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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提高居民消费率视角探析需求结构转型

2019-09-22马俊炯尹力

中国国情国力 2019年9期
关键词:消费率贡献率经济体

◎马俊炯 尹力

我国经济经过高速增长之后,已进入“减速换挡”的转型期,正在形成新的增长要素组合以提高经济的结构质量。而消费需求作为社会生产的最终目标,无疑将在转型过程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要“完善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从统计数据来看,目前我国最终消费支出占GDP的比重(消费率)已经超过一半,消费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也保持在较高水平,那么是否可以判定我国已经进入消费型社会了呢?首先必须说明的是,消费对经济增长的高贡献率并不必然意味着消费内生动力的增强以及结构的转型;从我国的情况来看,消费率特别是居民消费率显著低于相同发展阶段的其他经济体,自2000年以来居民消费率的整体下降已成为经济提速的掣肘,在这种情形下很难得出我国已经成为消费型社会的论断。向后看,以“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为目标,提高消费率是我国经济结构转型的重中之重。

消费贡献率提高并不必然意味着消费内生动力的增强以及结构转型

数据显示,2018年我国最终消费支出对GDP的贡献率(简称“消费贡献率”)高达76.2%(见图1),甚至高出公认的消费型经济体美国14.1个百分点。这一数据常被用来作为我国经济发展方式从投资驱动型向消费拉动型转换的例证之一。不可否认,随着我国经济发展以及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消费对经济增长的作用会不断增强,但仅凭消费贡献率高就断言需求结构转型的乐观看法并不准确。

事实上,消费贡献率的提高未必表明消费内生增长动力增强以及经济结构的转型。从计算过程来看,消费贡献率等于最终消费支出增量与GDP增量之比,反映的是最终消费、资本形成和净出口增量的对比情况,很多时候消费贡献率的提高是一种“被动”式的变化(由于净出口占GDP的比重相对较小,更多时候表现为消费贡献率和投资贡献率“此消彼长”)。鉴于消费增速变化通常比投资更为稳定,在经济趋缓或者下行时期,消费增速下降的幅度会小于投资,此时消费对GDP增长的贡献率会明显上升,如1999年我国经济增速处于谷底,消费贡献率却上升至90%左右(见图2);又如2018年,净出口贡献率的下降导致消费贡献率在最终消费增长放缓的背景下依然较2017年提高了18.6个百分点。可以预见,由于“被动式”的变化特点,贡献率是一个波动性较高的数据。1978-2018年间,我国消费贡献率数据的极差达到56.9个百分点,标准差达到15.6个百分点,不过仍然低于资本形成和净出口分项①,反映出消费确实在经济运行中发挥着“稳定器”和“压舱石”作用。

图1 1978-2018年三大需求对GDP的贡献率

图2 DP增速与消费贡献率

图3 中美消费贡献率对比

图4 中日韩消费率变化

此外,横向对比美国消费贡献率,我国消费贡献率在大多数年份仍低于美国平均70%以上的水平(见图3),显示当前我国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带动力距离以美国为代表的消费型经济体仍有差距。

居民消费率偏低成为经济提速的掣肘

与消费贡献率“被动式”变化相比,消费率(最终消费支出与GDP的比重)作为衡量最终消费支出在总需求中所占份额的结构性指标,规律性及稳定性相对更强,能更好地反映消费增长和经济结构转型的情况。需求结构变化无疑与经济发展阶段密切相关。国际经验表明,消费率会随着工业化进程呈现“先降后升”的U型态势,即消费率在工业化初期到工业化高峰期保持趋势性下降,而工业化高峰期过后趋于回升②。如日本消费率从20世纪50年代战后工业化重建时期的76%下降至70年代初工业化高峰期的60%左右,此后开始回升;韩国的消费率从20世纪60年代末工业化初期的85%下降至80年代后期工业化高峰时的59%左右,此后开始回升(见图4)。

1.我国消费率的变化基本沿着“U”型轨迹变化

消费率自建国初期的70%以上一路下探,中间经历短暂回升后降至2010年工业化高峰时期的48.5%,之后开始回升,2017年升至53.6%,U型底或已构建完毕。从最终消费构成来看,近年来居民和政府消费在最终消费中的比重基本稳定在74%和26%左右(见图5);从变化趋势来看,居民消费率呈现“U”型特征,先是由建国初期70%的水平下降至2010年的35.6%,之后开始回升至2017年的39.1%;政府消费率整体“先升后降”,由建国初期不足15%提高至80-90年代的20%以上,之后回落至2012年12.8%的历史低点,近两年又回升至15%附近。

图5 我国居民消费率和政府消费率变化

2.我国居民消费率显著低于其他经济体

从最新数据来看(见图6),2017年我国消费率不仅低于美欧日等发达经济体,也低于以金砖四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并较全球平均水平低近30个百分点。从构成来看,我国政府消费率与其他经济体相比并不算低,仅比欧元区、日本等高福利经济体低5个百分点左右,而居民消费率与其他经济相比平均相差近20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居民消费相对不足是导致我国消费率偏低的主要原因。

图6 主要经济体消费率

3.从动态变化的角度进一步观察,我们发现即使在相同收入水平上,我国居民消费率也明显低于全球平均水平以及文化背景相似的东亚经济体

笔者利用宾大世界表(PennWorldTable)提供的数据绘制了不同收入水平的居民消费率示意图(见图7),可以看出在已经历的各个收入水平上,我国居民消费率低于全球平均水平一个标准差以上。“重储蓄”“节俭”等传统文化理念不足以解释我国消费率偏低的现状。选取与我国文化背景相似的东亚经济体作为对比样本进行观察(见图8),可看出在同等经济发展水平之下,我国居民消费率也显著低于日韩等东亚经济体。

图7 不同发展阶段居民消费率(全球平均)

图8 不同发展阶段居民消费率(东亚经济体)

我国居民消费率存在被低估的可能,但调整后差距仍然很大。学术界通常基于三方面原因认为我国居民消费率被低估:一是居民自有住房的虚拟租金统计尚不充分,造成居住消费被低估。二是统计中尚未涵盖公司账户覆盖的私人消费。三是住户调查中高收入的代表性不足,或低估全体居民的收入和消费。虽然对于低估了多少仍有争议,但综合相关文献的测算结果,即使达到10个百分点这一较高的低估程度,调整后的我国居民消费率仍不足50%,与类似发展阶段的大国经济体相比,仍属于偏低的水平,同时距离发达经济体稳定在60%-70%的居民消费率仍有较大的差距。

为了能够深入分析我国消费与经济增长状况,本文利用HP滤波对我国1978年至今的消费率、投资率与经济增长率的趋势与周期成分进行了分解(见图9)。

从趋势项来看,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增速表现为先上升后下降,投资率始终保持上升,而消费率整体呈下降态势。由于工业化进程需要巨额的资本积累,在改革开放的中前期,投资率的提高促进了经济的快速增长;而随着工业化进程进入中后期,投资结构不合理、投资效率和投资回报率下降等问题愈加凸显,投资的拉动作用越来越小,故长期依赖投资拉动经济增长并不现实;与此同时,我国消费率整体保持下降,消费的拉动作用不明显,经济增速趋于回落。

从周期项来看,投资率周期与经济增长周期的同步性相对更高,而消费率与经济增长的周期变化却大致相反。如1994年前后经济增长率和投资率的波峰几乎同时出现,而此时消费率跌入谷底;又如2000年经济增长率和投资率均处于周期底部区域,而消费率周期项却升至顶端。这种变化说明我国经济增长的周期性波动主要是投资引起的。但从经济运行规律来看,投资可以在中短期内刺激经济增长,但也容易引起经济过热,导致通胀压力加大与泡沫的出现,单纯依赖投资的增长方式可能无法为经济增长提供持续动力。相比之下,消费率反向作用经济周期体现了消费稳定性的特点。从消费率、投资率与经济增长的周期和趋势对比可以看出,过度依赖投资的经济增长模式难以为继,而我国消费率的长期低迷已经对经济增长产生了不利的影响。

综上,以消费率作为表征需求结构的重要指标,我国消费率正沿着符合一般规律经验的“U”型轨迹变动,但当前水平,特别是居民消费率显著低于相同发展阶段的其他经济体。从消费率与经济增长的周期和趋势对比来看,消费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也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消费率的整体走弱已经成为经济提速的掣肘。

提高消费率以实现需求结构的进一步优化任重道远

按照世界银行的收入等级划分标准,2010年我国人均国民总收入突破4000美元,已经达到中等收入国家标准。从国际经验来看,诸多发展中国家发展至我国目前所处的这一阶段时,都面临所谓“中等收入陷阱”问题;而这一问题的本质是经济增长的动力转换问题,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就是要找到新的经济增长要素组合、优化经济结构以提高经济发展的质量水平。消费需求作为社会生产的最终目标,无疑将在动力转换过程中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

图9 GDP、最终消费率、投资率的趋势和周期成分分解

从要素投入角度来看,消费水平的提高意味着居民生活水平的提升,将有利于提升劳动力的整体素质;而随着劳动力素质的提高,生产效率和技术创新也将产生质的飞跃;同时消费水平的提高对产品结构和质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将对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发挥重要的引导作用,并最终实现资源优化配置的目的。由此可见,转换经济增长模式、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并保持经济持续健康增长的关键就是要构建以消费为主导的需求结构,并最终实现三大需求的协调发展,为经济可持续发展提供动力。通过对陷入和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进行分析亦可发现,保持较高的消费率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必要条件,而消费不足所导致的内需不足可能是一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原因。结合我国的实际情况来看,当前外需增长的不稳定性较大,过度依赖投资的增长模式难以为继,而居民消费率偏低的事实客观存在,未来如何提高消费率将成为我国经济结构转型的重中之重。

那么,提高我国消费率特别是居民消费率需要跨越的障碍有哪些?考虑到以消费和投资为主的需求结构是国民收入流量最终循环的结果,本文尝试通过国民经济核算的资金流量表框架来简要分析提高我国消费率的途径。从国民收入流量循环的角度看,居民消费率③最终取决于居民收入所占的份额(收入分配格局)以及支出流向(消费倾向)两个主要因素。

1.从宏观收入分配格局来看,与其他经济体相比,我国居民部门在初次分配中的占比并不低,但在最终分配中的占比相对偏低,显示出政府在再分配过程中的调节力度仍需进一步加强

各种消费理论都离不开消费支出由收入决定的基本框架,宏观层面上收入分配格局同样是影响消费率的重要因素。经验数据表明,居民部门收入在国民总收入中所占份额与消费率具有明显的正相关关系(见图10)。从我国宏观收入分配格局来看(见表1),在初次分配中,政府、企业、居民部门所占的比重大致为15:25:60,而再分配中(形成最终可支配收入),企业部门占比有所下降,政府和居民部门有所提升,但变化幅度较小。以2016年为例,经过再次分配后,居民部门收入占比仅提高0.9个百分点。对比美国等主要发达体的收入分配格局(初次分配中政府、企业和居民大致比例约10:40:50,而在最终分配格局中三者大致比例变为10:20:70),我国居民部门在初次分配中占比并不低,甚至高于部分发达经济体;而在最终分配格局中,我国居民部门所占份额变得明显偏低(见图11)。理论上,政府应该深度介入再分配过程,通过税收、转移支出等手段调节收入分配。我国居民部门在最终分配格局中占比偏低的现实说明政府的调节力度仍需进一步加强,而这一过程将涉及到税收制度的完善、中央与地方财权事权的匹配以及政府职能的转变等深层次改革问题的突破。

图10 居民收入占比及消费率

图11 主要经济体收入分配中居民部门占比

表1 各部门在初次分配和可支配收入中所占的比重

2.从支出流向来看,住户部门的可支配收入可用于消费、实物投资(资本形成)和净金融投资(可支配收入减去消费和投资后的剩余部分),整体来看我国居民部门可支配收入中形成消费的比例偏低

在住户部门的可支配收入中(见图12),平均约有六成形成最终消费,这一比例明显低于美国长期以来90%左右的水平;而家庭住户调查的微观数据同样显示,我国居民平均消费倾向④也明显低于消费文化相似的日本和韩国(见图13)。

图12 居民可支配收入流向

图13 中日韩居民平均消费倾向

图14 认为“更多地储蓄”是最合算的人数比例

直观上讲,可支配收入中消费占比偏低可以归结为资本形成及净金融投资占比偏高。在我国居民部门的可支配收入中,平均约有15%左右流向“资本形成”,与主要发达经济体相比不算低,究其原因:一方面,我国城镇化水平仍相对较低,农业人口占比较高,农民收入中有相当部分需要用于再生产形成投资。另一方面,我国自有住房拥有率相对较高⑤。数据显示,自1998年以来,伴随住房制度改革和房价上涨,住户部门“资本形成”占可支配收入的比重由此前10%左右大幅提升至20%左右,住宅投资成为这一时期“资本形成”占比提高的主要原因。值得关注的是,考虑到年轻人的消费倾向相对较高,而我国首次购房年龄相对偏低的现状⑥,住宅投资占比的提高对消费有可能会形成较明显的挤占效应。此外,扣除消费和实物投资之外的可支配收入大部分形成了居民储蓄,我国居民储蓄动机居高不下已经成为抑制消费率提升的主要因素。央行调查数据显示,在当前的物价水平和利率水平状况下,认为“更多地储蓄”最合算的人数比例高达40%以上,并整体呈现回升态势(见图14)。围绕储蓄动机居高不下的问题,理论界及学术界已经有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原因集中反映在两方面:一是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完善的背景下,预期收入与支出的不确定性增强了居民的预防性储蓄动机。二是居民收入差距加大使收入集中于少数人手中,而他们的消费是有限的,其收入中更高的比例将用于储蓄。2017年我国的基尼系数已高达0.467,远高于美日欧等主要发达经济体平均0.3-0.4的水平,且近年来还呈现出提高的态势(见图15),反映出居民收入差距或正在进一步加大。而居民收入差距加大则与区域及城乡发展不平衡、政府转移支付力度不足、金融市场发展不充分等多重因素有关。

■ 君子神交 王建/摄

图15 我国居民收入基尼系数

综上,从宏观层面的影响因素来看,提高居民消费率一是要提高居民在最终分配中的占比,这需要政府进一步加强调节力度。二是要提高居民的消费倾向,相应需要降低可支配收入中用于资本形成以及储蓄的份额,这将涉及到城镇化发展、社会保障体系建设、房地产长效机制等多方面改革措施的配合。未来只有通过深化改革来破除抑制消费的体制机制障碍,才能实现居民消费率的稳步提高。而深化改革完善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任重道远。

注释;

①资本形成贡献率极差为161.1个百分点,标准差为26.6个百分点;净出口贡献率极差为133.8个百分点,标准差为21.6个百分点。

②发展经济学指出,对于尚未进入工业化或工业化发展初期的经济体,居民收入大部分用于衣食住行等必要性支出,同时居民和企业普遍缺乏原始积累,储蓄率偏低导致投资占比较小,整体呈现“高消费率、低投资率”的特点。随着工业化进程向前推进,经济中出现具有很高成长率的主导部门,经济结构从传统农业为主转向劳动密集型工业为主,居民储蓄不断转化为投资并带动生产效率快速提高,表现为“消费率下降、投资率上升”。而在工业化后期,社会发展的目标转为提高生活质量,主要经济部门从制造业转向服务业,社会总体消费率逐渐提升,呈现出“消费率高、投资率低”的特点。

③居民消费率=居民最终消费支出/GDP=(最终消费支出/可支配收入)×(可支配收入/GDP)

④人均消费支出与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

⑤自有住房拥有率是指自有产权住房家庭户数占全部住房家庭户数的比例。近年来统计局、住建部门以及部分学术研究机构公布的数据表明,目前我国居民自有住房拥有率已经接近90%,高于60%左右的国际平均水平,也高于多数发达国家60%-70%的水平。

⑥2018年中国房地产协会和如是金融研究院联合发布的《2018美好居住生活白皮书》显示,我国居民首次购房平均年龄为27岁,低于美国的35岁,英国的35岁和日本的4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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