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湖的花儿
2019-09-16李静
李静
三十年前,我跟着学校的大队人马去西山植树,途径西关大街,看到新建不久的省图书馆矗立在城市的西边。那是城市的尽头,再往西就是庄稼地。西山顶上长满了蒿草,我们在蒿草中央埋下柳树、榆树和杨树。西山之下也都是庄稼地,麦苗刚刚泛青,鸟儿飞过空旷的田野。
三十年后,我置身在省图书馆的位置上,这里已是城市中央。西宁以西的大片土地上新起的建筑物鳞次栉比。我在一个被西宁人称为“海湖”的地方安了家,我和我曾经植过树的西山遥遥相望。植物园和动物园毗邻,所以一边青翠葱茏,一边鸟语花香。
我时常走过一条车少人稀的柏油马路,也时常看到几个农民工模样的人穿着沾满泥巴的衣服穿过那条柏油马路。他们头戴安全帽,向更远处的工地走去,那里机械轰鸣,景色繁忙。清洁工穿着橙色的衣服,宛如早醒的玫瑰,盛开在晨曦里,她们从草丛中捡起一片纸屑,用剪刀剪去植物多余的枝叶。她们动作娴熟,手到拈来。
我亦看到孩子穿着校服奔奔跳跳地踏过青红砖铺就的小路,奶奶在旁边忙不迭地嘱咐走慢点。有时,她会停下来,让自己的孙子站在刚开不久的花儿跟前要留下影像。她嘴里念念有词:“明天早上我们早点来,这样就有充裕的时间拍照,你看,这里的花儿开得真好。”
我站在清晨的阳光里,感受明媚。看到对面来的女子,眉眼带笑,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旁人的眼帘。
昨日又穿过那条车少人稀的柏油马路,阳光依然好到耀眼,摘下眼镜,那种明晃晃的闪扑面而来。我用手遮住眼睛,挡住眩晕,缓缓爬上柏油马路旁侧的一段缓坡。我一直想知道上面会是什么,想象里应该是一片荒芜的土地,长着低低矮矮的蒿草,或应该是堆满瓦砾水泥的待开发地。
夜晚刚刚下过雨,土路湿滑泥泞,与不远处的柏油马路形成对比。但有时,怅惘总是伴着惊喜。在我迈过泥泞土路的最后一步到达以前从未到达的高地时,情不自禁地尖叫起来。
一大片花海突兀地裸露在我的视野里。一如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记录的那般: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只是那些良田美池桑竹变成五颜六色的花儿,鸡犬相闻又成了蜜蜂忙碌,蝴蝶流连的画面。
那些鲜艳的“三色堇”开满了我的眼睛。实际上我所看到的“三色堇”不是真正的三色堇,是我们常说的芫荽梅。也是被我们很多人歌颂为格桑花的花儿。可我却固执地认为她就是我心里的三色堇,那些大片土地上的芫荽梅只有三种颜色:玫红、粉红、雪白。
而“三色堇”这个名字又犹如“三叶草”般给人想象,如果“三叶草”能给人带来幸运和幸福,那么三色堇就必然会带给你沉思和快乐。因为三色堇的花语在说:“我”代表沉思、快乐、思念!
这片处在“海湖”边界的整片花海中芫荽梅了占了主角,那种透亮的、鲜艳的颜色是别的花朵无法企及的。芫荽梅在青海是芫荽梅,到了西藏她就成了格桑花,在新疆又是波斯菊。无论哪种名字,都让人心生欢喜。情不自禁俯下身来看那些在花丛中舞蹈翻飞的蝴蝶和蜜蜂。有那么一刻似是忘了时间、空间。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看这些掩映在鳞次栉比的楼房间的花儿们,竟开得这般风生水起。
旁边似是菊花的植物,也是开得密密匝匝。但与印象中家养的菊花相去甚远。记得母亲园中的菊花都是细长的,且在原有的根上分出好几个分支,然后几朵花一起争先恐后地开放,其中必有一朵是张扬的,而其它的逐个小而低矮。而眼前的菊花却是单束单只,如小麦、如青稞,所以不存在厚此薄彼的遗憾。而她的高度似乎还不及一英尺,却在顶上开出很大的花朵,似是一朵朵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阳光聚拢开来,在每一片花瓣上洒下光芒。那些停留在枝叶上的露珠滚落在脚面上,深深凉意便刺穿了骨髓。也有一束光芒在露珠上汇聚,发出斑斓的色彩,投映在眼睛里,我看到闪耀着光芒的薄凉,华丽而过。
半晌,那些露珠都不见了,花儿们依旧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忙碌着。她们交谈、戀爱、与蜜蜂亲吻,将花香传向远方。
似是这满地的花都在等我到来,与她们一起欢乐,倾听属于自己内心的声音。就在这一刻,喧嚣的世界安静了,机器不再轰鸣,人们不再忙碌。犹如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记录的那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几天之后,我又去了那里。我看到以往看到的那些农民工正在给花儿施肥。合着细雨将肥料一把把撒向空中,肥料在空中打着旋呼啸着以抛物线的姿态落到花儿的身旁,雨水将它们打湿、溶解,渗入到地下。
因为下着雨,所以少了蜜蜂蝴蝶的影子,但撒肥料的工人是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时机的,这天降的甘霖来得恰到好处,雨下得酣畅淋漓,每一朵花的根系里留下痕迹,俯下身,似乎会听到她们“咕咕”的痛饮声。
友人说芫荽梅是不生虫子的。而那些家养的花花草草总是喜欢生虫子,且需要专门的土壤,需按时按期浇水,还动不动枯萎死去。所以很多时候用尽心血见不到一朵花开,不由得泄气。但我时常见到芫荽梅在青海的每寸土地上都会开放,无论马路边、公园里、山岭上,往往都是成片成片的,尤其在新开发的“海湖”的土地上,无论哪里,都会有她们摇曳的身影,靓丽的花朵迎风招展,总会吸引人们的眼球。
突然发现,这个城市被大片的芫荽梅簇拥着。起初以为是芫荽梅掩映在这个城市里,实际上在这个城市的周边,在这个季节,这种开出三种颜色的花儿却簇拥着整个城市。
人们开始出去走走,走在街边看一朵花开的姿态。他们欣喜地发现城市里到处都是花朵,空气中暗香涌动,他们在花开的广场里跳锅庄、跳拉丁、跳广场舞。
我在想,母亲院子里的花儿都不是刻意去播种的。那些孕育着种子的花儿在晚秋时节将种子散落在泥土里,有些种子便裸露在风里、雪里。蛰伏一冬,在春天的时候从泥土中密密麻麻探出头来,极大一部分被间去,只留一少部分,那些留下来的也必然是精品。优胜劣汰,年复一年,那些开在别处的芫荽梅种子必然也是最优良的,这样,她们就在属于她们的土地上开出鲜艳的花儿,一茬接着一茬。
相见难忘,我一次次光临“海湖”腹地的“三色堇”,连续三年,那片高地上都种植了以芫荽梅为主的各种花儿,与周边的建筑物相映成辉,一群一群的花儿在恢弘的建筑物脚下歌唱跳舞。人们三三两两赶来,又三三两两离去。而我成了这里的常客,花儿生动的面庞在晨曦里,在落日余晖里,在风里,在雨里都会有不一样的生动表情。
你看那些枝干粗壮且向四面延伸枝叶的植物像极了带着安全帽的农民工,他们身着简单衣服,脸上的胡茬发出青灰色,每日里进行着简单而枯燥的劳动;那些在风里摇曳歌唱的土菊像极了清早醒来并和太阳赛跑的清洁工;那枝有着淡紫色花儿的薄荷像极了那个眉眼带笑的女子,一颦一笑间尽是熨帖的清凉;而那些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绿植恰是正要去上学的孩子吧?
晚秋的花儿开到荼蘼,那些曾三三两两走过这片土地的农民工开始返乡,天气越来越冷,身着橙色衣物的清洁工穿起厚重的衣服,小学生想念春天。
我将一只养在笼里的蝈蝈放到花丛边,那只蝈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逃到花丛深处。合着风吹植物的声音,我似是听到了那只蝈蝈熟悉的叫喊声,周围的叫喊声也逐渐多起来。似乎是在为一场生命的告别而争鸣,又似是为迎接一场新的挑战而欢呼。听上去,这种声音不是撕心裂肺,而是婉约动听,似是各种乐曲的合奏。钢琴高亢激昂,像涨潮时的海水拍打着海岸;又时而委婉低沉,像年老的慈母呼唤着久别的孩子;小提琴千转百回,透着忧愁却无失雅致;古筝缠绵悲切,如桥下潺潺流水,如易安的婉婉叹息。
悠悠扬扬,这种此起彼伏的声音令人回肠荡气。琴声如诉,所有最好的时光,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似是懂得之后,每一个音符下,都埋藏一颗平静而柔韧的心灵。
而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时光变迁中,这个城市发生着彻头彻尾的变化,夜晚的海湖被璀璨的霓虹装饰,流光溢金,白天的海湖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井然有序。人们在茶余饭后谈笑风生,闲庭信步,每个人脸上有着明媚的笑容,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