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组章)
2019-09-10胡木
胡木
如蝉
阿兰,梦见你的时候,睡梦如汪洋大海,
蜷曲的身体漂浮如舟,又似落叶,混沌雾气里无声浪游。
我们不言语,在相隔的梦境用水纹交流。
一天的喜怒,哑巴吃黄连的故事,真真假假,虚构起时间的脉络。
骄阳同样责问大地,一年的收成,新发的树芽,
被肆意涂改的土地像一本伪造的账簿,我们是行走数字,证明无穷时间。
黑夜降临以后,人才会发光,白日大抵是止不住鸣叫的蝉。
一边在树荫里乘凉,一边咒骂栖落的树,燥热温度以及苦待未至的雨。
笙箫
起风了,天色清瘦。道过别,城南落雨骤急。
孤零地穿过城市,车似一匹野马。愈向南行去,
云层愈凝重,心底的情愫倒映其上,漫长,纷繁,难以捉摸。
闪电如鞭,所及之地万物消瘦。身体像铺开的沙滩,
疲惫漫溢,从细小的缝隙渗入,汇集起远山般的重重梦境。
我们渴求相聚,像夏日的植物渴求生长一样,
每每言语未及众多,眼睛里便开出东流的江河。
阿兰,每一夜,我不敢抬头,恐见明月与星辰。
乡愁
辽远南方,乡愁是绵延的梦,触不到底。
发育成一棵树之后,漂泊的心分割成许多带锯齿的叶子。
浪游,我于纸火包藏的世俗中寻找无畏锤炼的金子。
越过山巅,云海翻腾,稀薄的快乐稍纵即逝。
风催促着归期,每一天被钉在梨花的白色,软弱无力。
穿透火焰探取丢失的骨骼,梦轻易捏碎,
野兽关上铁笼的门,自由在夜空坠落,城市里,麻木和逃避成为一种本能。
阿兰,“那美好而无辜的”都這样短暂吗?
我们用余生的水浸泡青春的茶,这茶使人死而复生,热泪盈眶。
鱼人
我像鱼一样摇摆,拍打着空气,
游过灯光交织的广场,隐匿树冠。
夜清凉,亮起的灯把黑色割成块状,
我看到穹顶坚固如盾,镶嵌的星辰被云层磨掉。
人群开始向各处流淌,装裱浩瀚无边的时间,
生命如烛,每一天消耗肉体,成就丰满的光芒。
阿兰,很多时候,我浑然忘记无数个发黄的昨天,
不辞劳苦,在懵然恍惚中游动,寻找有珊瑚的海域。
忏悔
昨天,我在野兽出没的森林九死一生。为浇灌行将枯萎的眼睛,收集朝起的露珠。
现在,我感觉自己正在生锈,风一吹便将散落。
我已失去忏悔的勇气,罪隐匿在蚕丝里,一圈一圈纺织成破不开的茧。我似乎已经适应了缺氧的呼吸,也不再挣扎。
看着大海小了,和桌面上的鱼缸一样小。
阿兰,日复一日,我吞吐着蓄积的雨水。
偶尔看到水面的光,通透明净,就想起出生时的模样,回味起明白与糊涂的烦忧,忏悔大多数时间里,偏爱着的虚空昨日与谎言。
寒秋
岭南秋来,似乎只是一夜的事情,一场风带着一场慢条斯理的雨走遍全城。
衣物未添,临风如叶,摇摆着,问众生为何不肯合上熬红的眼。
梧江断了,一根竹篙站成了墓碑。江岸灯火失色,哭泣着消失的镜子。
风吹起来,人们像翻滚的落叶,无法决定此生的归宿。
丰顺
阿兰,很久没有下雨了。天边的云匍匐在莲花山的背脊线上。我们佯装积雪的融水,从人间流过。
这地可有溪流?蜻蜓成群,寻觅繁衍生息的地方。灼热像未合眼的炭火,贪婪地吮吸着水分。
在丰顺隧道里,在一座山的身体里,“形灭神散”后的骨灰四处游荡,我的工友们光着臂膀,淡然地走出洞口。
夕阳已沉,绵延山脉像闭合的窗帘,我们摘下星星,放在吊起的玻璃杯。
看着黝黑的皮囊在日子里一点一点干瘪。
想起,倘若我们都老去,是否依旧有人重复今日的劳作?
阿兰,人生又何以思考透彻?日出日息,我们拥有的都将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