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无名之辈》方言叙事的表现范式

曹忠 彭勃

【摘 要】近年来，“第六代”导演创作了一批广受好评，表现底层文化与人物的口碑之作。2018年上映的电影《无名之辈》，虽然是一部小成本电影，但却在短时间内取得了7.5亿票房，成为票房黑马。究其原因，除了电影对普通小人物命运的反映，还与导演在电影中使用方言叙事手段分不开。实际上，正是方言叙事手段在电影中的使用，将“底层空间”小人物的身份认同焦虑赤裸裸地展现在银幕上，引起观众的普遍情感共鸣，创造了小成本电影的票房奇迹。

【关键词】《无名之辈》;方言叙事;后现代;身份认同

近年来，“第六代”导演制作了一批质量可圈可点，反映底层民众生存状态的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为中国电影注入了鲜活的现实主义血液，成为其健康持续发展的源头活水。在这些电影中，方言成为导演热衷使用的叙事手段，如在《人在囧途》里叶伟民使用了河北方言，《狗十三》里曹保平加入了陕西方言，贾樟柯在《山河故人》和《江湖儿女》中展现了山西话，毕赣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用了贵州方言。2018年11月，饶晓志在其导演的电影《无名之辈》中使用的重庆方言，成为该片最大的看点之一。而且，这部电影中方言的使用除了让电影更加生动外，还将“底层空间”里小人物的身份认同焦虑赤裸裸地展现在银幕上，引起了观众的普遍情感共鸣。

1. 方言折射出的后现代叙事美学

美国学者艾瑞克.克莱默在《全球化语境下的跨文化传播》中提到，在一个特定群体中，语言所起的作用等同于粘合剂，把同属于这个群体的成员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划定了这个群体与其他群体之间的边界。  中国的地域文化，很多时候都体现在方言上，甚至可以说，方言是中国区分地域的核心标志。因而，用方言作为电影的叙事手段可以更好体现一个地方的真实文化，能使电影更具有真实性和生动感。但在新中国建立后，除了1963年拍摄的方言电影《抓壮丁》外，在1978年前，大陆官方几乎没有拍摄过方言电影。 其原因很大程度或许是因为受到当时在全国推广普通话的影响。

改革开放后，以陈凯歌、张艺谋等为代表的中国“第五代”导演，将创作的核心转向了民族文化与乡土文化，出现了《秋菊打官司》等表现乡土风情的新民俗电影。这是因为，“第五代”导演的电影叙事已经开始从革命历史大场面转向为聚焦民族与底层文化。他们将目光聚焦到乡村等底层空间，并试图通过对这些底层文化的表达，在哲学的高度对我们古老的传统文化进行了再审视和再思考。地域风情、民俗文化等成为“第五代”电影人热衷的表达对象。而方言作为最能展现一个地区文化形态的文化形式，自然被“第五代”导演运用到了电影中。

与“第五代”导演不同，以管虎、贾樟柯等为代表的“第六代”导演，深受后现代美学影响，其电影作品都有深深的后现代印记。哲学意义上的后现代主义，主要为反对“在场的形而上学”，消解中心与整体。关照在现实主义电影叙事上，一方面体现为“第六代”导演对宏大叙事的反抗，自觉地将电影创作的方法转变为对个体生活与微观空间的书写;另一方面，“第六代”也自觉地反抗中心，主张去中心化的底层叙事，而方言成为他们反抗普通话这个文化话语中心的有效手段。

学者杰姆逊和哈桑曾将“无深度感”和“凌乱性”看成后现代主义的重要特征。 因而，深受后现代主义影响的“第六代”导演在现实主义表现上，往往喜欢运用长镜头纪实的手段，力争展示个体命运的原生态。这种展示甚至体现出一种零度叙事的倾向。

体现在具体的拍摄中，导演往往注重人物地域环境的真实再现，注重人物所处特定历史环境的真实再現，注重人物个性与情感的真实再现，注重人物语言的真实再现。或许在他们看来，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是不应该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的，如果说了，电影就不再是原生态的展现了。电影《无名之辈》的导演饶晓志就在谈到为何使用方言时直言：“方言特别有美感，人物都说西南方言，展现的生活更加生动，想表达的内涵也更加准确，这个故事用普通话来诠释则感觉好似隔了一层膜。”

《无名之辈》中主要演员的出生地都不在西南地区，这导致他们专门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去学习重庆方言（或者西南官话）。实际上，最能代表地域文化的方言成为“第六代”导演实现其原生态书写的艺术诉求的核心手段。饶晓志在说起这部电影创作灵感时，就谈到他是在飞上上听了尧十三唱的《瞎子》，勾起了浓烈的乡愁，就想创作一部有家乡元素的电影。饶晓志虽是贵州人，但贵州和重庆都同属西南官话区，其语言文化很相似。因而讲重庆方言的《无名之辈》实际上也算是他的一部反映故乡文化的电影。

2. 方言叙事下的身份认同

电影《无名之辈》中，导演使用方言，不仅只是原生态地域文化的展示，更多的还将城乡身份差异带来的身份认同焦虑通过方言展现给观众。

这种身份认同焦虑首先体现在城乡身份的认同困境上。当“大头”和“眼镜”这两个来自农村的农民工进入城市后，城乡二元对立的文化形态以及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之间的冲突，造成他们身份认同焦虑。在电影中，在他们抢劫了一口袋手机后，“大头”就急切地计算赃物的价值，并计划用这笔钱回农村装修自己老家的房子，以及作为娶妻的彩礼钱。在这个情节里，大头的身上还有着深厚的“农村人”印记，他所有的理想就是中国农村几千年传统里的盖房和娶妻生子。而“眼镜”则在努力融入城市，他认为男人在城市闯荡后回农村娶妻生子是很没有出息的，他专门提到，人人都往城里跑，证明城里就是比农村好。

虽然“眼镜”想要融入城市，通过打拼“一步一个脚印”地在城市里干一番“大事业”。但当他们发现手机店的“城里人”欺骗了他们，让他们抢了一堆手机模型时，“眼镜”感到了异常的愤怒，他的“城里人”身份崩坍了。他用所有他能想到的骂人方言进行了长时间的谩骂，以此平复他被“城里人”欺骗的愤怒。但我们也要看到，电影《无名之辈》全员讲方言的处理方式，无意中实现了一种城乡地域的迁移比附，实现了一种城乡在语言上的和谐景象。

电影中，讲着浓重方言的“大头”和“眼镜”进入山城后，他们遇到的人都与他们一样讲着方言的“城里人”。不存在电影《人在囧途》中，王宝强饰演的牛耿和他的工友都是一口河北方言，而代表城里人的李成功则一口普通话的城乡语言割裂现象。在《无名之辈》中，属于底层的保安马先勇，他的妹妹马嘉旗，妓女肇红霞讲着满口方言。而属于真正“城里人”的警察、教师、开发商高明父子等，也都是一口方言。这种处理，使得“大头”和“眼镜”所处的乡村与他们进入的城市两个地域空间，无意间实现了一种空间的比附与迁移。“大头”和“眼镜”讲着方言的乡村，带着地理封闭影响的苦恼，而同样讲着重庆方言的山城，也拥有这这种封闭的气息。因此，从这个视角看，“大头”和“眼镜”从乡下到城市，是一个地域空间的比附与迁徙过程。因为，作为闯入者的“大头”和“眼镜”没有与“城里人”交流的障碍，能很快适应这个同样讲着方言的城市。而不是像以往的农民工进入大城市后，巨大的地域空间差距，使得他们始终无法真正融入城市这个讲着普通话的地域空间。

此外，这种方言电影所产生的身份认同还体现在观影观众层面。使电影观众在观看电影时，会出现基于身份认同的“同乡人”和“外乡人”两种不同观影心理。

一是“同乡人”的观影心理。在特定的方言语境下，方言区观众对本地区的方言电影会产生一种天然的文化认同感。在电影《无名之辈》中，其重庆方言在整个西南官话区（云贵川滇）放映时，观众都能通过方言感受到一种基于语言的认同感。而且这种基于方言的文化认同，会让观众在观影的过程中产生一种奇异的观影效果，其表现是电影方言区的观众在观影过程中，更多地会关注电影方言本身所带来的认同体验，而对于电影内容与精神本身则相应地关注度降低。而导演在方言电影中运用方言的本意与初衷往往是增强电影的现场感与真实性，而不是通过方言去吸引观众。

二是“外乡人”的观影心理。在以往的经验中，电影观众往往会对那些自己没见过与听过的东西表现出极大兴趣，这种对新奇事物的猎奇心理，使得方言电影在电影观众以外的地区受到了欢迎。电影《无名之辈》的方言能让观众更好地了解西南官话区的方言文化。实际上，在这部电影放映后，即便是许多观众听不懂西南官话，但电影中那两句方言味十足的“你个龟儿子”和“你个憨皮”，还是随着电影的热映成为全国各地人民的骂人口头禅。

实际上，许多“第六代”导演拍摄的方言电影，在国内市场的票房一直低迷。这其中有“第六代”导演坚持艺术片方面的原因，也有方言电影限制了电影被更广泛观众接受的原因。但电影字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这一缺憾。因为中国电影观众在长期观看好莱坞等外国原声电影时，已经习惯了通过电影字幕观看电影，相反许多国语配音较差的外国电影饱受批评。

但对于国外观众来说，中国的普通话电影和方言电影带给他们的观影体验是一样的。而且，由于方言电影原生态的表现了中国的底层社会与文化语言形态，更受国外观众与影评人欢迎。“第六代”的许多方言電影也因此在国外获奖不断。如章明的《巫山云雨》、贾樟柯的《站台》、《世界》、以及王超的《安阳婴儿》都在国际电影节上斩获颇丰。

同时，我们也应该看到，相比与国外观众，国内观众对方言电影的观影体验是不一样的。许多电影翻译成另一国文字字幕时候，大多采用意译，而国内的方言电影的字幕基本是采取直接汉字音译的处理方式。对于非电影方言区的观众来说，可能造成他们即无法通过电影语言理解人物话语意思，也无法通过字幕理解。随着“第六代”导演向着商业化方向转型，如何在方言电影中照顾到全国各地观众的观影体验，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重要议题。

在这方面，《无名之辈》的做法或许可以值得借鉴，电影中虽然所有演员都在讲方言，但是这种方言实际上是一种带着方言口音和借用了部分方言词汇的普通话。它与贾樟柯电影中方言区外观众完全听不懂的方言有着很大的不同。也正是这种处理，使得《无名之辈》虽是一部方言电影，但得到了全国观众的普遍支持，取得了票房奇迹。

参考文献：

[1]（美）艾瑞克.克莱默著，刘杨译.全球化语境下的跨文化传播.清华大学出版社，2015.8，17

[2]朱成华.从方言喜剧《抓壮丁》看电影的幽默讽刺艺术[J].电影评介，2011（18）

[3]（美）伊哈布.哈桑著，刘象愚译.后现代转向后现代理论与文化论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8

[4]电影《无名之辈》主创来渝 方言对白让重庆观众很亲切[EB/OL].腾讯大渝网.https：//xw.qq.com/cq/20181113002992/NULL

作者简介：曹忠，四川泸州人，硕士，助理研究员，从事中国文学、戏剧电影与电视艺术研究;彭勃，江西南昌人，硕士，从事戏剧与影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