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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云飞

2019-09-24温云荣

回族文学 2019年3期
关键词:西域

昌吉的云呀

天上飘呀飘

你啥时变成雨呀

把我浇一浇

一株玉米在援疆指挥部活动室的门口,阳光扣在他身上,周围的地冒出了烟。一丝热风吹来,他摇了下叶子,歪着脑袋在看天上的云。看着看着,就唱起了儿歌。

这是昌吉上空的云,真好看。

碧蓝的天,雪白的云。西域的高空气流把云朵翻来覆去地倒腾,变幻无穷。一会儿像大绵羊,一会儿像小绵羊;一会儿像公绵羊,一会儿像母绵羊。

这株玉米与众不同。还是青苗子的时候,倒没有什么特别,长大了怀上了小玉米,别的小玉米头发是白的,她的孩子却是红头发,而且被谁编成了大辫子。那发质黑里透红,红里透黑,啧啧,和法国女人一样。路过的人都不禁停下了认真端详半天。

最近有外国玉米男来过援疆楼附近吗?玉米的主人问。

没看见啊。旁边的人摇摇头。

那人说,我让你猜个谜呗。树上长鸡鸡,鸡鸡长红毛。

呸。玉米主人骂道,你鸡鸡才长红毛。

他接了一桶水,浇在冒烟的地里。周围快蔫了的杂草,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

你说昌吉这地方,满天云飞,怎么就不下雨呢?

天上两只绵羊,正被风吹成了烤串。

一辆淡咖色的考斯特驶进院子,在这座暗黄色的居民楼前停下来。车上下来几位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子。

张副厅长好!楼里的一拨人拥上去,和打头下车的中年男子紧紧握手。张副厅长把来人一一介绍给大家,环顾一下四周:这院子不错啊,闹中取静。看,这里还种着玉米呢。

哈,都是我们的援疆干部闲时折腾,劳动劳动锻炼身体给枯燥的生活添点乐趣。喏,这就是他种的,现在文化局挂副局长,龙文。

援疆领队李书记指了指旁边赔着笑的龙副局长,拉着张副厅长的手进了房子。

张副厅长的随行人员扛了几个纸箱进来。张副厅长客气地说,我们带了些常备药品来送给援疆干部们,大家异地工作不容易,水土不服什么的都用得上。

李书记谢过后说,去年我们刚来的时候,当地向我提出协助拍一部院线电影的请求,主要内容是反映东汉名将耿恭坚守疏勒城的故事,借电影提升当地知名度,开发全域旅游。

好啊,这故事我看过。十三将士归玉门,把古代英雄保家卫国的事迹拍出来,在新疆搞爱国教育也是很有意义。张副厅长点点头,只是投资比较大吧?

是的。我们正在努力协调各方资源,龙局长在具体落实。李书记指了指龙文,要不,下午带张副厅长去疏勒城遗址转转?那里地处奇台县的江布拉克4A景区,这时候麦苗绿油油的长势正旺,麦浪是一大奇观呢。

张厅,4A景区啊,我们怕是不太方便。张副厅长随行的处长低声道。张副厅长讪讪地笑了笑,那就算啦,有规定不能去景区。

张厅长,我倒是有个建议。龙文说。我之前观察了几个取景点,大概离我们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个努尔加大峡谷,里面风景不输给魔鬼城,只是还没有开发,现在别说4A,连个B都不是。

好,那我们就去走走。

出了门,龙文指了指天边那只绵羊,看那层云下面就是努尔加了,山里比较凉快。

六月骄阳似火。赤红的焦土,没有一棵草。

一面锦造的汉旗由骑手高高地挺举着,隐约显现出雄俊的“中郎”两字。骑手黝黑的脸膛汗迹斑斓,嘴唇干裂。

这显然是一支奔波多日的马队。马队里有两个大轿,三架辎重,其余二十余骑大概是卫兵。

一个骑兵从远处疾驰而来,到了第一个车轿前翻身下马:报告中郎大人,前面有道大沟,没路了。

东汉中郎张俊达拨开珠帘,对车队喝一声:就地休整备膳。低头看了看先兵,和声道,带我去看看。

带队的军官刘度命令兵士们下马休整。军需官从车里取了粮袋和食水,往每人的叼斗里分发。分到的军士便到旁边找些干草枯枝烧火做饭。一时炊烟袅袅。

平地的尽头,一道纵深几十米、绵长数千米的大沟壑,像是被一把巨硕的大刀劈出来,突然呈现在眼前。张中郎靠近一步探头往下看,深不见底,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人小心。卫兵一把拽住他。

张中郎摇了摇头说,后方若有来兵,我方无处藏身。此地不可久留,大家再找找出路。

军士们刚在用叼斗分米烧饭,只得把满地狼藉的物件重新收拾妥当。带头的军官刘度看了看北边一朵朵碎云,在高风的卷动下聚拢。

他指了指天边说,往那朵云的方向,或许有水源。

于是,一队人马打起精神,在骄阳下由北折行。

下午偏黄昏的努尔加大峡谷,静静地躺在昌吉市南郊的群山中。说是山,其实是一坡坡丘陵地带。这里是天山北坡的天然牧场,一大群绵羊在草地上安静地吃草。

天上的云朵像绵羊,地上的羊群像云朵。他们是彼此的倒影。

阳光退去了大部分毒辣,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卤素灯。云层在一起浓重地积聚,投影在地面,形成了黑白分明的斑驳光影,阳光从云层里穿出来,生成一道道笔直的光线。光线到处,则是亮丽的绿、白、红,使这片土地五彩斑斓。

张副厅长啧啧称奇,一行人在车里就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拍照。

车子在平地上停下。正好钻进了阴凉的云层下,一群人从车内出来,感到说不出的凉爽舒适。其实在新疆,不管天上的太阳如何毒辣,只要有树荫、屋檐、云层,就是天然空调。

龙文指着东边一片丘陵说,我们在这里设计了一个战斗的场景。五百名武警戰士扮演汉兵埋伏在山后,突然汉军战旗正中升起,一整行人从山顶冒出,号角吹响便一拥而下。

那很壮观!张副厅长左右看看,仿佛在想象。说,场面真的很震撼!

来看看,这里一条大沟才叫震撼。龙文朝人群招了招手。

一行人走到平地的尽头,只见巨大的沟壑横在眼前,绵延数千米,深不见底。

哎呀,张副厅长顿时双腿发软,不行不行,我有恐高症。他远远地探出身子,瞥一眼便缩回去,连说,我不敢看,一看就有掉下去的恐惧。

处长说:人生到处是坑,你说这大自然也能给你挖个大坑。

他捡了个土疙瘩扔下去,侧着耳朵没听到回声。张厅,下面很深,掉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

张副厅长刚提了半脚,听到忙往后撤退,说白天还好,晚上走夜路保不定就直接下去了。这里得搞个安全隔离带,还要立个提示牌。

现在来人少,这里只有羊,再说羊也看不懂提示牌啊。龙文半开玩笑说,一行人笑起来。

在这片平地断裂的对面,正好有一群羊路过。咦,它们是怎么过去的呢?大家都很好奇。

龙文指了指北边一片云,你们看那云层下面,有条小河。由这儿一直往西绕道而行三十公里,再折回三十公里,差不多来回六十公里,就可以到达对面平层。

六十公里?那岂不是六十万步,行程六个半小时?一个年轻的女随从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步器,吐了吐舌头,说腿都会走断了。

男处长说,羊没有计步器,哪能那么精确。翠翠,你家老公有的是钱,给赞助一座桥吧。

翠翠姣笑,我家太穷,除非把我卖了。

男处长笑着说,好啊多少钱挂牌,我买你凑个份子。翠翠说完感觉上了当,脸红了捂着嘴笑。

一群人哄笑。龙文似乎没听他们打趣,他看见北边天上两只绵羊叠到了一起,云层一下子凝重了。

在那云层的下面,是一条浑浊的溪流。

一群光屁股男人在河里戏水。两边树立着握长矛的汉军卫兵。

军官刘度远远地喊:你们只有一炷香工夫,洗完了就给我上来!

喊完往中郎将的军帐那边跑。中郎的军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夺目。

中郎大人张俊达端坐在帐内用饭,旁边是他的小女儿张芝。对面,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人,柳中城司马苏醇。

张大人,朝廷遣您来西域,可曾有加强西域防护的主意?苏醇小心翼翼地问道。

唉,苏大人。明帝驾崩,章帝继位。朝中诸事未安,这次安西、西域都护府联兵收复车师国,算是给西域军防助了一臂之力。只是匈奴怕要前来报复,西域都护吃不消啊。

虏子多边作战,估计一时无暇顾及。窃以为朝廷宜在车师尚未立足时加强西域防范。只是,吾等受命护送册封诏书,协送军需,亦不明朝议详情,遵令而行便是了。

军情变幻,宜遣武将配以重兵。若虏子纠众南袭,吾等文官,区区数十众,与杯水车薪无异啊!

大汉仁义,崇文尚武。西域远于皇都,且内忧外患,以西域之地,又有多少将士能填满?先帝以和兵之计,笼络车师诸国,对抗匈奴南下,以静制动,唯此举是也。

刘度在帐外喊报。中郎:进来。

刘度:中郎大人,已令军士洗浴。

中郎:出征月余,难得见水。就让他们洗个痛快吧。

刘度退出。

中郎伸手在腰间抓痒,说,我也想下水洗个澡。

苏醇笑道:大人与兵士裸浴,成何体统?说完也在后背抓痒。

中郎苦笑:将不如卒,大人就是死要面子。

金满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县城北边。这是东汉西域都护府管辖的屯兵地。

汉武帝为了西域安宁,对匈奴发动了一系列战争。前138年和前119年张骞的两次通使西域,其主要目的是联系西域的一些势力抗击匈奴。虽然其目的没有达到,但却一方面使汉朝对西域的了解更为深入,另一方面扩大了汉朝在西域各地的影响,从而为汉朝击败匈奴在西域的势力,并最终统一西域奠定了基础。

由于汉朝政府有着较为成熟的统治理念。在统治方式上,注重政权机构的建设,将内地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制度等,变通地实施于边疆地区,打破了西域地区“无所统一”的政治格局,从而把西域诸国有机地纳入汉王朝的政治统治体系之内。同时,汉朝发达的经济,也对西域产生了重要影响,内地与西域经济的互补与交流,最终导致西域的经济与内地的经济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

张骞通西域之后,汉王朝派往西域各地的使者和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者络绎不绝,各族商人也频繁地往来于内地和西域之间。在当时人烟稀少、道路艰险的情况下,为了保障这条沟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安全畅通,汉朝政府于公元前101年设置使者校尉,率士卒数百人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积谷,以供应出使西域的使者。使者校尉是汉朝政府派驻西域的第一个官员。

公元前60年,为了管理统一后的西域,西汉在乌垒城建立西域都护府,正式在西域设官、驻军、推行政令,开始行使国家主权,这就是《汉书·郑吉传》中所称的“汉之号令班西域矣!”西域从此成为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公元前48年,西汉政府在车师置戊己校尉。到了东汉时期,汉朝在西域的政权架构仍然保留。

一百多年后,公元74年的东汉,耿恭被委任为戊己校尉,与另一戊己校尉关宠共同管理本地军务。耿恭驻守金满城(吉木萨尔),关宠驻守柳中城(吐鲁番)。

这一年,公元75年。

一天下午,耿恭在议事厅外踱步,显得心神不定。他走入一个厢房,问负责粮草的偏将范姜:范将军,朝廷回信了没有?

范羌正在低头用陶土捏一头土狗,不是才发出三天吗?来回不得二十天?中间耽搁几天给皇上排队批阅,也得五六天,就要等上一个月了。再说,上个月发出的请求皇上对车师的表功诏都还没有消息呢。

表功詔书正在中郎张俊达的身上。随他的车队带来的,是汉朝皇帝赠送车师新王的一车珠宝,另一车是太尉府请他捎带的汉军发明的新武器——毒箭。这是一种从南方热带植物提取的神经性毒药,中箭者初期奇痒无比,次日即流脓发热致死,算是当时最先进的生化武器了。

耿恭说:你不是加急发送了吗?还排队等!军邮大过天啊!

加急得贴上鸡毛,这西域哪去找鸡毛?鸟毛都没有。范羌嘟哝着说。

耿恭抬起头,诡异地笑着看范羌。这把范羌看傻了:将军,我真没有……

耿恭笑笑说:我听说车师王安得养了只孔雀,到他那儿拔去。

汉永平十七年(74年),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骑都尉刘张出兵攻打车师,请耿恭担任司马,和奉车都尉窦固以及耿恭堂弟驸马都尉耿秉打败并使车师投降,归顺汉朝。汉朝为了管治的需要,笼络其他周边小国,保留车师国,立安得为车师后王。耿恭正是在这一胜仗后,被任命为戊己校尉。

车师本是在金满城边上耕牧混合的小国,人口不多,国家不富裕。匈奴南侵并没有把它看在眼里,认为这不过是嘴边的一块肉,想吃时一舔舌头就可以了。加之老国王对汉朝阳奉阴违,匈奴偶尔还能从车师猎到一些马匹补给,因而双方保持一种默契。

但是这种猫腻很快就被骑都尉刘张发现了,决定推翻车师旧主,移除后患。于是在去年冬天大兵压境。没想到车师根本不经打,立马投降。刘张就顺势立与汉朝关系好的安得为王,呈报汉庭册封。

匈奴单于见车师易帜,断了粮草供应链,大为震怒。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屯兵车师北五十公里处,准备攻打车师。

车师国王见匈奴来真格的了,赶紧向耿恭请求急援。但金满城内兵力不足,耿恭即修书请求汉庭从玉门关调拨援兵。

而匈奴尚不明汉军动向,判断援兵必至,两万大军也是按兵不动。于是三方都在观望。

耿恭和范姜走出屋外,见天上白云翻滚东去。不禁说道,要是能把求援书写在那朵云上,带给汉帝岂不快捷?

那云飘到虏子那边去了咋办?范羌一脸懵懂,看着云出神。

龙副局长的办公室在旧式机关楼的五层。他的桌子上横七竖八堆着文件,现在面前的是一本十九大报告,他在认真地抄写着,看了写了几页了,但字迹仍然很工整。

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是一个叫李云超的打来的。喂,李鬼子。

哈,水龙头。你啥时去援疆了呀?你在同学群里发的我刚看到,正好有个朋友是做电影的,问了在乌鲁木齐出差呢!

哈,还真巧。方便约见呗!

还真帮你约好了,他下午三点在乌鲁木齐昆仑大酒店,你有时间就过去看看他,他的电话我发你微信了。

好嘞!真是出门靠朋友。龙文早上刚把拍电影的需求发到同学群,求人介绍电影业界的朋友。多年只活在微信朋友圈的老同学就打电话来了。

昆仑酒店一楼的咖啡厅典雅别致。

常导演已经候在那里。龙局长迎上去,常导演!

龙局好,叫我常导就好了,你们福建人发音都变肠道炎了。

常导开了开玩笑,说:材料我看了,充满正能量,还不错。你们有剧本了吗?

还没有。我给您的是故事梗概,真的振奋人心的,拍出来一定卖座。龙局长显然很自信又急切。

常导演抿了口咖啡,援疆干部有情怀可以理解,但我们导演首先要看到剧本,才能考虑接不接的问题。当然,如果您这个电影IP不错,也是有投资商找人写本子的。

什么是IP?对于龙局长来说,IP似乎只是电脑网络里的一串数字地址,但这里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哦,这是电影界术语。简单说来,IP就是Intellectualproperty,意即著作权、版权,可以是一首歌、一部网络小说、一部廣播剧、一台话剧,或是某个经典的人物形象,哪怕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短语,把它们改编成电影的影视版权,就可以称作IP了。比如,赤壁之战,大家都知道,也有人拍过。观众就会好奇你拍的和别人拍的有什么不同,所以有上座率。您这个题材,知道的人不多,尽管故事很感人,但宣发压力投入都会比较大。您知道,投资商更重视收益比,政府又不太可能投资院线电影。

龙局长头顶罩着一团阴云,脸色暗淡下来,这么说,我还得先找人写好剧本才行了。

常导说,是的。搞电影的一定要找本子,根据本子找演员,再找投资商。本子不好,基本就没戏。

告别常导出来,龙文打开微信,在几个群发了一条信息:万能的朋友圈,求推荐靠谱的编剧。并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

中郎张俊达的人马正在穿越茫茫的戈壁。

西汉时期,西域已设立官道,西出玉门关,陆上丝绸之路大道通驿,前面的路都不是问题。因而张俊达一行顺利抵达西域。但真正到了西域,一方面匈奴滋扰,另一方面张俊达带有重要物资,不便在大路直行。偏将刘度便选择与丝绸之路并行的小道,说是小道,有时并没有路。好在西域地势平坦,总能找出一条路来。

但在茫茫戈壁,没有一座山,没有一棵树,刘度迷失了方向。

早上启程时,张俊达吩咐向着太阳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西边走。走到正午时分,太阳被戈壁上空的云层遮住了。很巧的是,路上发现一棵大榆树和一小片沼泽。

一队人马就地休息分粮埋锅做饭。大榆树结满了榆钱,有几个兵士爬上榆树,欢快地采摘榆钱,往大家的叼斗里塞。兵士们难得吃到绿色,吃得甚欢。饭后大家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走了两个时辰,刘度又发现一棵大榆树。正自高兴,忽然觉得这棵树那么眼熟,策马上前一看就傻了眼,中午做饭烧了半截的红柳枯枝还在,看来又绕回来了。

情况不对,他马上报告给张大人。

张俊达:不是叫你看着太阳走吗?正午过了就向着太阳走。

大人,天上云厚,太阳被挡住了。刘度有点委屈。

张俊达掀开珠帘,探出头往天上看了看。然后从座位旁边摸出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仔细查阅。这张图是张骞通西域回来手绘的西域诸国图,比例显得有些别扭。

看了一会,他又在一旁的羊皮箱子里取出勺形的司南,放在案上转。正要停下来的时候,一匹马嘶鸣,勺子差点滑落。

一阵风吹过,大榆树叶沙沙响。这里是戈壁的边缘,越往里走,就越难看到大树了。刘度知道,柳中城到金满城,会穿过一片很长的戈壁滩,那是一大片无人无烟地带,也是匈奴散兵游勇出没、异常凶险的地带。而他们,才刚刚开始。

刘度忽然有了主意,传令军士爬上榆树折枝,每人带了一小捆在身上。

一个小兵在树丫上悄悄问:将军要这些树枝干啥?另一兵士:难道晚上烧柴烤肉?看把你美的。

张大人的司南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下来。他顺着勺柄的方向自语道:这边正南,那这边……这边是西了。又探出脑袋眯着眼看看天边:刘将军,顺着这个方位,启程。

刘度远远地诺。所有人听令,每千步插一树枝为记。

马队于是重新整队出发。

金满城的夜,松明把全城照得亮如白昼。各路人马在来回忙碌,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耿恭在范羌的陪护下查看箭垛口和防御设施。

虏子来了两万精兵,金满城守军不足两千,加之车师将士五千人,我们以数千之众抵御两万外敌,将军有何良策?范羌小心翼翼地问耿恭。

车师那五千人能凑数吗?去年我们汉军还没到城下,他们就投降了。只是都护和朝廷援兵还没到的话,我们只能以守为主,传令各部加强城防。

号兵应令,作揖而去。

城头松明在夜风下舞动,黑烟弥漫天空。

十一

天近黄昏,一轮硕大的夕阳挂在西边。

中郎张俊达的队伍正在戈壁穿行。但是正午的余热没有完全退去,偏将刘度脸庞的汗水映照在夕阳下,反射出红色耀眼的光芒。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说是姓刘,当朝的国姓。但他的祖上,和高祖刘邦并不是一脉。虽然东汉刘秀也和高祖没有关系,但人家借着刘姓的名义从王莽手里夺回汉家政权。刘度的先祖,先祖的先祖,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刘度性子耿直忠诚,在张俊达的家军中出类拔萃,加上姓了国姓的关系,深得张中郎的信任,拜为偏将,并以贴身丫鬟许配。刘度中年得子,娘俩均留在京城。

这次张中郎受命往西域送诏,特地点将刘度率亲兵十余人陪护。太尉府也调拨十余将士,将一车毒液发往西域。我遍查史料,如此重要国书和军需,为何只有二十余人护送?大概路途遥远,生活物料难以配送,或者,汉帝更替无暇顾及吧。

当时,汉军在西域节节胜利,匈奴被有效遏制。汉庭设立有西域、安西、北庭都护府,取得对西域的实际控制权。从后面发生的战斗来看,汉庭在信息闭塞的条件下,实际上对西域形势产生了误判。

忽然,刘度在远处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黑点。他停下战马,令俩先兵驱马查看。

先兵疾驰而去,在黑点旁翻身下马。其中一人朝刘度挥手示意靠近。

劉度策马上前,发现地上侧卧着一个皮肤黝黑鼻梁高耸的黑衣男子,他的右脸颊有道狰狞的刀疤,地上、身上是浓黑的血。

那人手里握一把胡人的弯刀,不远处的岌岌草丛里,有三只被劈死的野狼。

是个虏子!他顿时警惕起来,环顾四周,没发现其他痕迹。他屈身探了探那人的鼻孔,尚有一丝气息。推了推那人却无反应。

中郎张俊达已经下车走到跟前。刘度抬头:大人,是个匈奴兵,在这里遇到了狼群。这人还活着,补上一刀吗?

张俊达探身试试那人的鼻息,说:取点水来,汉军仁义之师,不杀落难之人。

兵士取水给那人喂上。半晌,那人睁开眼,看到张俊达,一怔,握紧弯刀。刘度箭步上前踩住刀柄,一把夺下。

张俊达示意别慌,问:你是何人?

那人喊着胡语,没人能听懂。看来人并没有杀他的意思,缓缓地坐起身来。

刘度:要不绑了他,带给西域都护处理?

张俊达摇摇头,他的话我们听不懂,带着也是个累赘,还是让他走吧。说着,叫兵士牵来一匹马,与刘度一道搀扶着那人上马。

刀疤脸匈奴兵感激地看了张俊达一眼,双腿一夹,策马向北疾去,瞬间消失在茫茫大漠。

大人,我们这是放虎归山啊!刘度显得很沮丧。

张俊达摇了摇头:高祖以来,满朝文武,尊崇仁义。纵是北敌,如此情形,老夫怎能下得了手啊!

刘度飞身上马:启程!

一个兵士深深插下榆树枝,跨马跟上队伍。

余晖万道,他们走进了夕阳里。

十二

云雨欲来。

温云荣,男,汉族,1972年2月生于福建省上杭县。曾任记者、编辑,在香港中联办工作6年。在《儿童文学》《回族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福建省援疆干部,现任新疆昌吉州党委宣传部副部长。新疆昌吉州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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