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蒙古秘史》第239 節與蒙古征服乞兒吉思等森林百姓事件

2019-09-20青格力

欧亚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部族成吉思汗蒙古

青格力

本文研究蒙古征服乞兒吉思等北方森林百姓的歷史過程以及相關歷史地理問題。由於《蒙古秘史》、《史集》、《聖武親征錄》、《元史》等基本史籍之間存在差異,在征服森林百姓的年代、术赤(ǰöči)出征的次數、征戰的具體過程、北方各部族的地理分布等一些基本問題上,学者之间仍存在不同的觀點。用漢字標音的《蒙古秘史》第239 節是有關這一歷史的最早記載,本論文以重新整理这一节为出發點,对於焦點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關於蒙古征服北方森林百姓的歷史過程以及相關歷史地理問題,前人做了很多有意義的研究,已有不少成果。不過,由於基本史籍之間存在差異,在蒙古征服森林百姓的年代、术赤出征的次數、征戰的具體過程、北方各部族的分布等一些基本問題上,學者間仍存在不同的看法。就征服乞兒吉思部而言,《蒙古秘史》載术赤的一次出征,《史集》、《聖武親征錄》、《元史》記成吉思汗的一次遣使招降和术赤的一次出征,而术赤的出征與《蒙古秘史》記載迥異,於是自然有了一次出征和兩次出征之不同觀點。地理分布方面,《史集》記載稱斡亦剌惕諸部居住八河地區,但因八河的具體方位不明確,便出現將其範圍限定在大小葉尼塞河流域,或者擴大到北部安加拉河流域的不同觀點。這些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我們對12 世紀末13 世紀初北方森林地帶遊牧民族歷史地理和社會動態的研究和把握。a相關主要研究有伯希和著,耿昇譯:《卡爾梅克史評注》,中華書局,1994 年;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東洋文庫,平凡社,1976 年;韓儒林:《元代的吉利吉思及其鄰近諸部》,《穹廬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年;陳得芝:《元嶺北行省諸驛道考》,《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77 年第1 期;周清澍:《元朝對唐努烏梁海及其周圍地區的統治》,《社會科學戰線》1978 年第3 期;烏蘭:《蒙古征服乞兒吉思史實的幾個問題》,《內蒙古大學學報》1979 年第3、4期;甄金:《斡亦刺惕部首事—校錄、譯注〈元朝秘史〉第239 節原文》,《內蒙古師範大學學報》1987 年第3、4 期;劉迎勝:《西北民族史與察合台汗國史研究》,南京大學出版社,1994 年;劉正寅:《〈史集·部族志·斡亦剌傳〉譯注》,《中國邊疆民族研究》第5 輯,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1 年;劉正寅:《〈史集·部族志·乞兒吉思部〉研究》,《中國邊疆史地研究》2013 年第1 期;魏曙光:《斡亦剌惕首領忽都合事蹟索考》,《西部蒙古論壇》2014 年第2 期;烏日漢:《蒙元時期“林木中百姓”若干問題探討》,內蒙古大學2018 年碩士學位論文;等等。研究這一問題的起點在於《蒙古秘史》第239 節關於术赤出征降服森林百姓的最早記載。本論文擬在對這一節的漢字音寫版本進行譯注基礎上,重新分析梳理諸基本史籍記載,就上述焦點問題提出一些新看法。

一、《蒙古秘史》第239 節譯注

《蒙古秘史》是蒙古帝國建立後不久編成的蒙古民族第一部史書。其體例結構爲編年體史書形式,從其中不少文書格式的資料痕跡看,它無疑利用了當時的檔案文書等第一手資料,語言敘述也極其精練,是一部十分成熟的珍貴歷史著作。其蒙古文原始版本原貌如何,已無從考證,今天我們看到的是明代作爲語言教材或蒙古語研究資料而用漢字音寫的版本。由於制定了一套細緻嚴密的音寫轉錄原則,漢字音寫版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著的風格特徵,也使我們進行蒙古語標音或回鶻蒙古文復原成爲可能。標音和復原使我們能夠直觀地觀察和認識其形態結構,更有助於準確瞭解其內容。以下是以《四部叢刊》本爲准的第239 節漢字音寫版錄文(第一行)、旁譯(第二行小字)及拉丁撰寫。

(一)原文及蒙語標音

(二)今譯文

兔兒年[1],令拙赤[2]領右翼軍[3]出征森林百姓[4]。由不合[5]引路。斡亦剌惕[6]的忽都合·別乞[7]先於衆斡亦剌惕[8]來迎降。來降并引拙赤往其衆斡亦剌惕,進入失黑失惕[9]。拙赤降服斡亦剌惕、不里牙惕[10]、巴兒渾[11]、兀兒速惕[12]、合卜合納思[13]、康合思[14]、禿巴思[15]。之後到達衆乞兒吉速惕[16]時,乞兒吉速惕的諾顏們也迪·亦納勒[17]、阿勒迪·額兒[18]、斡列別克·的斤[19]等乞兒吉速惕諸諾顏歸降,并持諸多白色的海青、白色的騸馬、黑色的貂鼠來拜見拙赤。拙赤降服自失必兒[20]、客思的音[21]、巴亦惕[22]、禿合思[23]、田列克[24]、脫額列思[25]、塔思[26]、巴只吉惕[27]以內的森林百姓之諾顏們,將攜乞兒吉速惕的、万戶的、千戶的諾顏[28](等)森林百姓的諾顏(而來)。(彼等)持諸多白色的海青、白色的騸馬、黑色的貂鼠謁見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迎斡亦剌惕之忽都合·別乞,因其率先歸降并帶來衆斡亦剌惕,故恩准將扯扯亦堅許配其子亦納勒赤[29]。恩准將拙赤之女豁雷合泥許配亦納勒赤之兄脫劣勒赤[30]。將阿剌合別乞許配汪古惕部[31]。成吉思汗賜教拙赤曰:“朕諸子之長你初次出家門,一路好運,所到之處,未使戰士和駿馬遭受傷病及勞累。你降服有洪福之森林百姓而來,把百姓交與你。”以此爲聖旨。

(三)注釋

[1]兔兒年 塔兀來,taulai,意爲兔子,與今書面語寫法相同。兔兒年,即1207 年。拉施特《史集》、《元史》等繫年相同,《聖武親征錄》爲戊辰年,即1208 年,相關內容亦不盡相同,將在論述部分探討。

[2]拙赤 ǰöči,即术赤,成吉思汗長子。約在1181 年成吉思汗擊敗篾兒乞惕部之後不久出生,卒年有1225年和1227 年兩種說法。

[3]右翼軍 baraun γar,書面文寫baraγun γar,本義爲右手,指右翼。

[4]森林百姓 槐因亦兒堅,hoi-in irgen,《黃金史》寫oi-yin irgenaAltan tobči, ulus-un keblel-ün γaǰar, Ulaanbaatar, 1990 on, 86b.,與今書面文同,詞義爲森林之百姓。hoi,即森林之oi,其詞首“h”尚未脫落之形態。irgen,意義爲百姓,庶民。森林之百姓是指森林中草原和靠近森林地帶的遊牧部落,并不是單純的森林裏的百姓。有稱“林中百姓”、“林木中百姓”者,容易產生誤解,可統稱爲森林百姓。《史集》亦記載,凡禹兒惕(行宮)靠近森林地區的一切部落都被稱爲森林部落。甚至一個部落分支中一部分是森林部落,另一部分則是草原部落。即使森林部落之間,距離遠則一兩個月,近則十天的路程。b拉施特主編,余大鈞、周建奇譯:《史集》第一卷第一分冊,商務印書館,1983 年,第201—202 頁。

[5]不合 buha,人名,《黃金史》寫buq-acAltan tobči, ulus-un keblel-ün γaǰar, Ulaanbaatar, 1990 on, 86b。,與書面文同,意爲公牛,《聖武親征錄》作不花。一般比定爲烏梁海部木合黎之弟不合。烏梁海部也是森林部落,不合自然熟悉地形,所以他是术赤軍的引路者,也是前鋒。伯希和認爲非木合黎弟,是烏梁海部之一首領,曾是“右部”首領,所以拉施特《史集》錯誤地看作他是乞兒吉思部首領。d伯希和著,耿昇譯:《卡爾梅克史評注》,第34 頁。但根據劉正寅的研究,《史集》并未稱他爲乞兒吉思首領,顯然是俄譯本有錯。e劉正寅:《〈史集·部族志·乞兒吉思部〉研究》,第146 頁。

[6]斡亦剌惕 oirad,部族名,蒙古語書面語寫oyirad。原文“斡亦舌剌敦oirad-un”,-un 爲屬格形式。元代又音寫猥剌、斡亦剌、外剌歹等,明代稱之爲瓦剌,清代稱之爲厄魯特、額魯特、衛拉特。其意義,一說是來自“森林百姓”之“hoi-in irgen”類同的蒙古語“oi-in arad”者,但13 世紀oi(森林)的詞首h 音尚未脫落,《蒙古秘史》裏oi 和hoi 同時出現的可能性不大。與之類似,arad 一詞《蒙古秘史》裏多以haran出現,而haran 本身就有複數含義,與arad 并存也不自然。因此,“oi-in arad”說從語音和結構變換原則上都不能夠完全對音,且諸多森林百姓中唯獨該群體冠以此名稱,也難以解釋。另一說則認爲是“oira(近)+d(複數)”構成,詞義爲親近者們、同盟者們,這比較符合部落名稱的構詞原則,意義也講得通,爲最有可能性。《史集》稱斡亦剌惕諸部落居住在八河(Sikīz mūrān)地區,八河匯成一條名叫謙河的河,即葉尼塞河,最終流入昂可剌沐漣(Anqara mūrān),即安加拉河。可能這八河流域能夠形成一個相互依賴的遊牧圈,便於組成保障安全的族群聯盟,因而彼此稱爲“親近者”。這八條河分別爲:闊闊沐漣(kūk mūrān)、溫沐漣(Ūn mūrān)、合剌—兀孫(Qarā ūsūn)、散必敦(Sanbī-tūn)、兀黑里沐漣(Uqrī mūrān)、阿合兒沐漣(Aqār mūrān)、主兒扯沐漣(J̌ūrja mūrān)、察罕沐漣(Jaghān mūrān)。a《史集》,第192—193 頁。劉正寅:《〈史集·部族志·斡亦剌傳〉譯注》,第212 頁。《史集》裏提到1217 年不合擊敗乞兒乞思後“從第八條河”返回,而《聖武親征錄》稱“至亦馬兒河而還”。劉迎勝研究認爲《史集》之“亦必兒”即《聖武親征錄》中的“亦馬兒”,“亦必兒當指今鄂畢河上游一帶”。b劉迎勝:《西北民族史與察合台汗國史研究》,第239 頁。所以,不合是到了鄂畢河上游,返回時又經過了叫做第八條河的河,能夠與這第八條河地理位置符合的只有阿巴坎河,即元代的阿浦河了。那麽,阿巴坎河的這一別稱應當來自八河當中的第八條河。從而可判斷,八河地區就是葉尼塞河上游到今日阿巴坎河注入葉尼塞河的米努辛斯克地區的這一段的諸大支流,應當包括貝克穆河、華克穆河、克穆齊克河等,可能亦包括圖巴河。據此可以推測,斡亦剌惕部在某一時期勢力達到阿巴坎河流域。但是,在成吉思汗征服森林百姓時,葉尼塞河中下游屬於乞兒吉思部居住,斡亦剌惕部不太可能達到這裏。關於這一點,在論述部分還要涉及。周清澍認爲八河是今日布里亞特自治共和國西北角的幾條匯入安加拉河的河流,與匯入謙河之記載不甚吻合。c周清澍:《元朝對唐努烏梁海及其周圍地區的統治》,第151 頁。杜榮坤認爲,斡亦剌惕部原住色楞格河的巴兒忽真,1201 年反對成吉思汗失敗後“爲了爭奪林木向西北移到錫什錫(格)德河(見‘失黑失惕’注釋)一帶,最後又向西北遷到葉尼塞河上游禿馬惕地區”。d杜榮坤、白翠琴:《西蒙古史研究》,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4 頁。首先“爲了爭奪林木向西北移到錫什錫德河一帶”是依據《蒙古秘史》第144 節而來,原文是“huduγa beki hoi temečen šisgis ǰorin ködölǰüüi”,意思是“忽都合·別乞朝着森林爭先恐後地往失思吉思移動了”,此處并無“爲了爭奪林木”之意,顯然把“temečen”(爭搶、爭先恐後)一詞理解錯了。又稱斡亦剌惕部自原住地色楞格河之巴兒忽真移到錫什格德河,再北遷至禿馬惕地方說亦缺乏依據。實際上,斡亦剌惕在八河地區的前段,以大小葉尼塞河和錫什格德河流域爲居住地。到了蒙哥汗時期,其中心移到了南部《釋迦院碑記》的發現地德力格爾沐淪流域。在這之後,斡亦剌惕諸部逐漸擴散到了整個阿爾泰地區,到16 世紀,經俺答汗經略,其中心移到了阿爾泰山以西。

[7]忽都合·別乞 huduγa beki,人名,斡亦剌惕部一首領。beki 爲官號,也是對巫師(蒙古語稱博bö/böge)的稱呼。忽都合·別乞是酋長兼巫師者,懂得呼風喚雨的“札荅”法術,曾率部遠徙額爾古納河畔,加入成吉思汗對立面的札木合陣營,而闊亦田一戰失敗導致札木合陣營潰散,忽都合·別乞撤回本土。e《蒙古秘史》,第141—144 節。後迎降成吉思汗時,他先於萬斡亦剌惕歸順,然後引導术赤降服整個萬斡亦剌惕。如陳得芝所說,他是斡亦剌惕諸部中的一部落首領f陳得芝:《元外剌部〈釋迦院碑〉劄記》,《蒙元史研究叢稿》,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92 頁。,并不是整個斡亦剌惕的君長。

[8]衆斡亦剌惕 禿綿斡亦剌惕,tümen oirad,直譯爲萬斡亦剌惕。禿綿,即tümen,有三種含義:一是數字的一萬。二是描述或表示數量上的衆多。三是北方遊牧民族政治和軍事組織—萬戶制度。作爲政治和軍事組織名稱,一直沿用到了北元時期的蒙古六萬戶(ǰurγuγan tümen mongγol)。“禿綿斡亦剌惕”,研究者一般看作是第二種意義,即衆多斡亦剌惕。《史集》亦記載曰:“這些部落自古以來就人數衆多,分爲許多分支,每個分支都各有確定的名稱。詳情如下……”可以肯定的是“禿綿斡亦剌惕”包含了衆多部落或部落分支,可惜《史集》各個版本中詳情內容脫落。

[9]失黑失惕 šiγšid,地名,《蒙古秘史》第144 節記載札木合爲首的陣營渙散後,忽都合·別乞往森林之“失思吉思”(šisgis)退卻,也是屬同一地名。羅布桑丹津《黃金史》中相對音的名稱寫singsing。aAltan tobči, ulus-un keblel-ün γaǰar, Ulaanbaatar, 1990 on, 87a。學界一致認定是今蒙古國呼布斯格勒省呼布斯格勒湖西之錫什格德(Shishged/Šišgid)河,與來自北邊薩彥嶺的騰吉斯(Tengis)河合稱騰吉斯—錫什格德(Tengis-shishged)河,流入俄羅斯境內成爲小葉尼塞河上游,失黑失惕之地當是這條河的流域及河谷地區,是斡亦剌惕部遊牧地。有學者認爲詞源上與蒙古語的落葉松“sinesü”有關,因這河谷濕地長有茂密的落葉松。bŠ. Šagdar, S. Damdinsürüng, mongγol-un niγuča tobčiyan-u γaǰar usu, Öbür mongγol-un surγan kümüǰil-ün keblel-ün qoriy-a, 2010,pp.87-88.

[10]不里牙惕 buriiad,部族名,蒙古語書面語寫buriyad,音寫布里亞特、布里雅特等,即今布里亞特蒙古人之先民。有學者認爲不里牙惕屬貝加爾之巴兒忽真—脫窟木地區,此時甚至還未形成,不應在此處出現,推測是誤筆。cБ. Р. 卓里克圖耶夫:《1207—1217 年的南西伯利亞事件》,《蒙古資料與情報》1990 年第4 期。《史集》稱,巴兒忽惕barqūt、豁里qūrī、禿剌思(tūlās)、禿馬惕(tūmāt)統稱爲巴兒忽惕(barqūt),居住在薛靈哥河彼岸,巴兒忽真—脫窟木地區的極邊,近斡亦剌惕部落。d《史集》,第198 頁。實際上,與不里牙惕關係密切的豁里等部落遊牧地屬於巴兒忽真—脫窟木地區的最西南端薩彥嶺地區,不里牙惕自然包含其中。與斡亦剌惕比鄰,其中間區域可能是諸多大小部落交叉遊牧的區域,布里亞特在此出現不足爲奇。

[11]巴兒渾 barγun,barγu 之複數形式,部族名,即巴爾虎(barγu)蒙古人先民。村上氏認爲巴兒渾有可能是《史集》所載巴兒忽惕barqūt 部之核心部落。e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95 頁。如上所述,這些部落由於與斡亦剌惕相鄰,時不時與斡亦剌惕結成聯盟,對抗外部威脅。《大黃冊》(Yeke sir-a tuγuǰi)、《金輪千輻》(Altan kürdün mingγan gegesütü)、《卡爾梅克王統史》(Qalimaγ qad-un tuγuǰi)等東西蒙古史籍中巴爾虎、布里亞特等被看作是四衛拉特之一,說明他們之間的結盟傳統關係一直持續到四衛拉特時期。

[12]兀兒速惕 ursud 或者urusud,部族名。《聖武親征錄》寫烏思,《元史》、《永樂大典》寫兀速、兀兒速,多以“兀速、憨哈納思、乞里吉思三部”順序出現,并稱有烏斯沐漣,“在吉利吉思東,謙河之北”。f《元史》卷五九《地理二》,卷六三《地理六·西北地附錄》,中華書局,1976 年,第1396、1574 頁。元代乞兒吉思至斡亦剌惕的六個驛站之二站設在兀兒速惕之地。《永樂大典·站赤》曰:“令中書省官定擬於乞里吉思以至外剌之地,起立六站,數內乞里吉思、帖烈因(固)禿、憨哈納思、外剌四處各設一站,兀兒速設二站。”g《永樂大典·站赤》卷一九四一九。《史集》記載兀剌速惕(aūrāsūd),與帖良古惕(telenkūt)和客思的迷(kkstmī/kīšmī)部落同屬一個系統的森林部落,住在乞兒吉思人和巴兒忽惕人地區之間,從他們的地方到乞兒吉思地方約有一個月的路程。h《史集》,第201 頁。又從“巴兒忽真—脫窟木的豁里、乞兒吉思、兀剌速惕、帖良古惕和禿馬惕”i《史集》,第204 頁。等記載看,這些部落的地理位置在巴兒忽真—脫窟木的西端,某些區域可能是與乞兒吉思和斡亦剌惕諸部可進行共同經營的交叉性遊牧地。從地理位置上考慮應當在近不里牙惕、巴兒渾,也就是在東薩彥嶺以北地區。村上氏則認爲與urusud 有親緣關係的telenkūt 部駐地之山地阿勒泰自治共和國有烏魯蘇爾(urusul)河谷,而Urasud~Urusud 很有可能是urusul 的複數形態。那麽兀兒速惕(urusud)將是居住在其附近的部族。山地阿勒泰不屬巴兒忽真—脫窟木極邊,這一推測恐怕不能成立。a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95 頁。伯希和認爲Urasud~Urusud 爲Uras~Urus 之複數形式,與哈薩克一氏族Urāz~Orāz 相似,也和《蒙古源流》所記載“烏喇惕Urad”,即成吉思汗胞弟哈撒兒後裔之一系烏拉特部落相似。b伯希和著,耿昇譯:《卡爾梅克史評注》,第36—37 頁。《聖武親征錄》記載1217 年术赤征戰森林百姓,“因克烏思、憾哈納思、帖良兀、克失的迷、火因亦兒幹諸部”,在順序上亦與《蒙古秘史》一致,可能與地理位置有關聯。

[13]合卜合納思 habhanas,部族名,《聖武親征錄》寫撼哈思,《元史》寫撼合納、憨哈納思。元代乞兒吉思至斡亦剌惕的六個驛站之一站設在憨哈納思之地(見前“兀兒速惕”注釋),元代爲駐益蘭州斷事官所轄五部之一。伯希和還原其語音爲Qamqanas 或Qamghanas,又根據《元史·地理六》“撼合納,猶言布囊也,蓋口小腹巨,地形類此,因以爲名。在烏斯東,謙河之源所從出也。其境上惟有二山口可出入”c《元史》卷六三《地理六》。之記載,將此名與突厥語布囊之意的qap 或者飛禽網之qapqan 相聯繫,認爲在葉尼塞河上游某谷地。柯立夫廣泛收集研究了Qabqanas-Qamqanas 相關史料。dFrancis Woodman Cleaves, Qabqanas-Qamqanas, 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 Vol. 19, No. 3/4. (Dec., 1956), pp. 390-406.

[14]康合思 hanghas,部族名,也是城市名。《史集》記:“昂可剌沐漣(anqureh-muran)……該河鄰近一座名爲康合思(q(?)n(?)qas)的城,并在那裏與謙河匯流。這座城市屬於乞兒吉思地區。”若此“康合思”復原準確,那麽康合思部在葉尼塞河下游注入安加拉河附近區域了,比較有可能在克拉斯諾亞爾斯克城(Krasnoyarsk)附近。e《史集》,第165 頁。學者認爲是鄂爾渾如尼文碑文中的“Känŋäräs”,《唐會要》中的“康葛利”,《冊府元龜》中的“弓月”等。白鳥庫吉推測爲以撒麻兒幹爲中心的“康居”部Qnggü

[15]禿巴思 tubas-i,禿巴思tubas 的賓格形式,部族名,圖瓦人先民。即今日之俄羅斯聯邦圖瓦共和國圖瓦(Tuwa)人,元代爲禿八(Tuba)。村上正二認爲Tubas 是Tuba~Tuva~Tuma 的複數形式,蒙古時期爲貝加爾湖以西最有實力的部族,是《新唐書》所記“木馬突厥”一種之“都播族”後裔。還認爲蒙古人祖先傳說中出現的人物都蛙·鎖豁兒之“都蛙”便是Du’a>Duva~Tuva~Tuba,其“鎖豁兒”(瞎子)指其獨眼神的特徵。還有其弟弟朶奔·篾兒幹之“朶奔”也可解釋爲Dobun

[16]禿綿乞兒吉速惕 tümen kirgisud,tümen 意爲萬,kirgisud 爲乞兒吉思(kirgis)的複數形式,部族名。禿綿乞兒吉速惕,即衆多乞兒吉速惕。Kirgis,來自突厥語部族名稱Qїrqїz,即8 世紀鄂爾渾突厥文碑中的“Qyrgyz”。漢代的“堅昆、鬲昆”,南北朝時期的“結骨、契骨、紇骨”,唐代的“黠戛斯、紇扢斯”,以及元代的“乞里乞思、吉利吉思”等,均爲這部族名稱之音譯。至於其意義,《元史》卷六三《地理志·西北地附錄》記載:“吉利吉思者,初以漢地女四十人,與烏斯之男結婚,取此以名其地。”那木吉拉又與吉爾吉斯民間故事、英雄史詩瑪納斯以及遊牧民族中的崇尚“四十”的習俗相聯繫,論證Kirgis~kirkis 之“四十姑娘”意義。d那木吉拉:《〈元史·地理志·西北地附錄〉吉里吉思傳說考述》,《民間文學論壇》1997 年第3 期。村上正二研究認爲,中文和波斯文獻稱他們爲“赤發、皙面、綠瞳”者,當時可能是以撒摩耶人(Samoyed)爲主,再加上部分伊朗系人的混合型部族。較早受米努辛斯克冶金文化影響而冶金農耕技術很發達,形成北亞特殊文化圈的一角。這一文化也傳到了南部突厥部族中間,促成了突厥部的勃興,這反而導致了Qїrqїz 部受其統轄,從而迅速被突厥化。突厥部瓦解之後,被唐朝納入堅昆都護府管轄。後來回鶻帝國興起後又被納入其統治之下,但由於其地理位置相對孤立,因此并未改變其古老的部族組織傳統而延續下來。到了9 世紀中,他們大舉南下滅了回鶻帝國,統治蒙古高原一個多世紀。但是,受從南方興起的契丹部落和回鶻部之一支乃蠻部激烈抗擊之結果,又重新回到故地之葉尼塞河上游謙河(Kem)流域。在蒙古時期,由於其強有力的統治,乞兒吉思一直保持的部族組織結構似乎最終被解體,而蒙古帝國之後又被在西部崛起的斡亦剌惕擠壓,隨即拋棄故地各處逃散。之後,移居謝米列契(七河)地區的被稱作布魯特(Burut)。今日中亞吉爾吉斯斯坦的吉爾吉斯人的主體是哈薩克人,也叫吉爾吉斯哈薩克人,與歷史上的乞兒吉思人完全不同。a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99 頁。根據筆者於2018 年實地考察瞭解,當地學者并不這麽認爲,從民俗習慣、語言文化、相貌特徵來看,兩者差別也不小,顯然以吉爾吉斯人的文化爲主導,村上氏“吉爾吉斯哈薩克”之說,不知從何而來。至於元代乞兒吉思人的具體住牧區域,將在論述部分探討。

[17]也迪·亦納勒 iedi inal,《蒙古秘史》中“也迪”、“亦納勒”、“阿勒迪·額兒”之旁譯爲“名”一個字,并未明寫是人名或是部落名,只有“斡列別克·的斤”一名的旁譯是“人名”。《元史》寫“野牒亦納里部”,雖與《蒙古秘史》對音,但被看作是部族名稱。《聖武親征錄》能夠對應的有“斡羅思亦難及”,被看作人名。“亦難及”明顯是“亦難兒”之誤寫,可與“亦納勒”相對音,但“斡羅思”與“也迪”之間語音差異較大。關於這一點,將在論述部分詳述。村上正二認爲,也迪·亦納勒,Yedi Inal, Yedi 即Yeti,意義爲突厥語的“七”。Inal 即їnal~inäl,是來自їna-“信賴”一動詞,是當時乞兒吉思和斡亦剌惕等西北地方蒙古部族和突厥部族間所使用的官號。《新唐書》之“黠戛斯傳”稱其君主爲“阿熱”,名有“夷男”等,均爲Inal 之音譯。其縮小形態Їnālčїq 也被用於人名。例如,製造成吉思汗使臣被殺事件的兀提耳城總督的名字便是Їnālčїq Ghayir Khan。《史集》寫作Īdї Orūn, Orūn,即[蒙古語]地處,合起來是“七處”,顯然把此名稱看作地名了,是受後出現人名影響所致。b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99 頁。綜合考察《史集》以及《元史》、《聖武親征錄》記載,可發現北方遊牧民族以地名爲部族名者也不在少數,故Īdї Orūn 也可以是“也迪·亦納勒”的另一種稱呼,即七處之領主,且很可能其居住地處於八河流域的第七條河而得名。

[18]阿勒迪·額兒 aldi er,羅布桑丹津《黃金史》相對音的名稱寫aldai er-ecAltan tobči, ulus-un keblel-ün γaǰar, Ulaanbaatar, 1990 on, 87a.,此處er 加-e 之後,與蒙古語的er-e 即“男兒”相似。《元史》寫“阿里替也兒部”,被看作是部族名稱。《聖武親征錄》能夠對音的有“阿忒里剌”,語音存在差異,且被看作人名,顯然是“阿里忒剌”的誤抄。“阿里替也兒”、“阿里忒剌”詞源都與aldi er 同,即突厥語之 Altї Yer,意義爲“六個地方”或“六處”。這與“也迪·亦納勒”性質一樣,很可能其居住地處於八河流域的第六條河而得名。

[19]斡列別克·的斤 öre beg digin,《黃金史》寫örbeg tigid,旁譯寫“人名”,的斤,tigin/tegin,漢文史籍以“特勒(勤)”、“特勤”、“敕懃”、“惕隱”、“狄銀”出現,爲突厥官號,後北方民族仍襲用之。《元史》、《聖武親征錄》均沒有能夠與“斡列別克·的斤”對音的名稱。

[20]失必兒 šibir,部族名,地名。《史集》記載有“aībīr sībīir”,劉迎勝研究認爲“亦必兒”即《聖武親征錄》中的“亦馬兒”,“亦必兒當指今鄂畢河上游一帶,而失必兒指今鄂畢中下游一帶”。d劉迎勝:《西北民族史與察合台汗國史研究》,第239 頁。村上正二認爲與今日“西伯利亞”一名稱詞源相同,當時可能是指居住葉尼塞河和安加拉河流域的居民或是國家,甚至包括一個地區。到了16 世紀末,成爲庫楚姆(Küchüm)汗國的正式名稱,而在1600 年庫楚姆汗國被東進的俄羅斯人消滅後,失必兒只作爲一片廣闊區域的地名被保留了下來。e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99 頁。

[21]客思的音 kesdim,漢語沒有-dim 音節詞,音,表示-im 音節,《聖武親征錄》相對音的名稱寫克失的米,羅布桑丹津《黃金史》寫kesdem,《史集》寫kkstmī/kīšmī,并把它與兀剌速惕(aūrāsūd)、帖良古惕(telenkūt)二部落放一起,屬同一個系統的森林部落,稱居住地在乞兒吉思人和巴兒忽惕人地區之間,從他們的地方到乞兒吉思約有一個月的路程。a《史集》,第201 頁。村上氏介紹匈牙利學者李蓋提(L. Ligeti)的研究,認爲kesdim 部族的語言既不是突厥語,也不是蒙古語,而是屬於早在前一世紀滅亡的舊亞洲人種之一系。據帕拉斯(Pallas)記載,是類似住葉尼塞河畔的奧斯坦克(ostyak)語言的一種,但更準確地講是近似Kott~Kett 語。18 世紀調查此地的旅行家史托兰伯(Strahlenberg)稱住在甘河河畔的科特Kott~Kett 部族人口僅四五百人,住在麥納河畔的克失的米部族人口也僅僅三四百人。“克失的米”是他們自己的稱呼,而其他部族因住在卡瑪河而稱他們爲Kamantisi。不過,所謂“克失的米”的名稱在唐代漢文文獻、伊斯蘭文獻均有記載,甚至13 世紀的西藏文獻也有Gesden 的記載。據記載,當時他們附屬於巴什米爾部族,巴什米爾部族滅亡後他們仍堅守在自己的故地。bL. Ligeti, Transcription chinoises de trios noms propres dans 1, Histoire Secrete des Mongols, Collectanea Mongolica, 1966, pp.124-125.漢文、藏文史料,如《通典》卷二〇〇《鹽漠念》:“……又北八日行至可史簷部落。”見周清澍:《元朝對唐努烏梁海及其周圍地區的統治》,第153 頁。

[22]巴亦惕 baid,部族名,baid/bayid 的-d 是複數形式。蒙古語和突厥語的共同詞bai/bayi,意爲“富裕”。根據村上氏引用蘇聯學者坡塔達科夫(Potakov)研究,在葉尼塞河中游以北凍土之稀疏森林地帶居住的撒摩耶(samoyed)人被稱爲Entsy,他們內部分Samadu~Wadu 和Bay 等小集團,一般夏季在凍土地區放牧,冬季則進入森林。而一年四季一直在森林裏生活的則被稱爲“森林巴亦惕”,他們主要是以狩獵野生馴鹿和北極熊爲生,也從事一些漁獵,全部人口僅378 人,幾乎瀕臨滅絕。c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101 頁。

[23]禿合思 tuhas,《黃金史》寫tuqas,部族名。這個部族僅在此出現,也沒發現能夠對音的名稱。术赤征服森林百姓時,還是相對自立的部落,後可能被周邊勢力合併。若tuhas 一詞是突厥語數字九toquz 的蒙古式發音,那麽它應該是屬突厥系部落。

[24]田列克 tenleg,部族名。蒙古和突厥都不見此名,一般認爲是teleng 名之誤寫,《聖武親征錄》寫“帖良兀”,亦鄰真先生推測原名爲teleng-üd。d亦鄰真:《元朝秘史:畏兀體蒙古文》,內蒙古大學出版社,1987 年,第226 頁。《蒙古秘史》第207 節有“脫斡劣思帖良古惕” tööles telenggüüd名稱,“帖良古惕”疑似“田列克”。

[25]脫額列思 tö’eles/tööles,部族名,《蒙古秘史》第207 節中又以“脫斡劣思” tööles 出現。據村上氏所引用坡塔達科夫(Potakov)研究,居住阿爾泰山區之部族名稱與之相關,一般稱他們爲阿爾泰人,其中包含來自北方的圖瓦系人和原阿爾泰系人兩種。南方阿爾泰人自稱Altai Kїzї,其中有telenggüüd、Telesi

[26]塔思 tas,部族名。村上氏認爲是居住在鄂畢河上游之一條支流塔茲(Taz)河河畔的“森林百姓”,由於蒙古語沒有z 輔音,所以被s 輔音替換。b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102—103 頁。

[27]巴只吉惕 baǰiγid,部族名,原文寫“巴只吉荅察”,baǰiγid-ača,從格形式。這一名稱又在《蒙古秘史》第262 節和270 節中被速不台討伐的西亞十一部族中出現。《世界征服者史》寫Bashghїrd,應當是由Bashghїr 加蒙古語-d 複數形式構成。巴什基爾(Bashghїr)部是與保加利亞(Bulγar)人和麻札爾(Maǰar)人比鄰,住在伏爾加河支流喀瑪河河畔。後來一部分隨上述兩部落向西遷移,皈依基督教,最終被同族源的匈牙利人吸納。而留在故地的巴什基爾人皈依伊斯蘭教,其語言爲突厥語的巴什基爾方言,後成爲巴什基爾自治共和國成員。c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103 頁。

[28]乞兒吉速惕的、萬戶的、千戶的諾顏 原文“乞兒吉速惕的、禿綿的、敏罕的諾顏”,并列關係,“萬戶、千戶”只表示乞兒吉思以及其他大小衆部落,可看作後面“槐因亦舌兒格訥那牙的”的定語成分。

[29]將扯扯亦堅許配其子亦納勒赤 亦納勒赤,Inalči,忽都合·別乞次子。《史集》記載,忽都合·別乞有“亦納勒赤(Īnāljī)和脫劣勒赤(Turāljī)”兩個兒子。čečeigen-i,扯扯亦堅(čečeigen)一名的賓格形式,《黃金史》寫sečeyiken,成吉思汗之女。根據《史集》、《元史·公主表》、《俺答汗傳》等記載,她似乎許配給了亦納勒赤之兄脫劣勒赤。

[30]將拙赤之女豁雷合泥許配亦納勒赤之兄脫劣勒赤 脫劣勒赤,törelči,《黃金史》寫törölči,忽都合·別乞長子。《史集》記載,忽都合·別乞有“亦納勒赤(Īnāljī)和脫劣勒赤(Turāljī)”兩個兒子。豁雷合泥,holuihan-i,holuihan 之賓語形式,《黃金史》寫quluyiqan,术赤之女。《元史·公主表》記載“火魯公主適哈荅駙馬”。火魯公主,即豁雷合泥,而哈荅一名不能夠與其他文獻之“亦納勒赤”對音。村上氏推測此有可能亦納勒赤是稱號,哈荅是名字。d村上正二訳注:《〈モンゴル秘史〉3チンギスカン物語》,第103 頁。

[31]將阿剌合別乞許配汪古惕部 阿剌合別乞,alaγa-beki,术赤之女。汪古惕部,ongγud,部族名,住地在陰山以北。1203 年,乃蠻太陽汗遣使約汪古部一起對抗蒙古,首領阿剌兀思將此通報給成吉思汗,并主動歸附,同攻乃蠻部,使成吉思汗避免遭受重大損失。此處記載將术赤女兒阿剌合別乞許嫁汪古部一事,似乎與征服森林百姓之事無關,但在主動歸順并幫助成吉思汗戰勝敵人,受到特殊待遇方面,與斡亦剌惕部很相似,這可能是特意提到此事的原因所在。

二、征服森林百姓事件

《蒙古秘史》第239 節記載爲我們展示了1207 年成吉思汗派遣术赤出征乞兒吉思等諸森林百姓的一次行動過程。但是,在年代和戰事內容方面與《史集》、《聖武親征錄》和《元史》相關記載不符。在結合歷史地理背景,對基礎史料重新進行綜合考察後,我們認爲《蒙古秘史》所記年代確實有錯誤,但所記載的事件爲史實無疑。而其他史籍并未記錄這一事件,但又記載了《蒙古秘史》所未收錄的歷史事件。將各個史籍史料進行綜合考察後可得出結論,即蒙古征服森林百姓的歷史過程,特別是與乞兒吉思部有關係的征服過程由三個相對獨立的歷史事件構成。這三個事件分別是:第一,1207 年,成吉思汗只派遣按彈、不兀剌二人,招降乞兒吉思部;第二,1208 年冬至1209 年春之際,派术赤出征森林百姓,降服斡亦剌惕、乞兒吉思等諸部落;第三,1217 年,禿馬惕部反叛之際乞兒吉思亦反叛,成吉思汗再遣术赤出征,征服乞兒吉思部。以下按時間順序進行探討。

(一)1207 年的第一事件

關於第一個事件,《史集·部族志》記載:

在討來年(Taulay yīl)即兔兒年,相當於603 年諸月,成吉思汗派遣了名叫按彈(Altān)和名叫不兀剌(Būqara)[的兩人]爲使,到這兩個君主處,召[他們]歸順。他們派遣了自己的三個異密,名叫兀魯惕兀禿術(Ūrūt Ūtūjū)、額里克帖木兒(Alīk Tīmūr)和安乞剌黑(Anqīrāq),還帶着一隻白色的海青(sunqūr),隨同他們來覲見,表示歸順。a劉正寅:《〈史集·部族志·乞兒吉思部〉研究》,第141—146 頁。

這裏可以看到這一事件過程的各個環節或事項信息,爲了便於討論,可按事項分門別類:①事件發生年代,即1207 年;②成吉思汗遣按彈和不兀剌二人至乞兒吉思;③乞兒吉思歸順及回遣使臣兀魯惕兀禿術、額里克帖木兒和安乞剌黑三人;④向成吉思汗呈獻海青。在《史集·成吉思汗紀》也有相似記載曰:

同年,就在兔年,成吉思汗派遣阿勒壇、不剌兩使者到乞兒吉思異密與首領處去。他們先到了名叫……(原文缺)、當地異密名叫……(原文缺)的地區。接着[又到了]名叫也迪—兀侖(jīdī aūrūn)、當地異密名叫斡羅思—亦納勒的地區。兩[地]異密十分敬重那兩個使臣,他們派了兩個使者,一個名叫亦里克—帖木兒,另一個名叫阿惕乞剌黑,帶着一頭白鷹偕同成吉思汗使臣回去,歸順了成吉思汗。b《史集·成吉思汗紀》,第209—210 頁。

前後兩個記載除了回遣的使臣由“兀魯惕兀禿術、額里克帖木兒、安乞剌黑”三人變成“亦里克—帖木兒、阿惕乞剌黑”兩人之區別外,其餘從①至④項的信息一致。另外,後者還可補充兩個內容:一是,成吉思汗派遣的使臣二人所到達的乞兒吉思兩處地名。惜其一處文字記載缺失,一處爲“也迪—兀侖”,可看作信息⑤。二是,乞兒吉思部兩位領主名稱。其一處文字記載也缺失,一處爲“斡羅思—亦納勒”,可看作信息⑥。對這一事件,漢籍《聖武親征錄》和《元史》也有詳略不同的相對應記載。《聖武親征錄》曰:

丁卯,夏頓兵。秋,再征西夏。冬,克斡羅孩城。先遣按彈、不兀剌二人使乞力吉思部。其長斡羅思亦難及阿里替也兒、野牒亦納里部,亦遣亦力哥帖木兒、阿忒黑剌二人,偕我使來獻白海青爲好也。a王國維:《〈聖武親征錄〉校注》,《海寧王靜安先生遺書》第38 冊,商務印書館,1940 年,第47 頁。

《元史》曰:

二年丁卯秋,再征西夏,克斡羅孩城。是歲,遣按彈、不兀剌二人使乞力吉思。既而野牒亦納里部、阿里替也兒部,皆通使來獻名鷹。b《元史》卷一《太祖紀》,第14 頁。

漢文史籍中第①項的事件發生時間交代得更具體了,即1207 年的冬季。第②項成吉思汗派遣的使臣相同。第③項乞兒吉思的歸順及回遣的使臣爲“亦力哥帖木兒、阿忒黑剌”二人,與《史集》後一種記載相同。第④項所呈獻方物信息相同。漢籍沒有第⑤項乞兒吉思地名信息。第⑥項乞兒吉思部領主名稱,《聖武親征錄》記“斡羅思亦難及”,與《史集》記載“斡羅思—亦納勒”只是“勒”和“及”的語音區別,應屬誤寫,可視作相同。除此之外漢文史籍記載了“野牒亦納里部、阿里替也兒部”,與《史集》有差異,可看作是第⑦項信息。

這幾種記載的相互對應關係中存在的主要問題是,有關乞兒吉思地名以及部落名稱、首領名稱相互不能夠完全對音的問題。漢籍沒有提供地名,其領主名稱和部落名稱也與《史集》記載有所出入。《史集》所提供的兩處地名及首領名稱中,有一處地名和首領名稱均缺失。另一處地名是“也迪—兀侖(jīdī aūrūn)”,“jīdī”,應該是突厥語的“七”,“aūrūn”很可能是來自蒙古語地方“orun”或者河川“mörin”一詞,合起來既是“七河”或者“七處”的突厥—蒙古語混合式名稱。《史集》又說這一地區首領名稱爲“斡羅思—亦納勒”,“亦納勒”爲官號。仔細對比,我們可發現“也迪—兀侖”和“斡羅思—亦納勒”各取名稱一半,與漢籍中的部族名“野牒亦納里”對應,也就是說,把地名和首領名稱疊加在一起了。漢籍中以部落名出現的“野牒亦納里”,在《蒙古秘史》裏卻是作領主名稱出現。可看出,在乞兒吉思,其部落名稱、地名、首領名稱、官號等都可相互掛鉤。所以,“也迪—兀侖” 和“斡羅思—亦納勒”合起來與“野牒亦納里”對音,這應該沒有問題。由此可推測,《史集》所缺失的另一處地名應當與《聖武親征錄》和《元史》中的另一個部落名“阿里替也兒部”相對應,在《蒙古秘史》裏以領主名稱出現。再加上《史集》和漢籍能夠對應的另一個部落名稱“斡羅思亦難”,就可確定,成吉思汗使臣所到達的乞兒吉思是由三個部落首領統轄。

根據以上梳理,我們可完整還原這第一事件過程的全貌了。即,1207 年,建立蒙古帝國之第二年秋,成吉思汗再次攻打西夏,破其斡羅孩城。冬,遣按彈和不兀剌二人使乞兒吉思部招降。史籍雖未記載二人旅行路線,但從大汗軍營出發後,必定北上沿着葉尼塞河到達乞兒吉思各地。二人相繼到達斡羅思—亦納勒、阿里替也兒和野牒亦納里(也迪—兀侖)三處部落領地,各部落分別回遣兀魯惕兀禿術、額里克帖木兒和安乞剌黑三個使臣攜帶白海青,前來向成吉思汗表示歸順。這是第一事件的經過。至於招降乞兒吉思的原因,可能與成吉思汗對西北對抗勢力的防範意識有關。1207 年秋,成吉思汗第二次攻打西夏,遭其頑強抵抗,於是暫緩其進攻。成吉思汗可能顧慮篾兒乞惕、乃蠻、斡亦剌惕等對抗派聯盟對後方的威脅。招降乞兒吉思部或與之聯合,就能夠有效阻止在西北方更大對抗聯盟的形成,甚至可以聯合夾擊反對派勢力,這應當是促使成吉思汗派遣使臣與乞兒吉思聯絡的直接原因。

(二)1208 年第二事件

關於第二個事件,如《蒙古秘史》第239 節所記載,1207 年(兔兒年),术赤奉命出征森林百姓,在斡亦剌惕首領忽都合·別乞的引導下征服斡亦剌惕以及乞兒吉思等諸多部落。《蒙古秘史》所提供的信息是:①事件發生年代,即1207 年;②术赤率領右翼軍出征;③蒙古方由不合引路;④斡亦剌惕首領忽都合·別乞迎降并引路;⑤蒙古軍逐一征服第一階段諸森林部落;⑥乞兒吉思部也迪·亦納勒、阿勒迪·額兒、斡列別克·的斤三位首領攜海青等方物迎降;⑦术赤繼續征服第二階段諸森林部落;⑧术赤攜乞兒吉思及各被降服部落首領來覲見成吉思汗,各部呈獻海青等方物;⑨成吉思汗嘉獎斡亦剌惕部忽都合·別乞,并與其部族確立聯姻;⑩成吉思汗肯定术赤初次出征之戰果,將森林百姓交與其統轄。

對於此次征戰,除了《蒙古秘史》,其他史籍均無記載,因此,對其是否爲歷史事實,很容易產生懷疑。不過《蒙古秘史》記載中,成吉思汗對术赤的評價值得關注。成吉思汗稱术赤是“初次出家門”遠征,強調其在沒有傷亡和勞累的情况下“降伏有洪福之森林百姓而來”,因此,特意將森林百姓獎勵給他管轄。术赤於1181 年或1182 年成吉思汗自篾兒乞惕部奪回孛兒帖兀真夫人後出生,此時約二十四五歲,是可委託重任之年齡。术赤的第一次離開大本營統軍出征,即是降服森林百姓之征,這一點恐怕不容置疑。根據《元史·术赤傳》記載,1211年术赤隨成吉思汗伐金,與察合台、窩闊台攻打雲內、東勝、武、朔等州。1213 年,再次大舉分道伐金,與察合台、窩闊台率右軍殘破太行山東西兩側諸州郡。a《元史》卷一一七《术赤傳》,第2906 頁。顯然,术赤第一次統帥軍隊出征之事自然在這些戰事之前,也就是1207 年的出征是完全有可能。有學者持懷疑態度,是因爲十年後的1217 年確實發生了术赤再征乞兒吉思事件,認爲可能與之混爲一談。但最簡單不過的史實是,森林百姓的第一次征服肯定沒有等到那個時候,而第一次征服是由术赤完成的。由此可判斷,《蒙古秘史》所記載术赤率右翼軍出征森林百姓之事是可信的。在此基礎上,我們再考察《史集》、《聖武親征錄》、《元史》的相關記載。《史集》記載:

龍年,當成吉思汗征服了唐兀惕和乞兒吉思地區,這些地區的異密都歸附了他後歸來時,他駐紮在自己的營地上。他在那裏度過了夏末。冬天,他幸福地出兵征討脫黑台和古失魯克,這兩人於征討不亦魯黑汗之役後,到了也兒的石[河]地區。巡哨隊和前鋒在路上突然遇到了以忽禿合別乞爲首領的斡亦剌惕部。由於該部無力作戰、抵抗,他們屈服了,他們給成吉思汗軍隊帶路,[把他們]突然帶到了篾兒乞惕君主脫黑台別乞和太陽汗的兒子古失魯克處,將他們兩人包圍起來,把他們的家人、財產、馬群和畜群洗劫一空。脫黑台被殺死了,古失魯克帶着幾個人沖了出去,躲到了哈剌契丹古兒汗地區。b《史集》,第210 頁。

這與《聖武親征錄》和《元史》的記載完全一致。《聖武親征錄》曰:

戊辰春,班師至自西夏,避暑於龍庭。冬,再征脫脫及曲出律可汗。時斡亦剌部長忽都花別吉不戰而降,因用爲嚮導,至也兒的石河,盡討蔑里乞部。脫脫中流矢而死。曲出律可汗僅以數人脫走,奔契丹主菊而可汗。……

《元史》記:

三年戊辰春,帝至自西夏。夏,避暑龍庭。冬,再征脫脫及屈出律罕。時斡亦剌部等遇我前鋒,不戰而降,因用爲嚮導。至也兒的石河,討蔑里乞部,滅之。脫脫中流矢死。屈出律奔契丹。c《元史》卷一《太祖紀》,第14 頁。

這三個史籍的記載,對於確定术赤第一次出征森林百姓的時間和過程至關重要。首先《蒙古秘史》和這三個史籍都記載了斡亦剌惕首領忽都合·別乞歸降一事,但在事件發生年代上史籍記載出現了偏差。也就是說,《蒙古秘史》裏第①項忽都合·別乞歸降事件發生相關年代和第④項斡亦剌惕首領迎降并引路年代都在兔兒年的1207 年。但《史集》、《聖武親征錄》、《元史》三種史籍記載均爲戊辰年的1208 年冬,與《蒙古秘史》記載相差一年。那麽,哪一個準確呢?

結合歷史背景看,成吉思汗是1207 年秋第二次攻入西夏的。如三種史籍所記,1208 年春,成吉思汗自西夏班師,夏季在自己的行宮龍庭避暑。龍庭是成吉思汗在鄂爾渾河流域新建的根據地,在今哈剌和林北。a林梅村:《和林訪古》(上),《紫禁城》2007 年第7 期,第212—219 頁。到了冬天,開始征戰逃亡至也兒的石河的篾兒乞惕部脫脫和乃蠻部曲出律可汗殘餘勢力。成吉思汗的先鋒部隊在行軍途中突然遇到忽都合·別乞部,忽都合·別乞不戰而降。忽都合·別乞與篾兒乞惕部和乃蠻部都是札木合大聯盟時期的同盟,一直保持着盟友關係,當時無疑與脫脫和曲出律可汗是同一個陣營。不料,先遭遇蒙古大軍,無條件歸附,還作嚮導襲擊篾兒乞惕部,爲迅速消滅篾兒乞惕部做出貢獻。顯然,忽都合·別乞投降并引路消滅篾兒乞惕部和乃蠻部這一事件與其歷史背景相符,也應毋庸置疑。因此,《蒙古秘史》所記忽都合·別乞再爲术赤做嚮導征服斡亦剌惕其餘部落和整個森林百姓的事,應當在消滅篾兒乞惕部之後,最快也是1208 年至1209 年的冬春之交的事了。這樣一來,《蒙古秘史》所記載的1207 年肯定有誤,應予以糾正。估計這一錯誤是與上述第一事件,即與成吉思汗遣使乞兒吉思事件的年代混爲一談了。除了這一點,其他所述①至⑩的事項,并無與歷史背景矛盾之處。

在確定準確年代之後,我們可以完整還原這一术赤領導的征服森林百姓之征戰過程了。即,1208 年冬,在也兒的石河河畔消滅篾兒乞惕部之際,忽都合·別乞迎降成吉思汗。成吉思汗將右翼軍交與术赤率領,以烏梁海部木合黎之弟弟不合爲前鋒,由忽都合·別乞爲嚮導,繼續進行森林百姓之征。在忽都合·別乞的帶領下,首先進入失黑失惕河谷地區,降服了其餘諸斡亦剌惕部落。失黑失惕河谷是整個斡亦剌惕部落的最南段,主要是忽都合·別乞部落的遊牧地。他曾率部遠行至額洏古涅河(即額爾古納河)和刊河(即根河)匯合處,參與札木合聯盟,與成吉思汗對抗,但闊亦田一戰失敗後也迅速撤回到了此故地。除了他的部落,還有諸多斡亦剌惕遊牧部落在失黑失惕河谷向謙河(即葉尼塞河)流域之八河地區住牧,成爲整個北方森林百姓的一道屏障。所以,這次征服森林百姓,首先征服衆斡亦剌惕部衆,勢在必行。緊接着也降服了毗鄰斡亦剌惕的其他諸部落,第一階段有不里牙惕、巴兒渾、兀兒速惕、合卜合納思、康合思、禿巴思等相對勢力較小的群體。這些部落中不里牙惕、巴兒渾應處於斡亦剌惕東側,是巴兒忽真—脫窟木的最西南段地區,即東西今薩彥嶺地區。兀兒速惕、合卜合納思、康合思、禿巴思等當在斡亦剌惕部以北地區。可能是由於大軍壓至,加上斡亦剌惕部的參與,這些相互有聯盟關係的諸部落都迅速無條件歸順。《史集》在描述後來1217 年术赤第二次出征時的行軍情景說“謙謙州河已封上了冰,他從冰上通過”,因爲同樣是冬季,1208 年的狀况也相同。术赤繼續征服沿途各部落,最終抵達乞兒吉思地區。根據《元史·地理志》和《史集》記載,乞兒吉思部的居住區域在阿浦河(即阿巴坎河)到昂可剌河(即安加拉河)之間,葉尼塞河下游穿過其中心。所以,整個葉尼塞河中下游爲其領地,米努辛斯克盆地當是其腹地。而且其東境又與巴兒忽真—脫窟木西端接壤,領地極爲廣闊。如前所述,在前一年成吉思汗派按彈和不兀剌二人招降,他們已積極響應,并派代表向成吉思汗表示歸順。此次术赤大軍降臨,其三大部落首領也迪·亦納勒、阿勒迪·額兒、斡列別克·的斤三人聞訊趕來迎接并呈獻白海青、白騸馬、黑貂鼠皮等方物表示忠誠。术赤繼續第二階段的降服行動,有失必兒、客思的音、巴亦惕、禿合思、田列克、脫額列思、塔思、巴只吉惕等乞兒吉思周邊及更遠的衆部落,一部分在乞兒吉思西北更遠的地方。整個征服目的達到後返回時,乞兒吉思三領主等隨术赤來到成吉思汗面前,親自表達歸順臣服之意。由於薩彥嶺地區有斡亦剌惕部忽都合·別乞協助,西薩彥嶺以北葉尼塞河中下游乞兒吉思部各頭目積極配合,使术赤大軍征戰進程異常順利,在毫無造成戰爭損失的情况下,將森林百姓悉數降服。這一征戰徹底消除了西北諸部與西夏、回鶻、喀剌契丹等西南諸勢力聯合對抗蒙古的可能性,對於成吉思汗實施西夏之征,進而向南推進計劃具有重大意義。爲此,他特意嘉獎了术赤,同時給予忽都合·別乞以與黃金家族聯姻的特殊待遇,彰顯其示範意義。很清楚,1208 年,《蒙古秘史》所記載术赤出征并征服乞兒吉思在內的森林百姓的戰事是實實在在發生過。

(三)1217 年第三事件

關於第三個事件,《蒙古秘史》沒有直接的記載,但對於其直接原因,即豁兒赤那顔從禿馬惕部征三十名女子而發生爭端,造成忽都合·別乞被拘捕,孛羅兀勒a《聖武親征錄》寫“博羅渾那顏”。將軍被殺,最後派朶兒伯多黑失申b《聖武親征錄》寫“都魯伯”。去鎮壓的歷史背景有詳細的記載。c《蒙古秘史》,第240—241 節。就事件本身《史集》、《聖武親征錄》有明確記載,也是被學界熟知的歷史事實。《史集》記載曰:

十二年後,在巴兒思年(Pārs Yīl),當住在巴兒忽真—脫窟木和巴牙魯克(Bāyālūk)的一個部落禿馬惕作亂時,由於他們鄰近乞兒吉思,爲了平定他們,便向乞兒吉思人征軍;他們不給,也作起亂來。成吉思汗派遣自己的兒子术赤(Jūjī)率軍前往他們那裏。他們的前鋒名叫不花(Būqā)先行,他擊潰了乞兒吉思人,由第八條河返回。當术赤趕到時,謙謙州河已封上了冰。他從冰上通過,使他們順服後返回。就是這些。d劉正寅:《〈史集·部族志·乞兒吉思部〉研究》,第141—146 頁。

《史集》記載提供的信息有:①事件發生年代,即巴兒思年的1217 年;②禿馬惕反叛;③乞兒吉思拒絕征軍并反叛;④派术赤再征乞兒吉思;⑤不合爲前鋒;⑥不合擊敗乞兒吉思;⑦不合從第八條河返回;⑧术赤冰上過謙河;⑨术赤再降乞兒吉思後返回。《史集》在敘述兀剌速惕等部落條裏也記載了相同的內容,不過术赤冰上通過的不是謙河,而是薛靈哥河,即色楞格河。由於大軍都要通過這兩條河,所以記載并無矛盾之處,但靠近乞兒吉思部的地理位置而言,特意強調謙河是合理的。另一個區別是,後者有“在[這次]出征和回師時,他也拿下了這些部落”一句記載a《史集》,第202 頁。,“這些部落”指的是該條目題目中所包含的兀剌速惕、帖良古惕、客思的迷等部族,可以說具體交代了被术赤再征服的部族,可看作第⑩項信息。《聖武親征錄》記載:

戊寅,……先吐麻部叛,上遣征兵於乞兒乞思部,不從,亦叛。遂先命太子往討之,以不花爲前鋒,追乞兒乞思,至亦馬兒河而還。大太子領兵涉謙河水,順下,招降之。因克烏思、憾哈納思、帖良兀、克失的迷,火因亦兒幹諸部。b王國維:《〈聖武親征錄〉校注》,第74 頁。

《史集》的①至⑨的信息都在這裏得到體現。最後一段說术赤“因克烏思、憾哈納思、帖良兀、克失的迷、火因亦兒幹諸部”,自然與第⑩項中的“這些部落”相呼應。“火因亦兒幹”即是《蒙古秘史》中的“槐因亦兒堅”。這裏所提到的部落雖沒有《蒙古秘史》多,但能夠對應的幾個部落在次序上也相似,可能與各部所處地理位置相關聯。另外重要一點是,對於第⑦項之不合從第八條河返回一事,與《聖武親征錄》中的“至亦馬兒河而還”對應。如譯注部分所述,學界將亦馬兒河確定爲鄂畢河上游。這兩個記載合起來,即不合到了鄂畢河,返回時通過了第八條河。從地理環境而言,這第八條河只能是阿浦河即阿巴坎河了。由此可發現阿巴坎河當時亦被叫作第八條河,而這無疑是八河之第八條河。根據這一點,我們能夠確定八河分布的具體範圍,它是以阿巴坎河爲最末尾的,也就是說,八河分布在從葉尼塞河上游至阿巴坎河流入葉尼塞河的這一段,屬於葉尼塞河的上中游及支流地區。如在譯注部分所探討,乞兒吉思三大部落及首領中“也迪·亦納勒”(Yedi Inal)部與“七地”相關,也就是住牧第七條河區域的部落。“阿勒迪·額兒”(Altї Yer)部與“六地”相關,也就是住牧第六條河區域的部落。那麽,從第六條河到第八條河流域均由乞兒吉思部所控制和住牧。

解決這些問題之後,結合歷史背景,我們可以勾勒出第三事件的整個過程了。即,1217年,先是豁兒赤那顔到地處巴兒忽真—脫窟木西端的禿馬惕部,按成吉思汗在此之前的允諾,欲從禿馬惕部爲其部落征三十名女子而發生爭端,豁兒赤被拘捕。成吉思汗派斡亦剌惕部忽都合·別乞前去解決爭端,又被拘捕。於是派孛羅兀勒將軍率軍問罪,卻遭禿馬惕巡哨兵突襲身亡。成吉思汗大怒,欲親自前往,在重臣的勸說下最後派朶兒伯多黑失申去鎮壓。因禿馬惕部比鄰乞兒吉思部,成吉思汗要求乞兒吉思出兵遭拒絕,只好讓朶兒伯多黑失申開闢山林小路實施突襲,終成功將禿馬惕部制服。c《蒙古秘史》,第240—241 節。而再征反叛乞兒吉思的任務交給了术赤。烏梁海部不合再次爲术赤軍打前鋒,他擊敗并追蹤乞兒吉思至鄂畢河,返回時越過被叫做第八條河的阿巴坎河。而术赤本人則率大軍越過封凍的葉尼塞河後沿河西岸順流向北,使沿途乞兒吉思諸部順服後返回。史料沒有提及乞兒吉思諸部及首領名稱,這很有可能意味着其三大領主早已移人。如同禿馬惕部首領歹都忽勒·莎中豁里死後其妻子孛脫灰塔兒渾統轄部落,且變得很強勢一樣,君主交替後的乞兒吉思部也變得強勢,導致其與蒙古抗衡,也很有可能與禿馬惕部結成聯盟,共同對抗蒙古。其他諸部落因處於乞兒吉思和巴兒忽真—脫窟木之間,自然受到來自乞兒吉思和禿馬惕的影響甚至壓力,使這些夾縫中的弱小部落群體被左右,從而也成爲术赤進行再征服的目標。

以上通過重新分析基本史籍史料,梳理歷史事件過程,使我們對於蒙古征服森林百姓的相關年代和人物關係以及地理範圍等有了明確的認識。我們能夠確認蒙古征服乞兒吉思等北方森林百姓過程中的三個歷史事件,即1207 年成吉思汗派使節招降乞兒吉思部;1208 年冬至1209年春之交派遣术赤征服整個森林百姓部落;1217 年再遣术赤出征降服乞兒吉思部。三個事件是相對獨立發生,但都是成吉思汗在建立大蒙古帝國之後,爲了鞏固新政權,保障推進向外擴張政策而採取的一系列軍事行動中的三個重要環節。對於乞兒吉思等北方森林部族而言,三個事件無疑是其歷史進程的重大轉捩點。

猜你喜欢

部族成吉思汗蒙古
部落里的秘密
《蒙古秘史》中的奶食文化研究
成吉思汗箴言的当代价值及其英译研究
蒙古靴
神灯
扣子里的智慧
蒙古正式废除死刑
论捺钵制度及其对辽代经济领域的影响
真话还是假话
拜伦奇部族的神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