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户”与王熙凤

窦世文

《林黛玉进贾府》中有许多地方作者用了谶语式即预先隐写小说的人物及贾府未来命运的表现方法。如眾人见黛玉“怯弱不胜”“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宝玉见黛玉时“态生两靥之愁，娇似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行动如弱柳扶风”，此处“弱” “愁”“娇”“泪”，五内郁结着“不足之症”，这预示宝黛婚姻不成的客观原因，也是他人得以破坏“木石前盟”的最好借口，同时也暗示其悲惨命运。

特别是文中贾母向黛玉介绍王熙凤时说：“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这里的“泼皮破落户儿”很值得研究。“泼皮”是说她能说会道、泼辣活泼、顽皮淘气、会开心、逗人笑、招人喜欢。“落”的读音中有一个读音是“là”，“破落”二字连起来谐音便是“泼辣”。“泼辣”即强悍、有魄力、敢说敢做，这正符合凤姐杀伐决断、威重令行的性格。如她主持荣国府、协理宁国府表现出精明强干。特别是她主持秦可卿的丧事时，足以表现出这个性格。她通过威严的管理程序，使得宁、荣二府的人“各自执事”，“两处执事人领牌交牌的，来往不绝……众人不敢偷安，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其结果“筹划得十分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难怪贾母说她是凤辣子。

但从另一方面看，“泼皮破落户儿”也暗示其见风使舵、惯于玩弄权术、机奉迎变、刁钻狡黠、嘴甜心苦、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的贾府中最具凶恶阴毒、最具蛀蚀贾府根基、动摇贾府大厦的丑恶形象。如《林黛玉进贾府》中她初次见了黛玉，先假装亲热地“携”着黛玉的手，而后又装腔作势地“细细打谅”，并把这个初来乍到的贾母的宠孙“仍送”到“见面便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的贾母身边，奉承之举可谓精细。特别是她拿腔拿调地赞黛玉“标志人物”“竟是个嫡亲孙女”“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这既恭维了黛玉，又着实奉承了贾母，同时也不失时机地安慰讨好迎春、探春、惜春仨姑娘，这样一箭三雕，可谓八面玲珑，圆滑之至。她还哭泣拭泪，说黛玉“命苦”，她想以此再创造一下像贾母黛玉抱头痛哭的悲伤的氛围。贾母却说：“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她马上转悲为喜，破涕为笑说：“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作者以这些非常快的感情转变过程，入木三分地揭示其察言观色、机迎善变的本领，道出其得宠的原因。许是王夫人嫌她服饰太“出众”，表演太“出色”了，马屁拍得太肉麻了;或是在炫耀高贵的地位、不凡的身份的凤姐面前更显示她比凤姐的地位身份更高，故来个撒手锏，突然问凤姐：“月钱放过了不曾？”凤姐立即回答：“月钱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没有见昨日太太说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许是撒谎，许是真的，总之“找了这半日”王夫人说的那样的缎子，这更使贾母高兴，也使王夫人内心欣慰。似是绷着脸的王夫人对毕竟是收养的外亲和怕“沾惹”宝玉的“风流态度”的黛玉并非发自内心的欢迎，许是进一步向凤姐施压力，发号令，显权力，故不冷不热地说：“有没有，什么要紧。”许是掩饰自己的感情，许是表现自己比凤姐更关心黛玉，这个假菩萨假善人又说：“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凤姐赶快说：“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这些机变善迎的话，既显示了她的精明能干，也让王夫人的复杂心理全部释然，故“一笑，点头不语”。至此她以全副的精神，讨好贾母，占领了贾府中这个权威的塔尖，又以圆熟干练的办事能力，让既翼庇她又提防她、既希冀她得宠贾母又极力压制驾驭她的王夫人放心、欢心，因而她成为贾府的“实权派”。而她一旦大权在握，便飞扬跋扈，为所欲为，致使贾府从内部、根本上逐渐“烂”起来。如此后的她“弄权铁槛寺”，逼迫一对未婚夫妻自尽，她却独享三千两银子，并且“自此胆识愈壮”“恣意的作为起来”;“毒设相思局”，致贾瑞陷入这个“三角眼”“柳叶眉”的胭脂虎设下的陷阱，暴病身亡;她还通贾蓉、交贾蔷，拉拢和腐蚀了贾府的好多年轻人，并使他们进一步走向腐败堕落;她还交通官府，放高利贷，致使贾府“财政”亏空吃紧;她还大闹荣国府，逼死尤二姐……总之，她是贾府一个不安定的分子，常使贾府的婆媳、妯娌、夫妻、嫡庶、主仆之间时有矛盾，而这些最终害了贾家，致使贾府“忽喇喇似大厦倾”，也害了她本人：“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总之，贾府从根基上动摇，与这个独揽大权、胡作非为、专挖墙脚、只注意金钱权利连阎王地府也不怕的“破落户”有直接和间接的关系，但这一切不仅为她自己做了掘墓人，也为贾家这个大厦以及赖以存在的四大家族的衰落崩溃创造了条件。所以“破落户儿”不但是预言她，也预言贾府及四大家族衰败崩溃的命运。

编辑 温雪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