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鲍照乐府诗美学特征与南朝文风的相尚
2019-09-12叶杰英
叶杰英
摘 要: 鲍照乐府诗的美学特征与南朝的审美意识具有共同之处,即与南朝文风有相尚的一面。本文从“重视辞采的审美性”“对文学形式的有意探讨”两个方面进行观照、分析,由此体悟其乐府诗多样的情感波澜和众多的审美领域。
关键词: 美学特征 审美性 文学形式
在南朝诗坛上,鲍照的乐府诗创作显示出耀眼夺目的光彩。鲍照,字明远,是元嘉体的杰出代表之一,也是元嘉铺陈诗风向永明体诗风过渡的关键诗人。笔者按照呈现的美学特征将其作品分为四类:既有绮艳雕琢、哀怨孤独的艳情乐府诗,又有雄奇险俗、悲壮交融的边塞乐府诗;既有借物自喻、愤怒无奈的咏物述志诗,更有无法解脱、穷途之哭的自挽游仙诗。
一、鲍照乐府诗美学特征概述
在六朝诗坛上,鲍照可说是才气横溢、情感丰富。他体验多种生活对象,并由此展现出多样的情感波澜,开拓出众多审美领域。
鲍照的艳情乐府诗题材艳冶、词语雕琢。浓烈的色彩、冶艳的题材显示了强烈的感性主义特征。这些真率写情的艳情之作偏于唯美的绮艳风情,充满了更多的人生况味。诗人的身世之感借助生活中被冷漠、被遗弃的女子表达,主客体情感高度融合,体现出丰富的美学内涵。
鲍照的边塞乐府诗,喜好铺张,讲究辞藻。从美学品性来说,主导特征是赋予边地雄奇、险俗的美学境界,这是其性格和审美趣味的反映。鲍照执着的政治功名欲、积极的参与意识和自视甚高的希望值,在与严峻的社会现实的撞击中出现了巨大落差,形成了“壮”与“悲”的美学风格。
咏物述志类乐府诗体现了门阀制度压抑下有志难遂而无可奈何的愤慨情怀。鲍照运用比兴手法在诗歌创造中善于将自己的情志对象化,把自己的生命意志和情感移入与人事相去甚远的物事上,把诗歌象征手法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
自挽游仙类乐府诗完全是自悼自挽,而且在文体上具有文学意味。表面呈现的是旷达、乐观,底层沉潜的则是难以自拔的过度悲伤。用钟嵘评论郭璞的游仙诗“坎壈咏怀,非列仙之趣也”概括鲍照这类乐府诗的特色,也颇允当。
鲍照才秀人微,在文学史上的成就一直备受推崇。梁萧子显在《南齐书·文学传论》中把他与谢灵运并列为三体之一,可见鲍体在当时已产生相当大的影响。一种文学现象是在一定的文化传统和社会条件中产生和发展的,它的艺术成就必须在这种社会文化背景中正确评价和分析。现代研究家倡导的“顾及全人论”,就是要求人们把握作家的整体美学形态、机制。
二、重视辞采的审美性
(一)文辞藻饰。钟嵘《诗品》认为“物之感人,固摇荡性情”,主张文学创作要“穷情写物”“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采”。文辞藻饰之美被视为文学的重要特征,說明时人对语言美的肯定和追求,也是人们审美享受心理的释放和张扬。穷妍极丽成为风靡南朝的审美取向。
刘宋初年,谢灵运、颜延之、鲍照的诗文创作,又恢复了曹植、陆机、潘岳等人崇尚华丽的文风。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综”,颜延之“错彩镂金,雕绘满眼”,鲍照的乐府诗诗歌语言也有重藻饰的一面,表现为用词大胆新奇,如《代苦热行》中“生躯蹈死地,昌志登祸机”中的“蹈”字与“登”字极为生动,其“写炎方地险艰,字字奇峭”[1];《拟行路难十二》“朝悲惨惨遂成滴,暮思绕绕最伤心”二句,以“惨惨”状写思妇心中之悲,以“绕绕”摹思妇心中不绝如缕之愁思,真可谓“吞声踯躅不敢言”(《拟行路难之四》),“中心恻怆不能言”(《拟行路难之七》);《代东门行》“伤禽恶弦惊,倦客恶离声”二句,两个“恶”字的使用,绘声绘色,又加重了悲戚的感情色彩;“涕零心断绝,将去复还诀。一息不相知,何况异乡别”四句则被王壬秋赞为“惊心动魄,一字千金”[2];《代出自蓟北门行》“箫鼓流汉思”的“流”字,赋予无形的“汉思”以剪不断的流水般缠绵哀婉的具体可感形象,使诗歌产生渗透人心的魅力。真正是“辞必穷力而追新”(刘勰《文心雕龙·明诗》)。
鲍照以赋为诗,能够状难言之状,写难写之景,诗歌呈现出赡丽的风貌。《代陈思王京洛篇》:“绣桷金莲花,桂柱玉盘龙。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宝帐三千所,为尔一朝容。扬芬紫烟上,垂彩绿云中。……”色彩斑斓的词语到处闪烁着珠光宝气,给人以审美的感官刺激;《代苦热行》:“赤阪横西阻,火山赫南威。身热头且痛,鸟堕魂来归,汤泉发云潭,焦烟起石矶。……”不但字句奇崛,而且铺排描写极尽夸张,故方虚谷评道:“此诗连以十六句言苦热。毒泾渡泸,始入议论。富哉言乎!”[3]无论是描述女子容貌、都市繁华,还是战士豪情、神仙境界,鲍照都喜欢运用铺叙手法和夸张的语言,形成“雕藻淫艳,倾炫心魂,亦犹五色之有红紫,八音之有郑卫”(梁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的美学效果。钟嵘《诗品》指出鲍照诗歌“善制形状写物之词”,就是指他写诗时借鉴了赋“体物写志”的表现技巧,这就形成了华丽美艳的语言风格,在某种程度上与南朝文人取得了一致。
(二)用典之风。南朝宋和齐粱时代,文士用典之风极盛。用典既体现了诗人拥有广博的知识,又和华丽的文采有关。当然,若像傅咸、应璩那样用典过繁而“非对不发”(钟嵘语),文章则“殆同书钞”(钟嵘语),缺乏生命力。鲍照也好隶事用典,其乐府诗中的典故也是信手拈来,但又不似颜延之“雕缋满眼”,而是典与事弥合无间,借助间接迂回的联想,使审美的感受过程更丰富曲折。
如“不见柏梁、铜雀上(《拟行路难之一》)”和“拔剑击柱长叹息(《拟行路难之六》)”两句,前者用汉武帝元鼎二年春起柏梁台和魏武帝建安十五年冬作铜雀台的史实[4],寄托光阴不再,物是人非,功业未就之慨。后者借用《汉书》所记“高祖悉去秦仪法为简易。群臣饮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5]的典故(《鲍参军集注》闻人倓注)喷发内心愤激不平之气。《代东武吟》最后四句“弃席思君幄,疲马恋君轩。愿垂晋主惠,不愧田子魂”引用的文公和田子方两个典故,正是鲍照“空怀恋主之情,而犹有望于垂惠”[6]的真实写照。再如“结佩徒分明,抱梁辄乖忤”(《幽兰》之三)巧妙引用了《庄子》中“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的凄美爱情故事,催人泪下。
三、对文学形式的有意探讨
(一)诗歌体式的追新。文学创作和发展的过程就是艺术技巧不断探索和积累的过程。“宋初文人遗弃玄理,转向抒情,用心于艺术形式和技巧的探索,这就是元嘉思想的新变”[7]“此时的诗人,对于诗文艺术形式上的几乎一切问题都注意到了”[8]。永明体诗人的创作和宫体诗,更是致力于对仗的工巧、声调的和谐、词语的锤炼及字面色彩的选择等。纵观南朝的文学创作过程,南朝文士以“吟咏性情”为创作宗旨,重视艺术形式的探讨。
从鲍照乐府诗的句式体裁来看,三言、五言、七言、杂言等诸体皆备。其中杂言又可分三七杂言、五七杂言、六七杂言、四五杂言等多种体式,形式多样,富于变化,各显其妙。鲍照致力于“体小而俗”的(傅玄的《拟张衡四愁诗序》云:“张平子作《四愁诗》,体小而俗,七言类也。”)七言乐府诗的创作主要体现了追新的一面。考钱仲联《鲍参军集注》,鲍照的七言乐府诗有:《代白纟宁舞歌辞》四首,《代白纟宁曲二首》其二,《代鸣雁行》《拟行路难》其一、三、十二首等,共十首,以七言为主的杂言是:《代白纟宁曲二首》其一,《拟行路难》其二、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首,《梅花落》《代淮南王》《代雉朝飞》《代北风凉行》等,共二十首。这些诗作语言华美,声情荡漾,又与内容相适应,说明鲍照的七言诗创作已相当成熟。
七言乐府在梁陈时代获得较大发展,鲍照在乐府诗诗歌体式上担当了历史赋予他的“开拓者”角色。王夫之《古诗评选》认为:“七言之制,断以明远为祖何?……明远于此,实以范围千古。”
从曲调上看,鲍照乐府诗的用调也多,相和诸调、舞曲、琴曲、横吹曲、杂曲、杂歌、清商曲等,莫不用之。查郭茂倩《乐府诗集》,鲍照乐府诗中占半数的作品采用杂曲、杂歌调,这是形成其华艳浅俗风格的重要原因。其中他模仿当时新兴的民歌吴歌、西曲,创作了《吴歌三首》《采菱歌七首》《幽兰五首》和《中兴歌十首》等一大批作品。《中兴歌十首》是孝武军平定京邑时所作,歌颂了孝武帝刘骏所带来的中兴之象,为鲍照自创的新题。“值得注意的是,即使这样相当重大的题目内容,他也采用了当时流行的五言四句的民歌体式,足见其趋时好新非常大胆,已成深好”[9]。
南朝文学的新变,不仅仅是形式上的追求,还反映了南朝文人的审美情趣,表达了他们的审美理想。
(二)尚拟代之风。拟乐府在南朝文坛上的地位不可低估。蕭统所编的《昭明文选》一书第三册辑录了包括陆机、陶渊明、谢灵运、鲍照、江淹等人在内的拟古诗作63首,可见当时拟作风气之盛。南朝文人乐府诗的拟作乐府以数量之多而独领风骚。如《采桑》一题,出于古辞《陌上桑》,共有三解,叙述美丽的采桑女罗敷智拒使君欺凌的故事。郭茂倩《乐府诗集》辑录同题相关拟作共42首,南朝文人之作就占13首,其中不乏谢灵运、鲍照、吴均、萧子显等名家之作。
“如果喜欢以前的或同时代的一篇作品,就可以仿效着去习作”[10],这种表现方式绝不是一味地模仿、因袭,而是文学观念和审美观念的转变。鲍照拟乐府诗成就很高,《宋书》和《南史》中都提到他“尝为古乐府,文甚遒丽”的话。其八十六首乐府中,除了《扶风歌》《萧史曲》《吴歌三首》《幽兰五首》《中兴歌十首》外,都是拟代之作。鲍照“拟”“代”前人乐府诗,不是为“拟”“代”而“拟”“代”,而是为了表达他对社会现实的认识和理解,寓托他对百态人生的体味与感慨。其拟乐府创作承前启后,灵活多变,多有创新。钟嵘在《诗品·序》中特别盛赞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拟作为“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正说明了以拟代形式创作的作品具有不可忽视的独特的美学价值。
“优秀的作家只能高于他的同时代人,而不能超越时代对他的约束。在同样的时代氛围中,往往最伟大的作家与最平庸的作家之间,也不乏相似之处。与此相关联,有时一个作家本身也被割裂地看,他的某些特点、某些作品被抽取出来加以夸大,从而掩盖他的整个面貌”[11]。鲍照“把浓烈的抒情与构辞的美丽融为一体,找到了一种仿如口语又美丽异常的语言,表现他的澎湃情怀”[12]。
参考文献:
[1]钱仲联.鲍参军集注(方植之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188.
[2]钱仲联.鲍参军集注(王壬秋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146.
[3]钱仲联.鲍参军集注(方虚谷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188.
[4]钱仲联.鲍参军集注(振伦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226.
[5]钱仲联.鲍参军集注(闻人倓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231.
[6]钱仲联.鲍参军集注(刘坦之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11:163.
[7][8][12]罗宗强.魏晋南北朝文学思想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6.10:209,213,202.
[9]朱思信.鲍照诗歌的继承与创新[J].烟台大学学报哲社版,1996(4).
[10]王瑶.中古文学史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10:72-73.
[11]骆玉明,张宗原.南北朝文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