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外二章)
2019-09-10姜华
姜华
9岁那年,我曾与一只灰狼遭遇。
秋天,我去村外赵家坡放羊,对面柴坡上站着一只灰色的狼,它望着我,在犹豫。
那年我刚刚九岁零一天,兜里还揣着一颗昨天父亲给我煮的鸡蛋。
那个年月,人饥饿,狼也饥饿。
我的母亲,已经在一年前走了。
少小离娘的孩子,让狼有了怜悯之心,它终不忍心对我下口。
那时候,我们家养了一只叫小白的羊,是小白替了我。
它比我还小,才一岁半。
我兜里那枚红鸡蛋跑丢了,像童年孤独的心。
此后,狼进入我的生活。
此后,我不再诅咒狼。
玉皇庙
庙早已风化,变成了一个地名。
缀在大巴山皱褶里,把一个少年的命运系在腰上。
世事风云变迁,一座庙被划上成分,玉帝也没有料到。
庙堂功能转化,始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
巴山深处,一座为玉皇建的庙,过去住神,现在住人。
玉皇庙变成了木场大队完全小学。
坐在玉皇曾经办公的大殿上读书,不时让人浮起的敬畏、和恐惧,我九岁的灵魂经常出窍。
老师站在神坛上,有时像人,又时又像神。
一口潮州方言,听起来更像天书。
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头上蛛网里,悬着一只蜘蛛。
当年一个黑五类的儿子,还有什么暗喻比我更黑。
庙门早已倾斜,屋檐上,同治三年的鸟窝,泄露了许多真相。
饥饿时刻在腹中奔跑,眼睛却于冬天出走。
在书本上画一块饼子,这样想,神仙这么近,语言却空洞无物。
那年月,有些人,一夜之间就成了鬼。有些人,却一夜之间就成了神。
我想不明白。就看窗外山巔上,一块云追逐另一块云,然后扭打在一起,天就哭了,下起雨。
大殿前柏树上,栖有一窝乌鸦,群鸦飞过,庙堂会黑一会儿。
戏楼上那口古钟,有时突然就响了,敲得乡村打了一个冷颤。
老戏楼仍健在,戏早就不演了。
那些熟悉的地名
有些旧地名,可以入药。
可以疗伤、排毒,反刍,还可以回忆。
那些在我童年里扎根的地名,像大巴山里的古藤,盘根错节。
时间愈久,根系愈发达。
那些受伤的地名,如夏夜之蚊,经常结队扑出来,咬得我通体鳞伤,几十年也无法愈合。
他们从旯旮里钻出来,聚在一起,揭开伤口,争相对我诉说。
往事明明灭灭,把我幼年时的苦难和脚印,逐一照亮。
曾经如肌肤一样稔熟的那些地名、方言,那些伤口。
那些收容了我欢笑、痛苦和饥饿,扶着我慢慢长大的小溪、泥土、石头和山林。
还有那些凝在地名上的血脉、姓氏和胎记。
憎恨和爱恋,令人今生难忘。
我的魂,还在那些地名上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