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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如何改变思想与行为:来自希特勒的负面证据

2019-09-23杨石华陶盎然

中国图书评论 2019年11期
关键词:贝克希特勒藏书

杨石华 陶盎然

图书是个体在系统阅读和成长过程中最重要媒介载体,也是阅读史研究的核心对象。“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阅读的影响力之大可见一斑。当这种影响聚焦于国家层面时,千万人的命运可能就系于领导人的阅读史。故而在阅读史研究领域中,领导人的阅读史研究有着重要的地位,蒋介石、毛泽东、丘吉尔等人的阅读史就受到了诸多学者的关注。值得注意的是,阅读对个体思想与行为的影响不仅有正面的也会有负面的。美国纳粹史专家提摩西·赖贝克在其著作《希特勒的私人藏书:那些影响他一生的图书(2019年双色图文增修版)》[该书也译为《希特勒的私人图书馆:那些改变了他一生的书(2012年图文版)》]中以影响希特勒一生的藏书为研究对象,揭示了希特勒与书为伴时的多维形象,为阅读对个体思想与行为的影响提供一个负面证据。

一、藏书者、阅读者、写作者:与书为伴的希特勒

希特勒以独裁者的身份在近代史中留下了深刻的时代痕迹,但他作为“书虫”的身份以及他的藏书状况仅有少部分人关注到。希特勒的藏书是研究者进入他精神世界的重要线索,同时它们也反映了希特勒在与书为伴时作为藏书者、阅读者以及写作者的多维画像。

(一)作为藏书者的希特勒

希特勒的私人藏书经美国合众国际社的记者以及相关学者考证后大约有1.63万本。如此庞大的藏书量充分体现了希特勒对书籍的热情,这种热情在其纳税申报记录中也可以得到具体体现。赖贝克经考证后指出:“根据纳税申报记录,那一年(1925)他收藏的书被归进了为数不多的重要财产中。……除个人日常开销和政治活动花费外,希特勒的单笔最大开销就是用在图书上:1930年为1692马克,其后的两年金额与此相当。1934年11月,他在格拉德巴赫火灾保险公司为慕尼黑的公寓投保时,他的资产估值为30万马克,其中一半为艺术藏品,另一半为图书和贵重物品。”希特勒的藏书类别极为丰富,但他却是个毫无章法的书籍收藏者,因此他的藏书并无专业的图书编目保存下来。但经过图书馆馆员和相关学者的整理后发现,其中数量最多的是军事类图书(如《征服天空:航空运输及飞行技术手册》《世界各国海军及其战力》《韦耶舰队手册》)。此外还有艺术(如《柏林》《莎士比亚全集》《恐怖的大漠》)、神秘主义(如《世界之法则》《造物之本:對来世、大自然真理、灵魂的实质及其影响的相关研究》《魔力:历史、理论与实践》)、社会科学(如《德国文论》《德国人民的种族类型》《洲际战争中的美国》)以及工具书(《大布罗克豪斯百科全书》)等图书。

(二)作为阅读者的希特勒

希特勒习惯于晚上读书,并保持了几十年,且对阅读环境有较高的要求,如在阅读时通常会在门外挂着“请保持绝对的安静”的牌子。赖贝克指出希特勒的藏书中最早阅读的是1915年11月买的一本艺术类建筑史书籍《柏林》,这本书契合了他当时还怀抱艺术梦想的阅读偏好。在希特勒的阅读生涯中尤其是在获得绝对权力之后,阅读的图书主要是军事图书。其原因既有来自青少年以来对军事问题的个人兴趣,也来自对军事作战的现实需要。赖贝克“在《施里芬》第4章的20页中,共发现了32处用铅笔做的批注。其中大部分内容从不同程度反映在法国的战役问题。这些批注表明,在这段时间里,希特勒研究了很多历史案例,基本上都是反思性内容。如果要从中找出隐含历史意义的批注,它无疑在第60—61页问。在这里,罗斯讨论了双线作战的问题。”此外,诸如《德国人民的种族类型》《国际犹太势力:世界的首要问题》《德国文论》等反犹太主义的社科书籍也与希特勒当时的阅读需求相契合,并可从中找到大量表示赞同之意的批注与重点标记。这些批注与标记是希特勒在与书为伴时作为阅读者的直接产物,是他在与图书作者进行思想对话时所遗留的珍贵痕迹,也是其思想轨迹的重要载体。

(三)作为写作者的希特勒

在希特勒的藏书中最为独特的当属自传图书《我的奋斗》。该书是希特勒在阅读了大量的藏书后,“吸取”了其中诸多“灵感”并结合自身经历进行写作的。1923年希特勒从监狱管理员那借来打字机,写下了60页的“旧账”小册子《清算》,1924年则扩展成《与谎言、愚蠢和懦弱奋战的四年半》并与出版社协商准备7月出版,但最终未能如期实现。该书的曲折出版过程与希特勒糟糕的写作技能以及一些不真实的内容有关,导致出版的时间一再延迟。1925年7月希特勒的图书终于出版了并且书名改成了《我的奋斗》,尽管受到诸多负面的批驳,但他仍为其作家的身份备感自豪。为此,希特勒开始筹备写作《我的奋斗》第二部,其内容主要涉及希特勒自己对德国的愿景、强调来自犹太人的威胁以及关于优势人种论等方面。1928年7月希特勒完成了《我的奋斗》第三部的手稿,内容是关于一战的回忆录,但未出版。《我的奋斗》从写作到出版再到成为藏书的过程是希特勒与书为伴时从“输入”到“输出”的一个完整过程,也是其思想轨迹转变的一个投影。

二、作为媒介的图书及其影响

作为媒介的图书在希特勒的生命中占据着重要位置。图书在希特勒的现实世界中主要是发挥社交工具的媒介作用;在精神世界中则是充当对话和灵感源泉的媒介作用,并通过阅读的方式对其产生影响。

在希特勒的现实生活网络中,图书的社交媒介功能体现在其物质载体的礼物接收上。这些图书的接收体现了希特勒在人际交往中的社会资本,同时也丰富了他的私人藏书。无论是在与导师迪特里希·埃尔特的交往,还是与电影界的朋友莱尼·里芬斯塔尔等人的交往,他们都会通过礼物的形式将图书赠送给希特勒。此外,在希特勒的藏书中还有部分是来自下属的赠送。例如,1927年希特勒的亲信下属赫尔曼·戈林在慕尼黑政变四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送给他了一本自传《戈林生活小史》;海因里希·希姆莱在圣诞节赠送了一本关于意识形态灌输名为《印欧语思想家的生死观》的书,此类事例不胜枚举。这些赠书中有一个共同点,即书上写着各种献词。这些赠书中的大部分献词,正如赖贝克所指出的那样:“都是赠书者经过反复推敲练习后才手书写上去的。他们在书写时,都会提前设计好赞美之词,甚至有刻意逢迎、吹捧之嫌,从形式到内容都是如此。”这也充分体现了希特勒生活世界中的各种真实人际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希特勒的藏书不仅具有社交功能,还具有一定的攻击性工具功能。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希特勒在收藏和阅读其政敌的著作上。希特勒以复仇的心态阅读了迪克尔的《西方的复兴》一书,仔细地研究了每一页内容,并找出自相矛盾和与事实相悖的内容,用来当作攻击迪克尔的工具,最终他以退为进夺取了政党的领导权。

图书作为一种媒介形式,在希特勒的阅读中充当着希特勒与作者沟通对话的桥梁,并作为“灵感源泉”影响着希特勒的思想与行动。希特勒在早期阅读《柏林》一书时,曾对其作者奥斯本的思想有着较好的契合度,这也最早折射出希特勒普鲁士军国主义的影子。在希特勒的阅读生涯中《国际犹太势力:世界的首要问题》《反资本利益奴役宣言》《万字符之于国社党》等书籍,为希特勒成为一个极端的反犹太主义者提供了思想框架。此外,来自麦迪逊·格兰特的《伟大种族的消逝》中的种族演变理论开拓了希特勒的视野,使他将种族观念的架构扩展到德国境外。为此希特勒将之奉为“圣经”,同时“他吸收了格兰特的观点,把它们塞到政治、社会、军事议题中,并在获取政权后付诸实践”,将这本图书从“圣经”转变成国策。在希特勒生命终结前,《腓特烈大帝传》中的内容仍对他有着巨大的影响,从而促使他“最后一次效仿他的导师腓特烈大帝,同时又沿袭历代统治者的传统,将这份临别文件分为个人遗嘱和政治遗嘱两部分”。图书是作者思想的物理载体,是读者吸取思想养分的工具。它塑造着人的精神世界,也在影响着人的决策选择,虽然这种影响并非立竿见影,而是一个潜移默化的长期涵化过程,但它确确实实在发挥着作用。

三、《希特勒的私人藏书》的学术价值

虽然《希特勒的私人藏书》并不是一部严谨的学术著作,但作为纳粹史专家的提摩西·赖贝克关于希特勒私人藏书的研究,还是有着典型的学术问题意识。他以“希特勒的阅读如何影响了他的思想和行动”为主线,经过多方考证后重点呈现了对希特勒产生过重要影响的藏书及其背后的故事。《希特勒的私人藏书》是历史人物以及阅读史研究的另一种书写方式,有着一定的学术价值。它为我们理解作为媒介的图书的重要影响提供了新的范例,并为加强对领导干部阅读状况的重视提供了现实依據。

《希特勒的私人藏书》作为“一部解构希特勒灵魂的特殊传记”,丰富了关于希特勒的研究。希特勒的生平事迹及其危害早已得到诸多讨论,但其危害的源头及其思想轨迹的研究因其材料的有限性,其研究程度与深度仍有待提升。赖贝克以“藏书‘收藏了其收藏者本人”作为指导思想,从希特勒的私人藏书及其阅读过程中所留下的批注与标记人手,辅助诸多其他史料为丰富希特勒的人物研究做出了重要的尝试。这种以图书为切入口进入历史人物精神世界的研究方式不仅补充了既有研究的宏大叙事的遗漏,还扩展了历史人物的心理研究和思想研究。此外,《希特勒的私人藏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部以阅读史为取向的媒介受众研究。赖贝克作为一个历史研究者将其研究对象聚焦于图书这一媒介载体,对希特勒私人藏书中的各类批注展开了详细分析,进而呈现了希特勒的阅读史。阅读史作为传播交流史的一个侧面,是媒介受众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希特勒作为其藏书的受众,对其阅读史的研究是媒介受众研究的一个重要议题。因此,《希特勒的私人藏书》从研究议题和内容上来看,既为阅读史提供了一个较好的研究样本,也丰富了媒介受众研究的成果。

(责任编辑 魏建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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