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台新咏》中的女性主题与时代特征
2019-09-16刘姗珊
刘姗珊
摘 要:《玉台新咏》通过对女性容貌姿态、服装配饰和思想感情的细致刻画以及结合具体可感的外在现实的描写,凸显了蕴藏其间的女性主题。在动荡的年代,女性的情感世界酝酿出深刻的时代特征。政权的更迭、战乱的频发、人口的迁移以及封建社会对女性的伦理约束无疑是隐藏在女性情感背后的时代阴影。
关键词:《玉台新咏》;女性主题;时代特征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3-0-02
引言:
《玉台新咏》是南朝梁代徐陵编撰的我国古代继《诗经》、《楚辞》后的第三部诗歌总集。它所收集的654首诗歌(宋本复刻本),上承汉魏,迄至齐梁,收录的诗歌多为与女性有关的“艳诗”。清人许梿说:“是书所录为梁以前诗凡五言八卷,七言一卷,五言二韵一卷。虽皆绮丽之作,尚不失温柔敦厚之旨。未可概以淫艳斥之。”[1]《玉台新咏》在刻画女性方面尤为突出,通过对女性容貌体态、服饰情态、思想情感的细致刻画,表现了時代对女性的审美要求,从而窥探到整个时代的风貌。
一、《玉台新咏》女性主题表达
《玉台新咏》标识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文化时刻:以女性读者为对象的文学选集的出现。[2]在所收录的六百多首诗歌中,通过对女性生活、容貌穿着、思想情感的精心刻画,描绘出一个蔚然大观的女性世界。
(一)“美人妆”下的女性特征
女性鲜活生命力的表征主要是从容貌体态和服饰装扮两个方面来阐述。从其中透视时代背景下的女性真实的生命特征。女性的外在美往往会留给人以深刻的印象,《玉台新咏》中的女性外在美坦率而直观、自然而丰富,表现出一个纯美的视觉世界。
对女性容貌的描写在《玉台新咏》中较多。如:“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3](p24) 赵女修丽姿,燕姬正容饰。妆成桃毁红,黛起草惭色。[4](p186)在前首诗中,诗人将所咏美女赞为冠绝当代。 “美女亡国”之说最早见于《诗经·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此后,“倾城”、“倾国”就成了绝色美女的代名词。而在后一首诗中,诗人是通过对比手法侧面描写来展现女子的绝丽姿容。展现了中国历来传统中的意境美和含蓄美。这些诗中,作者通过直接对女性外貌的刻画,展现了生动的女子形象,仿佛袅娜的纤纤女子跃然欲出,给人一种视觉和感觉的美的享受。
在《玉台新咏》中,对其服装首饰的描写也是尤为显著的一点。对穿着配饰的描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对女子容貌和情感的侧面突出。六朝是个极度讲究服饰色彩和穿搭的时代,也是在我国服饰史上大放异彩的时代。在六朝诗人笔下,呈现出丰富多彩的美人妆。这种错彩镂金之美虽缘于美人华丽的妆束与配饰,但也不能缺少女性自身的魅力与气质,只有华美的服饰和鲜活的生命结合起来,才是美人妆之美的根本所在。 [5]如:“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环。” [6](71)写美女身上的装饰品与随风飘动的衣襟,动静结合。表现出美女婀娜的身姿和轻盈的步态,形象十分鲜明。再如“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7](p6)这里是描写罗敷刚出现的时候,通过她服饰的美丽使 “好女”的形象在读者眼前逐渐变得具体和彰明。这些女性的服饰款式新颖多样,她们佩戴的头饰更是样式齐全。服饰和饰物的颜色上也更是斑斓多彩,使人在视觉上让人产生愉悦,在触觉上让人感受温润。
可以说,文学对女性体貌之美的关注,标志着自然人性摆脱礼教束缚的一次重要解放。这种仅存于魏晋南北朝这个特殊时期的女性解放,虽然是在总体格局下的昙花一现,但是却也给后人留下深刻影响。
(二)对女性情感世界的挖掘
在描写女性的思想感情方面,《玉台新咏》把女性从“物化”的角度释放出来,她们的喜怒哀乐真正赋予她们以“人性”的特征。其展现出的女性思想感情主要有:
自信独立。《玉台新咏》中有一部分诗歌充分地描写了女性的智慧和自信独立,如:“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8](p6)通过罗敷与使君的对话,从她流利得体,同时又带有一点调皮嘲弄的答语中,还可看出她禀性开朗、活泼、大方,对自己充满自信,并且善于运用智慧保护自己不受侵害。“君言妾貌改,妾畏君心移。终须一相见,并得两相知。” [9](p390)于言语中透出了女子的淡定沉着和敢于面对现实的气度。
寂寞幽怨。女子的寂寞幽怨的情绪其实很大程度上是通过对男子远行的相思等待来呈现的,相思寂寞之苦和自身的孤独感是这些女子在诗中的共鸣。如:“绿叶朝朝黄,红颜日日异。譬喻持相比,那堪不愁思。” [10](p570)表达出在时间的流逝下,身在远方的游子却依旧未归,家中妇人寂寞相思的情怀。“坐楼愁回望,息意不死春。……何当上路晚,风吹远骑尘。” [11](p426)表现出女子倚楼眺望而日渐消沉,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远行的人一同远去的绵绵愁思,其愁绪彰显得更加淋漓尽致。
二、女性主题反映出的时代特征
《玉台新咏》极力表现出一个鲜活的女性世界,但在这种女性形象的背后,不仅有战乱和人口流动带来的种种变化,也透射出封建传统伦理思想对女性地位的强力约束,反映出极强的时代特征。
(一)人口流动和战乱
汉魏时期,由于战乱接连不断,导致人口的大规模流动,也间接促进了文化的交流融合。“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服饰出现了两个变化,一个是汉装的定式被突破了,另一个是胡服被大量地吸收融合进汉人的服饰之中。”[12]《玉台新咏》出现的多种多样的服饰,既有少数民族样式的“笼冠”、“裲裆”和带具,也有汉民族的“履”、“髻”、“裙”等不同款式和特色的服饰和发髻样式。体现出与秦汉时期不同的特征。如:“纳花承褶概,垂翠逐珰舒。扇开衫影乱,巾度履行疏。”[13](p316) “縠衫回广袖,团扇掩轻纱。暂借青骢马,来送黄牛车。”[14](p321)诗中所表现的服饰既有继承秦汉的耳饰“珰”和汉代襦裙,也有魏晋以来新出现的鞋子样式“履”,服装上也更具有新意,有带有南方服饰的美好庄重也有北方服饰的灵便,表现出双重特征。
从先秦至魏晋,战争一直都是一个难以避免的时代难题。大量的青壮年远征戍邊,带来女性情感上的压抑。如“结发为夫妇,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15](p25)“尔隔北山阳,我分南川阴。……逝将寻行役,言别泣沾襟。” [16](p129)这两首诗均以男性口吻叙述,前一首写出了一个即将远征的丈夫,对妻子的依依惜别。后一首写出了一个远在边疆的士兵形象,在生死不知的行军途中,日夜思念在家乡的妻子。而“重名好铭勒,轻躯愿图写。……待君竟不归,收颜今就槚。” [17](p134)则从家中思妇的角度来侧面烘托战争带给妇女的苦难。这种场面更加残酷,在无处掩埋枯骨的战场上,尸横遍野。家里的亲人久等征人还乡,一直不见归人。
战争造成了人口流动的频繁,为避战祸,人们被迫纷纷远离故土,开始了颠沛流离的迁徙历程。晋代高瞻言:“光熙中,调补尚书郎。属永嘉之乱,……乃与叔父隐率数千家北徙幽州。” [18]这种情景在《玉台新咏》的诗中也形象的呈现了出来,如“留子句句独言归,中心茕茕将依谁?……循带易缓愁难却,心之忧矣颇销铄。” [19](p514)频繁的战争和人口流动,在一定程度上间接或直接的影响到六朝妇女的日常生活。这种影响,不仅是因为家中男性长期征伐,不得相见而产生的苦闷忧愁,更有甚者,是家破人亡的世间悲哀。这种令人动容的现实背后,也表现了一种反战的心理,道出了世道里的百姓对战乱平息的渴望。
(二)封建传统伦理思想的强力约束
男尊女卑的伦理规范在几千年里不断被“创新加固”,成为国家秩序中构成封建伦理的重要组成部分。汉代董仲舒创立“三纲五常”,男尊女卑的伦理逐渐内化为“妇德”,形成女性的自我约束力量。《列女传》《女诫》更是将女子的自我意识彻底淹没,使女性成为男性的附属品。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20](p47)在传统的封建家庭中,父母往往在子女的婚姻占据主导地位。在儒家文化熏陶成长的年轻一代,将“忠孝”并列,在家国一体的秩序中,儿女婚姻作为整个家族的大事,父母对其有着绝对的操纵权。《礼记·内则》云:“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出。”在这种婚姻状况下生活的女性,一方面担心自己会随时被丈夫抛弃;另一方面也惧畏夫家长辈的权威。作为被挑剔的对象,《古诗为焦仲卿所作》非常鲜明体现了女性依附社会伦理道德的客体形象。这一结果可以说是符合当时社会伦理道德的尺度要求的。诗中极力渲染女子的品德,在男权文化中改良女性意识重新塑造女性身份。“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21](p1)” 这首《上山采蘼芜》,表面上是在夸赞女子的贤淑能干,实则流露出了对女性的轻视。诗中虽然是为弃妇辩护,却没有一句是责备男性,在对弃妇品德的赞美中,流露出强烈的“诗教”色彩。而且,诗中在对弃妇和新妇进行对比描写时,主要的参考依据却还是从男性的立场与需求出发,这无异于是女性地位卑微的悲哀。
魏晋重色之风盛行,《玉台新咏》中有一部分的男性作家的诗歌表现出诗绮丽靡浮的特征。在他们的诗歌中,女性作为被鉴赏的物像,以姣美的容颜和舞姿取悦男性,成为供男性愉悦的“女色”。如“宝镊间珠花,分明靓妆点。轻红澹铅脸,发言芳已驰。” [22](p225)“芳郊拾翠人,回袖掩芳春。金辉起步摇,红彩发吹纶。” [23](p283)这些诗无一不是表现女子妆容的精致和舞姿身段的妖娆,有浓厚的女性风格和意象,夹杂着妩媚轻艳。男性诗人从这个角度来描写女性,他们重视的是对女性外在的描写和赏玩,对女性心理世界的刻画显然是不充分的。这种外在的艳丽或许是男性诗人笔下所体现的时代女性价值,但是在这种男性视角下,女性却被剥夺了女性人格,使其异化为物品。
从上可看出,在封建社会这个大环境里,女性难以脱离男权桎梏下的纲常伦理和自身社会地位的束缚。女性也自始至终游离在权利的圈外,无法真正意义上触碰到这个由男性构建起来的社会体系。可以说,汉魏女性“不再有史前女性的权威性,也没有周代女性的自由追求和大胆,而是开始对男权社会强加在自身的不平等逆来顺受。女性只能在不危及男性统治的范围内施展才华,她们的美德之一就是不涉足政治权利。”[24]而这种“美德”也就成为了束缚她们自身的镣铐,泯灭了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天性。
结束语:
《玉台新咏》中的女性群像是汉魏女性生活的缩影。无论是作为一个诗人笔下的自然体,还是她们鲜活灵动的感情体验,都在诗中一一体现。作为文学创作的“盲点”,纯粹的女性书写从一开始在中国的土壤上扎根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更重要的是,“这种视角的提出,有助于反思、重估和构建我们已有的文学理论和文学史框架,是更新和拓展我们的批评话语的一种契机。” [25]由于时代的不断进步发展,女性书写俨然已经成为了社会的一种文化进步的符号。
参考文献:
[1](清)许梿.六朝文絜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09: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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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玉安.六朝诗人笔下的美人妆[J].艺术设计研.2017,(3):53-54.
[12]唐宇冰.女性服饰文化与形象设计[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74.
[18]《晋书》卷一〇八《高瞻载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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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陆兴忍.日常生活:女性主义批评新的话语生长点[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7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