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说苏轼
2019-09-20四川万世里
◎文/四川·万世里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苏东坡的这首《念奴娇·赤壁怀古》,脍炙人口。多少年来,只要一读起此词,我就会感觉意气昂扬,雄姿英发。你看,大江东去,大浪淘沙,通古今而观之,有多少风流人物,无论当日何等辉煌,现在俱往矣,都已成过眼云烟,东逝流水。比起历史上的这些才识之士,我被贬了一回又一回,算得了什么,再伟大的人物,终究还是大浪淘沙一样地消失了。在古来千年的战壁西边,有人说那就是周瑜大破曹军的赤壁了,你看看那里,那大江多么汹涌,乱石耸立都能“崩云”,惊险的涛水能把江岸拍裂,卷起的波涛像千堆雪那么壮观。这么美好的江山,像画一般,那时候,有多少英雄豪杰啊!
想那遥远时代的周公瑾,当年20多岁,刚娶了天下有名的美女小乔。一股英雄气概,儒将的风流。手里轻轻摇着一把羽毛扇,头上戴着纶巾,与诸葛亮在谈笑之间,就火烧了曹操的战船,遮江的战舰顷刻间灰飞烟灭,把曹操号称的百万大军打得大败而逃。
周公瑾很有英雄气概吧,建立了这么大的功业,但是,现在他在哪里呢?还不是被“浪淘尽”了?所以,如果我死去了的妻子王弗,她的魂魄神游回到我们家乡,一定会笑我如今头发都白了,却一事无成,还差点死在监狱里。至今穷困无定居,在外面漂泊。人家小乔初嫁的时候,周公瑾才二三十岁,这么年轻就建功立业,我如今快50岁了,还在为生计发愁。我当然比不了周公瑾,但是,那些风流的人物不是也成为历史了吗?人生就像一场梦呀。因此,我只有拿酒洒在江里,给江心之中那轮寂寞的明月喝吧,我可以把感情寄托给明月兄,以此祭奠千古的风流人物啊!
台湾郑骞先生认为,“故国”指的是苏东坡的故乡。“多情”指的是苏东坡的夫人。苏东坡一生共娶了两妻,陪伴他的还有一妾。“多情”指的是苏东坡的哪个夫人呢?是死去的夫人王弗。
王弗是原配,四川眉州青神乡人,乡贡进士王方的女儿,和苏东坡的老家眉山距离也就是10多里路。至和元年(1054),16岁的王弗嫁给比她大三岁的苏东坡。元祐八年(1065年)27岁的王弗去世,她伴随苏东坡十一年。在这十一年里,他们的生活非常幸福,是苏东坡一生中比较得意的日子。
元祐八年秋天,皇太后——宋神宗的母亲去世。王弗和太后对苏东坡一生的影响非常玄妙,她们两个人的去世,直接影响了苏东坡的命运,两个守护神走了,苏东坡从此开始倒霉,颠沛流离,历经忧患,饱尝了人世的辛酸,仕途就没有顺利过。林语堂先生说,王弗死的时候,苏东坡的福禄达到最高峰,她死的恰是时候,不必陪他度过一生最悲惨的年代。
用今天坊间的话来说,王弗是个有帮夫运的女人。在她和苏东坡相处的十一年里,王弗见东坡为人太直,说话容易得罪人,总是劝导东坡:“待人处事要秉公执正,谨慎行事。”而每当苏东坡读书时,她便在旁边“红袖添香”,陪伴在侧,终日不去。王弗特别聪明,记忆力好。有时候,苏东坡读过的书有所忘,她总能记起来,问她其他的书,她大概都能记得。苏东坡说她“敏而静”,聪明又不张狂,沉稳而安静。据《侯鲭录》记载:作者(苏东坡)妻王弗,知书懂诗。随作者官颍州时,在一个正月夜里,见庭前梅花盛开,月色霁清,谓作者曰:“春月胜于秋月色,秋月让人惨凄,春月令人和悦。可召赵德麟辈饮此花下。”东坡喜曰:“此真诗家语也。”
王弗是苏东坡的贤内助,这一点名副其实。连老学究苏洵也对这个儿媳妇异常满意。王弗去世后,苏洵悲伤不已,嘱咐儿子:“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东坡听从老父亲的话,始终没有忘记结发之妻。苏东坡非常爱自己的夫人,是年后,还专门写了一首词《江城子》来悼念她。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东坡的第二位妻子叫王闰之,是王弗的堂妹,排行二十七,人称二十七娘,比苏东坡年轻12岁。王闰之侍奉苏东坡25年,于46岁去世,两人一起生活了26年。王闰之在才学上不如堂姐,在悟性上也不如后来的王朝云,但是她陪苏东坡的时间最长,对苏东坡的照顾最多,堪称患难夫妻。王闰之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陪苏东坡漂泊,刚贬到一地,还没待两三年又迁移到另一地,生活上的艰难可想而知,有时候连个正经住的地方都找不到。王闰之同样是苏东坡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女人,她和东坡是一对不折不扣的“贫贱夫妻”。苏东坡流放、回朝,她都一直陪伴,无怨无悔,还为堂姐照看三个孩子,对前妻的孩子如同己出,把他们和自己所生的孩子一样看待,是一个优秀的后娘。苏东坡对她这一点特别感激,夸她“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王闰之还有一个了不起的优点,就是得失若一,随遇而安。她的最大心愿就是家庭的安定与温馨。
王闰之去世后,苏东坡写的祭文是这样的:“……妇职即修,母仪甚敦,三子如一,爱出于天……已亦奈何,泪尽目干。旅宾国门,我实少恩,惟有同穴,尚蹈此言。呜呼哀哉!”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有人说这首诗是苏轼写给王闰之的,也许吧。
和王弗比起来,王闰之在贤惠、顺从方面不逊色,但缺乏王弗的慧心识见,知音肯定算不上。苏东坡的知音应该是王朝云。
王朝云,杭州钱塘人,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九月,苏东坡被贬为杭州通判。苏夫人王闰之在杭州买朝云是当丫鬟用的,当时朝云仅十二岁,因家境清寒,自幼沦落在歌舞班中,为杭州的一位小歌女。按照宋朝的说法,朝云是苏夫人的丫鬟。但是,古人经常会给丫鬟“升职”,升格为“妾”。秦观写诗赞美她美如春园,眼如晨曦,也许有夸张的成分吧。
曾经看到过一段记载说,“在苏轼和王闰之共同调教之下,王朝云从一个懵懂的少女成长为人见人爱的‘如夫人’。王闰之临终前把王朝云叫到跟前,再三嘱托她,无论苏轼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要离开他。她含泪答应。”
关于朝云的故事,广为人知的是“惟有朝云能识我”了。这个故事来自宋代费衮的《梁溪漫志》中的记载。说一向乐观、豁达的苏东坡某次又因为口出直言,得罪了同僚,在朝堂上受了一肚子气。这个人生性幽默,放浪,他发泄郁闷的方式也和一般人不一样。回到家,他拍着自己的腹部,问家中的几个侍妾:你们有谁知道我这里面有些什么?有人答“文章”,有人答“见识”。苏东坡摇摇头,王朝云笑道:“这里头啊,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苏东坡闻言道:“知我者,唯有朝云也。”
据说,后来苏东坡在朝云墓址所在的惠州西湖建过一个六如亭,亭子上他亲笔写的一副对联就是: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由此可见,在苏东坡看来,知我者,朝云也。朝云才是苏东坡的知音。有人这样说“连那个与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感情深厚的弟弟苏辙,在‘懂你’‘懂我’这一点上,也是不如王朝云的了。”
林语堂先生这样说,苏东坡在惠州的故事总是离不开朝云。他死后,白鹤峰的居所被人辟为“朝云堂”。王朝云是杭州人,苏东坡第一次谪居返京途中,儿子在襁褓中去世,使旅途平添了不少辛酸。后来她一直跟着苏东坡,晚年流放惠州,陪伴苏东坡的就是朝云和苏过。在惠州的日子,苏东坡与朝云以练功绝欲抵御瘴气的侵袭。
有一天,朝云又唱起了她特别喜欢唱的苏轼的一首《蝶恋花》。有史料记载说,朝云唱到一半的时候,“歌喉将啭,泪满衣襟”。苏轼忙问她怎么了?朝云说:“奴所不能歌,是‘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也。”原来,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一句让朝云泪满衣襟,唱不下去,“怜惜先生,伤心不忍歌”。
“天涯何处无芳草”怎么会让朝云泪满衣襟呢?原来这里面有一个典故。“芳草”就是一个文化上的语码,能让人产生联想。什么联想呢?就是深切的悲痛。屈原《离骚》中有这么一句话:“何所独无芳草兮,又何怀乎故宇?”意思是说,天下到处都有香草,你又何必只怀念着故国。香草美人,在屈原的《离骚》中是一种托喻和象征,象征着治国的理想。既然在自己的国家不能实现,干脆离开故国到别处去。但真的能离开吗?离不开的。所以屈原又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表现了屈原内心世界极度的挣扎和痛苦。
苏东坡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表面上看来是旷达与洒脱,其实是深深的痛苦和无奈。一次次直言不讳,一次次被陷害,被贬,还不知道下一站又被贬到哪里呢,朝云通过洒脱的表象读出了苏东坡内心的悲哀和凄凉。恐怕也只有朝云读懂了东坡的心,政治风云变幻,苏东坡不过是那一个墙外失意的匆匆过客,所以,她哭了,唱不下去了。
苏东坡故作轻松地宽慰朝云说:“是吾悲秋,而汝又伤春矣!”
王朝云在东坡身边二十三年,忠敬如一。在惠州又为苏东坡生下一子,取名干儿。产后因为身体虚弱,绍圣三年七月五日(1096年)被瘟疫夺去了生命,卒于惠州,年仅三十四岁。
苏东坡一生,活了66岁,有过两妻一妾。朝云虽然是妾身,但是苏东坡引为知己。
苏东坡喜欢游山玩水,也喜欢一个人去游庙,和僧人交朋友。在杭州做通判时,他就喜欢一个人到庙里,借和尚的躺椅,搬到附近的竹林里面,脱光衣服睡觉。据说,一位小和尚某次看到苏东坡背上有七粒黑痣,排列方位很像北斗七星。老和尚说,可见他是天庭派下来的神灵,暂时在人间作客而已。所以,人们又称他为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