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轶的诗
2019-09-16
游 子
只有不远千里
风尘仆仆回到故乡时
我才是一个游子
只有在姐姐眼里
我才是一个游子
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不久夜晚降临了
懦弱疲倦和诗句盖住我
我睡了一夜好觉
宁要回头的浪子
数一数红生生的小麦
想想用它换什么
不要酸溜溜的诗
宁要一个青皮大西瓜
不要安宁的黄昏
宁要一把又嫩又脆的小葱
不要大而无当的世界
宁要一个回头的浪子
不要你的同情
只要自己的骨肉
当骨肉在另一条路上时
红生生的小麦就要走
一粒跟着一粒走
就像风中的沙
小场景
社戏之后不久
古代的碌碡微微发凉
白昼也跟着短促
阴影明显斜过来
乡下亲戚拇指压着食指
清点粮食掐算日子
哎外面打工的人
该寄钱回家了
秋渐渐深了
一场豪雨过后
早晨在公交车里
第一个城市人说
“秋天来了冷死了”
第二个城市人吸着鼻子
“冷就是酷死就是毙”
第三个城市人笑着
“秋天来了酷毙了”
可是在我的乡村
一切略有不同
夜雨之后,万物疏朗
我们走近田垄
第一个人是左邻
手贴近空气的皮肤
“雨落在夜半时分
哦从此秋凉了”
第二个人是右舍
手搭凉棚看着远处
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秋高了天空低了”
第三个人是我
把手放在心脏附近
测量他们所说的程度
“哎秋渐渐深了”
姐 姐
30年前你是我的姐姐
姐姐啊30年后我
从城里回到旧堂屋
你从住的山里出来
和我见面我问候你
你问候我你说我不知道的
我说你不知道的
然后我们开始咳嗽
咳过之后陷入沉默
沉默里我像一个陌生人
沉默里你也像一个陌生人
我想怎样称呼
你这个陌生人
想来想去还是“姐姐”
最合适姐姐
我的姐姐呵让我们
继续沉默等待桃花盛开
然后说再见吧
再次散步乡下
再次散步乡下
许多光景已与往昔不同
但细小的尘埃还是被风吹起
坚硬的泥土照样硌疼脚底
在一段斜坡上停下
茫然四顾发现
故乡陌生我也陌生
两个陌生者彼此打量
我不了解马鞍地
为什么隆起交河子
为什么那么阴森久旱的禾苗
为什么要在甘霖里哭泣
我显然不了解这里的人
为什么要把命运种在黄土里
为什么只用一个心眼看世界
只用一种腔调说大话
我的故乡
2000年以后我走在
我的故乡据说这是新农村
新农村的青壮年外出了
好几个院落里长满蒿草
留守的老汉在耕地里
种出白骨光天化日之下
鬼魂列坐山峁上吹唢呐
庙宇倒是高耸但没有神灵
呈现另一种荒凉荒凉啊
2000年以后我走在
我的故乡早晨没有鸡鸣
公鸡外出母鸡生病了
榆树上夜猫子敲着锣鼓
石头蹲在角落里郁闷
月亮自私不肯为小孩照亮
土豆泥陷住了爷爷的舌头
孩子童年没有故事泥娃娃
做了一半夜里长大的乡亲
脸朝向有出口的那一边说
“‘要有光。就有了光
这是西方人《圣经》上的神话
而我们想要光却没有光
我们至今还是穷光蛋”
尘土的判决
与其让法庭判决
不如让时间判决
与其让时间判决
不如让尘土判决
漫步乡间所闻所见
有的坟头开满鲜花
有的坟头寸草不生
原来尘土是禅师
故 乡
世上许多地方好于此地
可一年里总有几次,我
在异乡街头突然想起,驻足
朝这边张望,然后沉默不语?
好像一棵树。但我不是树
所以在移走之后还能返回
尋找断根。多数已经腐烂
但总有少数存留而且生长
命 运
早上,村东头的张宁
从2尺半高的炕头掉到
地上。他躺在原地呻吟
没过多久,死了
中午,村西头的李进
从10米高的脚手架上掉到
地上,他躺着歇了片刻
翻身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笑了
傍晚,乡亲们聚在一起
喝酒,猜拳,偶尔聊到此事
大家不约而同感叹
“说啥?这就是命运”
回 乡
十月初,我回了一趟乡下
打捞月亮。在城里生活多年
时常想起猴子来到水边脱了鞋袜
我来到乡下。三哥热情欢迎
庄稼需要收割,家里缺少壮劳力
我挖了一天土豆,掰了两天包谷
我被派在芦苇地,摘了三天
苹果。累得晚上睡不着觉
但没有想起苹果乃是象征之果
就这样,我拿着三颗苹果
离开了乡下。我都没见水塘
月亮和夜晚。如今乡下到处电灯
奎 哥
路过新坟,我想了一会奎哥
据说他生来智障。一生拾粪为生
许些年月,他一边把粪便铲进竹筐
一边引吭高歌。音域宽广,音质圆润
有人曾说,奎哥遇到不同粪便
会唱不同歌曲。热气腾腾的驴粪蛋
引出深情豪迈的主旋律;星星般的
羊粪蛋,配以轻松欢快的小曲调
这纯属调侃,奎哥虽然脑子迟钝
也懂与时俱进,最早他唱《东方红》
后来改唱《大海航行靠舵手》
改革开放之后,爱唱《绣金匾》
时代发展太快。奎哥日渐衰老
被形势无情落下。前年见他,黯然
神伤。今年回家,他已埋作新坟
我站在新坟边上,听秋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