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朋生平小考

耿纪朋

元代画家王振朋（或作王振鹏），不见于正史，虽然他曾官居五品，但并未被编著《元史》的宋濂等人关注。元代画史画论和诗文集中，却多有关于王振朋生平和其主要作品的记载、评述。翻检陈高华编著的《元代画家史料》“王振鹏”条，可以知道《图绘宝鉴》卷五、《道园学古录》卷十和卷十九、《秘书监志》卷九《题名》、《道园遗稿》卷五、《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五、《至正集》卷八、《张光弼诗集》卷二、《铁崖文集》卷等文献中都记录了王振朋的部分生平，较为详细的内容当属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十九收录的王振朋父亲的墓志铭《王知州墓志铭》。

元代文献对王振朋作品的记载则有《柳待制文集》卷六（王振朋《金明池锦标图》）、《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五（皇姑鲁国大长公主图画奉教题·王振鹏《狸奴》）、《草堂雅集》卷一（柯九思：题王孤云界畫《山水图》）、《金华先生文集》卷三十五（延平路总管韩公墓志铭，铭主韩国宾是王振朋岳父）和《元诗选》中的《海粟集》（冯子振：奉皇姊大长公主命题王鹏梅《金明池图》）、《仲渊集》（李源道：题王朋梅《金明池图》）、《濮阳集》（张珪：题王朋梅《金明池图》）、《素履斋稿》（邓文原：题王朋梅《金明池图》）、《看云集》（吴全节：谨题王鹏梅《金明池图》）等。

明清文献记载中，关于王振朋的生平多简略如《图绘宝鉴》记载，但对其作品的著录却数量众多，当然其中不乏大量赝品。今人对于王振朋的研究多侧重对其作品的分析，聂崇正和余辉等学者都有专文讨论王振朋的生平及作品。

结合多种文献材料，王振朋生平可以概述如下：王振朋，一作王振鹏，字朋梅，祖籍浙江会稽（今浙江绍兴），后其祖上迁永嘉（今浙江温州）。擅长界画，也擅长人物，喜作墨笔工笔。笔法工致细密，承袭了李公麟一路而又有发展，也可以称得上是自成一体。王振朋画艺精湛，因为进献的绘画作品被元仁宗赏识，在皇庆元年被赐号“孤云处士”。王振朋的生卒年不详，依据虞集所撰的《王知州墓志铭》中关于王振朋父亲年龄和其有一兄长等记载推测，他大约出生于至元十七年（1280）前后五年，主要活动于元仁宗朝。王振朋先后向仁宗呈献界画《大明宫图》和《大安阁图》，于仁宗延祐元年三月迁为秘书监典薄，得以遍观古图书，增长了见识。王振朋多次升官，据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卷第三十五的《中大夫延平路总管韩公墓志铭》，可知延祐七年王振朋官职升为总管江阴和常熟一带航运的海运千户。元代海道都漕运万户府所辖千户所几经调整，至大四年（1311）定为七所——温台所、庆元（今浙江宁波）绍兴所、杭州嘉兴所、昆山崇明所、常熟江阴所、松江嘉定所和海运香莎糯米所。秩均为正五品，各置达鲁花赤一人，千户二人，副千户三人。泰定四年（1327），王振朋进京被赐佩带金符。根据虞集所撰写并收录在《道园学古录》中的《王知州墓志铭》，可以知道，王振朋祖上在南宋绍兴年问曾因武功得官为保义郎，传数代。至王振朋高祖王自强、祖父王挺，好佛学。父亲王由（字在之），35岁时离世，因王振朋升官而得封赠奉训大夫温州路瑞安州知州、飞骑尉、永嘉县男，其母张氏则追封永嘉县君。其妻韩氏是延平路总管韩国宾之女。

关于王振朋的名字，写作“王振鹏”还是“王振朋”，不同文献记载不同，但“朋”与“鹏”往往并用。可以确认为王振朋真迹的只有《伯牙鼓琴图》，名款题写为“王振朋”。然而考之虞集所撰的《王知州墓志铭》，知王家世代信仰佛教，王振朋兄长名龙孙，后出家为僧，法名善集。以佛教“天龙八部”解释王氏兄弟名字，则王振鹏为确。但王振鹏自署“王振朋”或另有原因，避讳或防伪的可能性较大。《伯牙鼓琴图》名款“王振朋”三字，“王”和“振”字为楷书，“朋”字则较为特别，如同花押。“朋”字与“王”和“振”字相比也略窄，右侧似有意留空，或为“鹏”字的“鸟”部留空。故而，据笔者推测，“王振鹏”和“王振朋”之别，或是用于不同时期，或是用于不同场合。

据聂崇正、余辉等学者考证，王振朋所在的永嘉一带，在元朝之前鲜有知名画家。南宋末，因君臣多处奔逃，沿途多有随员散落各地，永嘉等地或有南宋宫廷画家以课艺授徒为生，故在元朝时永嘉周围出现了王振朋、周朗、陶复初、陈立春和柯九思等著名画家。

根据虞集在《王知州墓志铭》中的描述，可以知道王振朋非常擅长画界画：“振鹏之学，妙在界画。运笔和墨，毫分缕析，左右高下，俯仰曲折，方圆平直，曲尽其体。而神气飞动，不为法拘。”王振朋画人物则系李公麟传派，用笔细致传神。王振朋的作品在当时和明清时期皆受推崇，能够见于明清时期著录或流传到今天在作品上署名“王振朋”或“王振鹏”的画作就有数十件。根据明代李诩在其《戒庵老人漫笔》中的记载，可以知道大德九年王振朋在苏州张家所作的《端阳竞渡图》，是现在所知最早有明确时间记载的作品。《维摩不二图》是王振朋名下具有年月题款最早的实物。根据“王振鹏”在《题画维摩不二图》中所称，这张图是在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的二月，由当时作为储君（皇太弟）的仁宗皇帝下令，临摹金代马云卿所画的《维摩不二图》而成。现存一卷《维摩不二图》藏于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绢本，墨笔工笔，但是否是王振朋真迹颇多争议。至大三年（1310）时画有《货郎图》和《历代圣母贤妃图卷》。《历代圣母贤妃图卷》又被称为《十妃图》或者是《献圣母图》，这一套作品共十帧，绢本，但尺寸并不一致，每一帧画的后边都用楷书记叙图中故事，画卷后面的落款是“至大三年三月臣王振鹏敬画谨书”。是年，王振朋还作有《金明池图》，绢本，墨笔画，图中描绘了北宋时期汴梁三月三日节庆时在金明池龙舟夺标的故事。这张图在书画著录上有着不同的称谓，或为《锦标图》，又或为《龙舟夺标图》，也称为《龙舟竞渡图》，还有点出地名的《金明池龙舟图》或《宝津竞渡图》等诸多名称。这件作品的落款为“至大庚戌，王振鹏为翰林承旨曹公作”。现虽真本已佚失，但摹本甚多，分别藏在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龙池竞渡图》卷、《宝津竟渡图》卷和《龙舟图》卷）、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日本东京等地。皇庆元年（1312），王振朋作有《避暑图卷》，绢本，设色，以青绿山水为背景，布置工细的楼台，并点缀人物仕女。画面的题款为“大元皇庆壬子春孤云处士王振鹏画”，陈宗敬的跋云：“图意精密，运笔神巧，设施布置无毫发渗漏，信非孤云不能为矣”。延祜元年（1314），王振朋作有《帝王名贤事迹图卷》。同时代的袁桷在《题王孤云圣迹图》中云：“孤云适有《圣迹图》十帧。予老矣不及见孤云之盛行，将名噪一时，声施后世耳。”延祜元年还创作有《东凉阁》和《滕王阁图卷》两幅作品。至治元年（1321），王振朋画有小幅《龙舟图》，是绢本挂幅截册，画面上题有“至治辛酉夏月孤云居士笔”。至治元年，王振朋还据文献的记载创作了《阿房宫图》。至治三年（1323），再次创作了《金明池图卷》，并且题款云：“至大庚戌钦遇仁庙青宫干春节，尝作此图进呈。”“今奉教再作，但助诚如者勉而为之，深惧不足呈献。时至治癸亥春暮，廪给令王振鹏百拜敬画谨书。”同一年又作有《江山胜览图卷》和《演墨角抵图》。《濆墨角抵图》为绢本水墨，当时人李洞题跋为：‘至治三年季春廿有三日，监修国史长史李洞奉皇姊大长公主教拜手稽首敬书。”除了有明确年代题款的作品外，根据文献可知王振朋早年还画有《大明宫图》和《大安阁图》，具体时间不太明确的《狸奴图》、《天王供佛图》、《仙山楼阁图》（又称《仙阁凌虚图》）、《广寒宫图》、《大士妙观图》、《群仙高会图》、《鲁恭三异图卷》、《揭钵图》和《钟馗送嫁图》等。现存王振朋名下的作品多为赝品，故宫博物院藏《伯牙鼓琴图》是目前学者普遍认可的国内所能见到的王振朋唯一的人物画真迹。

王振朋虽在朝中为官，但他在故里及江南地区的艺术活动影响了一批界画高手。李容瑾、夏永曾、朱玉、卫九鼎等皆曾师事王振朋或受其影响。王振朋的交往范围也很宽，一方面因为元仁宗等帝王和鲁国大长公主（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的赏识使其在大都和高层贵族广泛交往，也因为出身、地域原因和南方出身的汉族高官文人关系密切。根据文献记载，虞集、黃溍、冯子振、李源道、张珪、邓文原、吴全节等与王振朋皆有交际，王振朋的交游可以分为京城和江南两个大区域，并且可知王振朋在元仁宗为太子及其为帝后曾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大都生活，至迟到延祜七年（1320）返回江南，并相当长一段时间担任总管江阴和常熟一带航运的海运千户，至泰定四年他的职务都没有变化。据《松江嘉定等处海运千户杨君墓志铭》可知，杨枢在泰定四年为常熟江阴等处海运副千户，或与王振朋为同僚。冯子振写给朱玉（君璧）的大字行书《虹月楼记卷》，虽然真伪还有争议，但其内容可信，可以用来佐证冯子振和王振朋的友情。该卷题款为“泰定丁卯（1327）腊立明年春日，海粟老人赠，并书于朋梅之楼。”明确指出当时冯子振是在王振朋处写的此作，而朱玉又从王振朋学画，可推冯子振和王振朋以及朱玉的交际情况。

关于王振朋的卒年，郭味蕖所作《宋元明清书画家年表》在1350年下著录王振鹏《跋赵估画》，故《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等工具书皆记载王振朋“至正十年（1350）尚在”，这一观点也被部分学者怀疑。潘猛补指出史籍记载王振朋踪迹的最后时间是文宗朝，据《永乐大典》引《温州志》称：“王振鹏，文宗嘉赏之，赐号御前高士。”又据元末明初虞堪《希澹园诗集》卷一《为季丙卿题卫明铉所画咒钱出井图》一诗中有“孤云处士骑鲸去，文皇欲官挽不住。雾带云裾尽属君，草草落笔成天趣”之句，认为王振朋卒年在元文宗时期。据《图书宝鉴》记载：“卫九鼎字明铉，天台人，界画师王孤云。”卫九鼎是王振朋的弟子，被虞堪称为是尽得王振朋真传。元文宗前后两次为帝，第一次是天历元年（1328）九月至天历二年（1329）正月，第二次在位时间为天历二年（1329）八月至至顺三年（1332）八月，潘猛补以“文皇欲官挽不住”之言认为王振朋之卒在天历年问。此说仍有诸多可以商榷之处。首先，潘猛补认定“文皇欲官挽不住”不知何因是天历年问而非至顺年间？其次，“骑鲸”固然有辞世之意，也有修仙和隐居之意。王振朋深得元仁宗礼遇，而元文宗为元武宗之子，因这一时期复杂时局和皇帝更迭过程中的派系清理，王振朋辞官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结合《永乐大典》赐号“御前高士”的记载可知王振朋有可能在文宗朝并未任官，并不能确定其天历年问便已经去世。固然也有可能王振朋在元文宗时期去世，但也有天历和至顺之间五年中去世的多种可能，故关于王振朋卒年仍不能确定。

以王振朋的身份和其交往的朋友圈子，结合元代兴盛的撰写墓志铭的风气，难以想象在王振朋去世后会竟没有名人为其撰写墓志铭。可以猜测有几种可能：一种是介入派系斗争并且属于失败的一方从而影响身后名，另一种可能则是归隐甚至出家以至于渺渺无踪，故而导致卒年不详。根据其身份立场和元代的政治变化而言，王振朋在泰定帝和元文宗时都没有被政治波及，文宗之后就也不太可能受到清算。如果王振朋在元文宗时期去世，不太可能没有墓志铭和朋友纪念性的诗文。所以，王振朋或是去世于后至正年间，根据其家族信佛的传统也不排除晚年出家归隐的可能性，但实际情况如何目前只能存疑，以待更为准确的新材料出现补正。

（作者单位：西安美术学院）

责任编辑：陈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