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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CEO的诅咒

2019-09-18何子维

南风窗 2019年19期
关键词:梅尔特韦尔奇金融

何子维

GE(通用电气)曾是人类工业文明的明星,它的职业经理人也一样。

15年前,能容纳800人的北京中国大饭店多功能厅,被中国企业家塞得满满的。他们用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迎来了年近七十的杰克·韦尔奇走上讲台。这位执掌通用电气20年、被誉为“全球第一CEO”的超级明星经理人,杰克·韦尔奇对中国企业管理学的影响达到了顶峰,包括张瑞敏和柳传志在内的中国企业家都自称是韦尔奇的“粉丝”。

这场企业家高调“追星”证明了,GE在其一百多年历史的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出令人崇拜的光环—要么是创造了一系列革命性的技术,要么是这些技术的管理者还能让公司以及投资者赚得盆满钵满。

15年后,GE深陷财务泥潭,前途未卜,昔日“追星”的人开始反思:一个超级明星经理人和一个大公司是对立的吗?

380亿美元背后

由大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在1892年参与建立的GE公司,近期被一个团队盯上了。

这个团队花了7个月分析GE的会计账目,整理出一份长达175页的报告,并选择在2019年8月15日曝光了它:GE存在约380亿美元的财务造假,这个数值相当于该公司当时总市值的40%以上。

消息一经曝出,华尔街震惊。仅15日收盘当天,GE股价下跌了11.4%,创下2008年以来的最大单日跌幅,其市值亦蒸发了约88亿美元。

投资者们显然相信了这份指控。原因很简单,盯上GE的团队代表人是哈里·马科波洛斯,美国会计财务专家。他因率先发现金融史上最大的“庞氏骗局”麦道夫案而一战成名,并最终导致该案的操纵者伯纳德·麦道夫被判处监禁150年。

距离举报麦道夫20年后,马科波洛斯将矛头对准了GE,下了一道“最后通牒”—GE正处于破产边缘,是“比安然公司更大的欺诈行为”。

与史上最臭名昭著的公司之一“安然公司”作类比,GE再也坐不住了。第二天,这家公司立即回应称,这是恶意做空,是受人指使,是谋取利益。

不仅如此,为了应对这场史无前例的危机,GE的高管也采取了行动。比如,董事会成员兼审计委员会主席莱斯利·塞德曼质疑道:“我不清楚这篇报告的作者是不是真的懂美国通用会计准则。”

现任CEO拉里·卡尔普则在疑似造假报告公布的同一日,直接回购了约200万美元的自家股票。一般来说,只有在资金充沛、想要回馈股东时,公司才会回购股票。

GE这些为安抚市场信心采取的措施显然起到了作用,它的股价回涨了9.74%。但有关其财务是否造假的问题,仍是一个“罗生门”。

持有唱衰论的不止马科波洛斯和他的团队。2018年年底,丹麦盛宝银行的专家们为2019年预测了10个“黑天鹅事件”,其中一只“黑天鹅”可能出自公司债务问题和大公司违约。这家银行的股票策略部主管彼得·加恩里认为,一旦未来几年内无法融资1000亿美元,GE被迫进行破产重组,就是这只“黑天鹅”。

事实上,很久之前,这家美国最大的工业公司就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令人敬畏了,它的方方面面都需要重新评估。

2018年6月,GE被正式剔除出了道琼斯指数。作为自1907年起就连续 110年入选道指的成分股,GE因近年来倒数第一的表现,被抛弃了。这还意味着道指12只创始成分股已经全部落幕,这给那些梦想做百年老店的企业管理者和投资者都重重地敲响了警钟。

GE在股市的低迷表现在2016年已有端倪。那年11月,特朗普刚当选为美国总统,美股上演了一番壮阔的涨势。期间,道指上涨了41%,但GE股价下跌了46%,市值下跌近2/3。

这听上去已经够糟糕的了。但继大萧条和金融危机期间出现的特殊手段—削减股息,又连续在2017年、2018年出现在GE的“计划”之中。为了保证现金充裕,这家公司已经顾不上派息所吞噬的大部分现金流了,如今,它的股息已从削减一半到几乎至零了。

其中一个曾在通用医疗(GE Healthcare)干过四年的人給《南风窗》记者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GE是贵族,没错,只是华丽袍子下也有虱子。”

GE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这个问题让许多公司内部的人也一头雾水。

来自GE中国的员工们对GE的光荣榜如数家珍,他们对《南风窗》记者说,“除了发光的电灯泡,GE的技术和产品很少是民用的,但它的确为世界带来了许多美好的新事物”,像飞机引擎、核磁共振造影机器等,还拿下两次诺贝尔奖。《彭博商业周刊》就视GE为工业创新本身,而不是某种产品或者某个行业的代表。

问题是,面对今天的困境,GE的员工们则若有所思。其中一个曾在通用医疗(GE Healthcare)干过四年的人给《南风窗》记者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GE是贵族,没错,只是华丽袍子下也有虱子。”

经理人在想什么?

二战后,距离纽约市区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建起了一个学院,克罗顿维尔管理发展学院,它属于GE,并培养了一大批经理人,真正让这个学院被誉为“美国企业界的哈佛”与培养了近200位五百强CEO的“西点军校”的,是一名专业的化学工程师,杰克·韦尔奇。杰克·韦尔奇却说:“我最大的成就就是发现人才,这些一流人物在GE中如鱼得水。”

1981年,45岁的韦尔奇从雷金纳德·琼斯的手上接过GE。琼斯,这位担任了四位美国总统顾问的传奇人物,曾带领GE走向了国际市场。虽然GE成为世界级公司成功了,但官僚化倾向却很严重,导致韦尔奇刚刚接手时,十分鄙夷,想要辞职,另谋他职。

为了挽留韦尔奇,他的上司鲁本·古托夫承诺韦尔奇将不受公司官僚作风的制约。于是,韦尔奇开始发动员工“群策群力”,试图打破公司身上令人窒息的官僚体制。

在韦尔奇执掌GE后,GE的股票在资本市场上表现良好。尤其是2001年韦尔奇卸任之时,公司市值突破6000亿美元,位列世界第一。一时间,韦尔奇的管理原则被奉为圭臬,走上“神坛”。

其中,不得不提的是,韦尔奇的两个管理原则—“股东利益最大化”和“只做行业里的数一数二”。在這两个原则指引下,GE一路高歌猛进,从上任前的一家营业额250亿美元的美国工业制造公司,提升为一家营业额为1400亿美元的“无边界”全球化商业帝国。

“追求股东利益的最大化”,意味着公司必须交出漂亮的账单,任何经营业务都要以追求高财务回报作为前提。“只做行业数一数二的业务”,则需要对一些短期内表现薄弱的项目进行剥离。

然而,注重短期高回报与工业行业是冲突的,尤其是重工业行业,因为很多新兴的技术、产品是需要花费周期较长的时间和巨大的资金去培育。

那么,缺少了来自科技创新带来的增长,GE去哪里填充一份漂亮的账单?答案是:进军金融领域。

GE的金融部门(GE Capital,以下简称“通用金融”)发展与美国金融产业的发展几乎同步,并与美国现代工商企业的发展密不可分。最初,在大萧条时期,通用金融刚起步,主要帮助美国家庭购买小家电,如洗碗机、冰箱等。

到了美国金融管制大放松的1980年代,通用金融深入房地产贷款、设备租赁贷款、私人信用卡等多样化的、银行化的金融业务。这个小部门也渐渐长成一个庞然大物。

1990年代,通用金融迎来巅峰时刻,成为全球领先的金融机构之一,它的利润甚至占到整个GE利润总额的45%。这让GE的财务高管和税务专家高兴坏了,因为它能帮助GE维持股价和资本回报率。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祸根种下了。

一方面,金融业具有高度的“顺周期性”,需要全面的风险管理,尤其是金融对象超出了GE内部的时候。

另一方面,在通用金融发展过程中,金融业务却成为越来越独立的板块,且衍生出了不同服务需求。比如,长期护理保险业务便是通用金融的一部分。

这项业务的保费对GE来说,曾是一份“收入”。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投保人年龄的增大,这份收入会转化为潜藏的负债。而“长期护理保险存在185亿巨额的资金缺口”正是马科波洛斯对GE最严厉的指控。

去金融化后

2001年,杰夫·伊梅尔特接任了GE 的CEO一职。在前任韦尔奇的巨大光环笼罩下,这位CEO的一举一动都被外界注视着。但糟糕的是,幸运女神似乎并没有选择伊梅尔特。

最具代表性的事件是,震惊全世界的“9·11”恐怖袭击发生在伊梅尔特接任后的第4天,伴随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楼的一阵巨响,其中一架撞向世贸大楼的飞机的发动机就来自GE的新闻随之爆出,它不仅阻碍了GE作为全球最大的飞机租赁公司的业务,且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GE的股价狂跌50%。

伊梅尔特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GE需要剥离金融,重归其工业根基,依靠自身的创新驱动来引领市场,而且要改变韦尔奇大量削减研发支出的政策。

1990年代,通用金融迎来巅峰时刻,成为全球领先的金融机构之一,它的利润甚至占到整个GE利润总额的45%。

时间没有给伊梅尔特更多机会,GE的股价跌跌不休,直接掉至韦尔奇时代峰值1/3的地步。伊梅尔特感受到了华尔街的巨大压力,他必须采取某种行动了—展开一系列的并购交易。

最近在国内一度火爆的《美国陷阱》揭示了,2014年,GE花掉100亿美元收购法国阿尔斯通的电力业务。在《美国陷阱》这本书中,这场并购被描述为是美国政府主导的一次地下经济战。但对GE而言,消化这笔交易却不是书中形容的那么轻松。

GE与阿尔斯通的交易就是向天然气市场投注,但时间上却正值在石油和天然气价格低迷之际。也就是说,天然气市场收缩了,GE手上的大量的涡轮机卖不出去了。

阿尔斯通只是伊梅尔特做的数百笔交易中的一个。由伊梅尔特主导的这些交易中,当然不乏赚得丰厚的。但是问题没有解决—依然只有通用金融实现了成长,同时还在持续的收购中不断实现利润的翻倍。

不幸时刻的来临是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很多金融公司应声而倒,GE也面临崩溃,多亏联邦政府提供的1390亿美元贷款担保和巴菲特等投资者购买股票,才让GE存活了下来。这给GE的经理人们上了一课—他们误以为GE存在某种奇迹能够一直维持盈利,一直高速增长,殊不知这家公司依赖的是短期债务,一旦冻结了信贷市场,奇迹只是一个假象。

不去金融化的GE能挺过金融危机吗?这成了一个悬念。但不重要了,主导去金融化的伊梅尔特在2017年,没有发生什么全球性金融危机的年份,眼看着GE股价下跌趋势没有好转,黯然地离开了这家公司。

在GE以“救火队员”闻名的约翰·弗兰纳里于2017年8月成为了新CEO。上任后,他揭穿了过去对公司状况的粉饰,宣称“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我们迫切需要做出一些重大改变”。

弗兰纳里改变的方向之一是让这家老店更容易被除了股东之外的人了解,他设想的GE更加简单和专业,不再是管理哲学的拥有者、不再肩负美国工业贵族的人设。

“复杂性损害了我们。”弗兰纳里重复着这句话。但仅14个月,他卸任了。继任者是拉里·卡尔普,通用电气对他有些陌生,毕竟这是这家公司127年历史上的第一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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