死。但是,为了鼓励我,他必须强颜欢笑,先说服他自己,然后和我一起挺住,挺住,再挺住。

我明白爸爸承受的煎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即便他不停地向我强调“这就是情绪感冒”“你要面对现实”“在这里接受治疗很正常”,但我知道,没有人比他更过不去了。但他始终装作一副轻松坦然的样子,好像这样子,我就真的可以在面对“抑郁”和“精神病院”这两个敏感词汇时,变得轻松坦然起来。

哪怕我洗完胃躺在病床上,哪怕我妈已经再也承受不住,坐在医院大厅语无伦次、崩溃大哭,哪怕他接到消息,连闯了好几个红灯风驰电掣般赶到我病床前,他依然装着那副轻松坦然的样子。记得当时,他俯下身趴在我的抢救床位前,没有说话,然后拿出手机,开始一条接一条地念着网络上俗套又老旧的笑话。我不想笑,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但他就是读,不停地读完一条又一条,声音越读越颤抖,但还是不遗余力地一条一条读下去,读到有笑点的地方看看我,再自己笑一笑。

可能这就是爸爸,即使背负着泰山压顶般的重担,在家人面前,也要若无其事地笑出来。那时的他,应该也丝毫笑不出来吧!他只是单纯地觉得,那样或许可以使我开心一些。

真情邂逅,一个现实版的“桃花源”

精神病院的窗户玻璃是双层的,爸爸说是为了隔音。我却认为它隔绝的不仅仅是声音,更是一种与平常社会不同的景致。这里不同于外界,其实和那么多病友住在一起以后,我常想起以前的生活,总是突然觉得那时的自己和大家其实都在心安理得地挥霍着时间和生命,毕竟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死亡是太抽象、太遥远的东西了。但是在这里,生死博弈每天都在上演,可以这么说,死亡触手可及。而在这样共同的命运面前,人们会发自内心地自发紧密凝聚起来。

正因为大家都是脆弱的,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互相扶持着。这种感情不掺杂一点私欲,一个人发病了,另一个人哪怕平时和他有过矛盾和过节,也会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地上前帮忙。有时候我会想,这就是人性美好的地方。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觉得,这里就像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处处铺展着最纯真、最可爱的人性。一位阿姨的手机没有声音了,看似很小的问题,大家也全来帮忙。所有人打成一片,老人、成年人和孩子跳着舞步,玩着纯朴的游戏,大家笑着、闹着,品尝着最平凡的快乐和内心最深处的感动。

我慢慢地想通了,我也好,每个病友也好,不管是商界呼风唤雨的大老板,还是有着丰功伟绩的名人高官,在这里,大家都只有一个身份——病人。所以,大家住院的理由似乎永远只有一个:得病治病。这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吗?

只是在这里,娱乐相当匮乏。百无聊赖中,我喜欢叫上病区里跟我“拜了把子”的弟弟一起打牌。犹记得有一次,一个患躁狂症的阿姨不停地向弟弟絮叨着同一个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弟弟回:“活着。”后来牌局结束,随着一声惊叫,弟弟倒地不起。忙碌的护士和医生,闻讯而来的亲人,在大厅交错奔走,气氛又一次紧张到极点。我看着心电图的起伏波动,想着弟弟回答“活着”时的眼神,坚定而果敢。活着,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却是我们拼命捍卫的梦想。

病区永远都是这样,没有一天的太平日子,病人们永远手忙脚乱地生活着,像弟弟这样的发作,已经是常态,还有争执、矛盾,甚至肢体冲突,每天轮番上演。当然,对于病区里的各种纷乱,我并不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也切切实实地参与其中。住院中期,我和爸爸的“战争”爆发了。

我总是心心念念想要出院,爸爸却總是以各种理由一再拖延。一天,我情绪突然“炸锅”,口气生硬地不停与他对质。霎时,一种无助和自我厌恶感紧紧将我裹挟,我悲从中来,泫然泪下,盯着他的眼睛,艰难地说:“你……是不是……很后悔……生了我?”这真的是我20多年的疑惑和心结。爸爸明显被这个问题惊到了,在他看来,一向乖巧伶俐的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状态?于是他也收起情绪,神情坚定地说:“不后悔。20多年,你从来没让家人担心过。你得这个病,是因为你实在太乖了。”

我泪如泉涌:“对不起!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你们开心一点……我希望自己有所成绩,可以给你们带来些安慰!可我却在这里!我不该得这种病,都怪我!”爸爸回:“我不需要你功成名就,不需要你做高官要职,不需要你才华横溢,不需要你出类拔萃,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做我的女儿!”

久违了,那份心底的温暖和善良

我慢慢发现,精神方面有障碍的人,大多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别人。他们都是温暖善良的人。只是他们的人生考卷里,“如何活下去”成了一道艰难的超纲题。但无论如何,这里的每一位都霸气笃定地写下了一个“解”而非“无解”。哪怕再艰难,我们也选择了活着去寻找答案。

而对于我来说,我的解答意味着一次脱胎换骨的自我审视。抑郁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究竟应该怎样真实地去生活,怎样诚实地去面对与旁人的关系,怎样正视我最简单的诉求和

真正想要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怎样与自己的童年和家庭和解。

比如由于生病失业,我退化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啃老族”。但爸爸却总是轻描淡写地对我说:“人生就是百态嘛,你就回家体验体验啃老的感觉吧!”其实,爸爸这座“大山”平素里总是无比缄默的,但是为了治愈我的抑郁症,他把这辈子能说的暖心话都说了。他说“我们很爱你”“我们不能失去你”“你是我们这辈子的牵挂”……有时,我嫌矫情,摆摆手让他别说了,他却总是红了脸,别别扭扭地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他是为了表达一种爱,他想让我知道,他们是真的爱我。

至于我妈妈,本来我的一点点头疼脑热,在她那里都会被成千上万倍地放大,我住院之后,她更是一度陷入痛苦的旋涡难以自拔。我的这次劫难几乎葬送了她的半条性命,但她从不在我面前软弱。所以,我从来不知道,在我看不见的角落,她脆弱成了什么样子。她只是轻声细语,嘘寒问暖,温柔得像抚摩着嫩芽的春风。

事实上,父母的变化,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光景。从小,我是被灌输着“父母无过天无过”的观念长大的。在家里,父母代表着绝对权威。我生病以后,他们好像也经历了一次抽筋剥骨,终究明白过来我除了是他们的孩子之外,还是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人。“你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我们现在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希望你平安。”爸爸这样说。

平安——可能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2019年2月,我出院了。“患者病情恢复良好,个人生活自理,逻辑思维正常,自知力恢复。”出院报告单上的几个字冷静又平淡,但在我看来,却像是一段暖融融的祝福,祝福我的一生平安顺遂。

短短38天的治疗结束后,我把这段经历以纪实的方式写了下来,整整15万字。2019年初,这本《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出版。我希望通过这本书,大众可以窥见“精神病院”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这里的一群被边缘化的人们,他们有着怎样的悲伤和热望;这个被世人误解甚至遗忘的世间一隅,上演着怎样的向死而生和一路跌宕。我更希望大家带着这样的眼光去看这本书,那就是——哪怕生命体有了另一种形态,炽热的阳光也依旧照耀着这些热烈的生命,我们要相信,光明会永远眷顾每一个抬起头的人。

其间,我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大多都表达了对我家庭的羡慕。但我想说,一个人的家庭和人们的人生遭遇一样,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家庭是症结,是桎梏,同时也是守护,是归宿。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美,每个家庭也有每个家庭的痛,我们浸润其间,只要做到爱就好了。爱我们的父母,爱我们的家人,同时爱我们自己。

我们这一生,总要学着与家庭、与自己和解,然后再用最诚挚饱满的爱,去爱其他每一个人。

〔编辑:潘金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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