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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 席

2019-09-10胡荣锦

少男少女·校园 2019年3期
关键词:五中将球裁判

胡荣锦

空气里弥漫着异样的气味,午风徐来,成群的蜻蜓在五中球场的草尖顶浮动。双手插在运动裤肥大的裤袋里,他驮着一囊球衣、球鞋渐行渐近。一个比赛用的新足球饱晒了阳光,停在球场边上,它的真皮散发出甜暖气味。他感到了一种亲昵,急忙耸圆鼻孔,要与这气息交流。可它忽然被风带走,散失在足球后面一堆黄衣的人群中。这群人是对手,等一会就要在球场上兵戎相见。他们不是自己一中的伙伴,气息不一样。

他仿佛掉进了一个虎穴里,腿有些发软。比赛的时间快到,一中队就他一个人出现!

足球动了动,很快爬上一个人的腰间。裁判举起了手,腕上晃着一个哨子,夸张得像前卫派的饰物。他高声吆喝,招集双方队员,比赛就快开始。

不满声咕噜咕噜响着。他看见五中队那帮人睁圆眼睛直瞪着自己,一股热力挤压过来,比天上的太阳光还强。他毫不示弱,用一对冷眼抵抗五中整齐的阵容。

裁判又抬腕看手表。他不禁四顾找一中的队员。校际赛规定,一方缺席,即判为负方。

“你们一中队再没人来……”裁判嘟哝道。

“我不是人?”他反驳。

“一个对十一个?”

“不行吗?”

“……”裁判睁圆双眼,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

这时,天上的太阳向下坠了一点,仿佛逼近了他一步。他满脸通红,血气贯顶。像是一个巨大的洋葱,他全身弥散着一股辛辣的气味。

他翻了個身,却不愿睁开眼睛。他是这样的累,这样孤单而恍惚,因而被一个短暂的白日梦侵占了眼皮,睡得一往情深,睡得囫囵吞枣。

一对运动鞋撇在床下,像两只小狗累趴了,静静地卧在那里。阳光穿透窗帘,暖烘烘地覆盖在头上,他看到纤细的血脉,在自己的眼皮上蜘蛛一样织网。他屏住呼吸,不想惊破这橘色的画面,惊醒一个白日梦。

大洋葱辛辣的气味渐渐消失了。她小跑着下了斜坡,带来周身秋日的大气,清澄无染。那个下午,常常逗引他的记忆。足球被高高踢起,划着弧线,黑白交错地飞向界外。他慢步去追,球被她拾在手里,宽阔的袖口里手腕洁白,蓝色的静脉在宣示着水秀。他接过球说谢谢她。她轻轻一笑,嘴唇草莓一样鲜红小巧而且肌肉丰满。她转身继续小跑,球场南边,是一中艺术团的排练场。她的两条白腿裸露在短裙外面,浑圆、滑腻,走起来互相擦蹭,微微有声。

以后,但凡有女生走过场边,他必用耳朵匆匆捡拾她那脚步回声。无数次的失望,让他忧郁得盛气凌人。球从对手的脚下射来,划过他的身边,他这个门将,成了第三根门柱,毫无反应。

他感到需要出击,去追寻那种声音。球又飞射而至,“鲤鱼打挺”或“空中揽月”是可以救起的,他却巧妙一托,球绕过门柱,滑弹往界外。一跑出球场,他肆无忌惮地放慢脚步,低头、弯腰、伸臂、拾球……并没有短裙白腿走过来。

市中学校际足球赛就快开始。他的表现不佳让人担心。他越来越发呆,经常像一只赌气的蟋蟀,一言不发。这天下午训练过半,他才跑回来。午睡起来,他懵懵懂懂、睡眼惺忪地坐着。他再无心思去训练,不由自主地往球场南边的艺术团跑去。

他看到她了。这会,在一架黑色钢琴边,她双手捧心,表情无垢地高歌一曲。一呼一吸间,胸部起起伏伏,奇妙极了。那音乐的旋律眨着眼睛,非常轻快地从他心灵上抚拂而过。他记住这歌声,晃漾着无穷茜色。他喉头发紧,咳了一声,她抬眼望望他,蓦地嫣然一笑……这一瞬让他明白,以前世界足球最高荣誉的“雷米金杯”为什么与女神有染。

夕阳金粉里,他跑进球场,跑进晕红的天色中。球反复射过来,纵高蹿低,直线、弧线……一一被他化解。

深秋。市中学校际足球赛(初中组)如期举行。一中队原属二流球队,却能主场不败,连闯数关。上周,强中强的五中队上门挑战,他像给自家的球门上了一把锁,反而以弱胜强,一球击退对手。

没有谁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神勇。只有他自己清楚:茜色的歌声若隐若现响起时,他就会脸庞发烫,与套在身上那袭红球衣上下辉映,整个人像火灾一般,能烧毁一切。

今天下午,只要在五中与对手打平,他们一中队就能染指冠军。要创造奇迹,就要有她那歌声或呐喊声,而且带着茜色。

他灵巧地来了一个侧滚翻,一骨碌跳下床,在宿舍走廊拿起电话,才记起没时间去查她是哪个班?只得揿艺术团号码。

“喂,找谁?”是她。

“找你!”她竟然还在艺术团那里。

“我不认识你啊!”他听到她冷生生的口气。

“我认识你好久了!想请你去看我们打球。”他只好一一提醒她:她为他拾过球;他听过她唱歌;她那茜色的歌声还让他们赢了球,让他像个得胜将军……

“莫名其妙!”她飞快地放下电话。

“莫名其妙!”她这话在空中化为白云,如同连环画人物的对话套圈,他完全可以用眼睛真切地看到这四个字。这让他悟到,自己渺少得像宇宙裙沿上的一颗面包屑。他又滚回床上,紧闭双眼。记忆中那些秋日大气已渐次淡去,原先大洋葱的辛辣气味又渐渐浓烈起来。

“准备好了吗?”裁判走了过来,口吻带点垂怜。

1对11,怎么打?他再一次绝望地回首,真不明白,那班家伙不知跑哪里去。关键之战都可以缺席,看来只好使出“拖”字诀等他们赶来。这样一想,“等一下。”他连说话都慢了半拍。

还有办法!他向裁判要了一份五中队出场的名单。他记起拉美球队一些巫师顾问所用的制胜妙法:在对手的出场名单上洒乌鸡血,然后念动咒语,完了就把名单埋进土里,这样可以除尽他们身上的精灵之气……

这里要是农场就好了,可惜是五中,去哪里找乌鸡血?他急得走投无路,仰天长叹。忽然觉得脖子一痛,原来被一只巨蚊猛咬一口。他一招“五爪金龙”,巨蚊在他的掌心开出血花。血!有了血!管他乌鸡血还是巨蚊血,他连忙用五中的出场名单揩干手上的血迹,揉成团抛在泥地,一边口里开开噏噏,一边用球鞋在泥地里刨个浅坑,将纸团埋下。完了,他松了口气。

五中队的队长有着蛇样的眼神,看他整古整怪,急忙跑过来搦战,眼白翻得冷森森:“别怕啊!一中队就你一个是好汉,孤身闯敌营,佩服佩服。我以为今日没对手呢!”“能什么,上一回合打败你们,这次也一样。”他没有了退路,却故作镇定,扬声对对方队长道,说出的话像楷书一般,有棱有角。

五中队队长还想说什么,忽地掩鼻而逃。他从背囊取出的“盖乐普”门将服发出一阵汗臭味,威力所至,方圆十米内,不要说人了,连蚊蝇、蜻蜓、蛇虫鼠蚁都避之则吉。

他喜欢这种幸运的味道。上一仗赢球就不会洗球衣,怕将好运洗掉。一中队连胜几仗,他的“盖乐普”味道就越浓。他动作舒缓地披起“盖乐普”,像在穿一套坚不可摧的精神盔甲。

他跑到裁判面前说:“可以了!”他身材高大,以海拔1.80米高度俯视着裁判。

裁判带着双方队员进场。他迈开大步跟上,在临越过白线时,猛地收回左脚。然后他后退两步,重新调整步点,终于,他以右腿踏入了球场。

过去他不相信这一套。不过,听说以前德国巨星马特乌斯都这么做,总有一定道理。

裁判掷币,判他首先获得发球权。开场哨声响起。他把球拨回自己一方的白线,然后大脚将球往五中球门的方向踢,球往前划着弧线飞,他人却箭样猛地往后奔。在自己大门前立定,他的手往胸前猛抹十字,口里不住念叨“南无阿弥陀佛”。上帝、佛祖……诸天神佛他都请了。只一瞬,他似获取了神力。他沉稳地躬身睁大眼睛,全身的血气顿时往上涌。

球从五中队的后场飞起来了,对方十条影子,海上樯桅一般在他眼前猛晃。暴风骤雨要来临了,波峰浪谷中,他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视线追寻歪乱的球迹:他要捉住这个飞翔的精灵。

球粘在对手的脚下,一步步逼近。突然,他们将球挑起,球大漠流星般划过他的头顶,他正要发挥自己惊人的弹跳力,跃起将球没收或者用拳击打出去。可还未等他做动作,两名对手一前一后将他夹住,他像一截香肠,色泽很差地被紧紧夹在墙缝里,动弹不得。

惨了。球滚进大门。他觉得眼前一黑,这球不该进,却进了,真像生吃了苍蝇,吐都不能吐出来,脑子一片混乱。上小学时爱上足球的那一天起,他就爱上守门这一位置。足球门高2.44米、宽7.32米,要守得住,难度高,却很刺激。他喜欢扑球时凌空的感觉。练扑球很苦,一节训练课要接实心球300次,2.5公斤重一个,掷得他气喘如牛……苦,他不怕。

他怒火冲天,对守门员而言,一个“苍蝇球”就是一条死罪。要是队友在就好了。前锋封堵,中卫拦截,后防协助,他有信心守住这个门。可是,他们这会却缺席!

他又回到中圈。这回,他不再像刚才那样盲目地大脚将球踢向对方后场。而是将球轻轻扣在双脚间拨弄着。对方锋将嘿然一笑,喝一声:“球给我!”凭什么给你!他心里一怒,右脚背在球面上一点,球往外一转,轻灵地闪过对方锋将球鞋的一击。他嘻嘻一笑,腰一扭,居然过了一个人!

这一成功非同小可,诸神保佑,还可以过下去。贝利、马拉多纳、梅西都试过这样,从中圈开始带球过人,一口气过关斩将,杀入对方禁区起脚怒射……

他信心十足,拨拉着球,右闪左避想要过第二个人。扑上来这人可不像刚才的锋将那么蠢,他二话没说,伸脚只一铲,稳准狠地往他左边的支撑脚铲来。要人不要球!这超技术势凶且狠,对手不禁停下步,眼睛往裁判身上望:判他红牌就对了。不料,在他一呆之际,对方脚灵灵地一顿,在他脚边斜斜晃开去,往地上的皮球一拨,将球偷走!

他气极了,这无赖!对手大脚将球往他身后踢。糟!大门难保。他掉头往回跑,可球快人慢,疾闪奔向大门。他蓦地不跑了,“嗵”地扑倒在草地上,双手紧抱在胸前,双眼紧闭,口中无限虔敬地祝祷:诸神保佑,大门不失,对方脚头无灵,球变向出界!

“哗──”一阵笑语传来。他不用睁开眼就知道球进了。2:0!诸神,你们去了哪里?

他无精打采回到中圈。大脚将球往界外一踢,然后往自家的大门溃退。他累极了,跑到门前时,腿一软,整个人像虾一样折腰趴在地上。球又攻过来了,他累乏得抬不起手,眼睁睁看着球往网窝里飘。又输了。他匍匐在地上,幸运的气味在球衣上涌起,不知怎回事,这气味这时闻起来糟极了,泛着一股不治之症的气息。

他不愿再起来了,他渐渐屈服于他们,就像冬天屈服于春天。

“认输吧,不要浪费时间。”裁判的大腿粗而短,叉子一般竖在他的面前。他用手招风一样招他起来。队友缺席,连诸神都不帮忙,还打什么?他的视线沮丧地从裁判脸上一泻而下,蓦地,透过裁判的腿缝,他瞅见看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她来了!

看台上。她摘下墨镜,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她用手把额前的一绺刘海儿撩了一下。她的指尖微赤,悦目如海滩上的弯贝,一下子将他拉了起来。

他无限感激:她是来看我取胜的,不是来看我失败的!

“比赛还没完,认什么输?”他将一句话留在裁判耳里,像金字塔、万里长城一样不可磨灭。什么都可以缺席,唯信心不可以!他这样对自己说。他走进网窝,弯腰抱起球,又往中圈跑。他听到她那茜色的呐喊在响:“加油!加油……”

她的叫声刺激了五中队员。他们呼啦啦涌了上来,就连门将也加入围搶游戏。

球很快就被他们抢到,却不马上射进门里。他们在玩他,更是玩给她看:呐喊啊,为一只瞎猫加油!

球场变成训练场。“捉老鼠”游戏玩开了。他勇敢地冲上来,飞快地追逐着他们脚下的球。

突然,五中队的队长抢过球,然后疾跑下底线,他急忙去追,却腿一软,趴在地上。以为又要输了,没想到,队长拨拉着球,从门前跑过,边跑边叫:“以强凌弱,胜之不武。”球紧贴住球门前的白线,一溜烟跑过去,又一溜烟跑回来,三过其门而不入……

“哈!哈!哈……”五中的队员个个脸上挂着猩猩样的怪笑。

他几乎被一阵怯懦俘虏。场上十分钟,他觉得经历了十个世纪。足球场有4050平方米,他第一次觉得它太过辽阔。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但手和脚叫他放弃。体内的血脉似乎凝固了,人就像跑在月球上,手脚都柔慢极了……

这时,他看到五中队在退却,纷纷跑回自己的半场。啊,一中那班家伙来了。他们一齐跑过来,这个摸头那个拍背,将他拨弄得莫名其妙。

“你才输三个球,这纪录能进‘吉尼斯大全’!”队友说。

“你到球门前瞌睡就行,这里有我们!”一个后卫对他说,他“嗵嗵”地拍着胸脯,仿佛他是吃万里长城长大的,屹立不倒,难以逾越。

一中的前锋胖墩墩,有着大象一般细长的眼睛和河马样圆滚滚的腰身,他死命地盯住前锋,像要捉住他那梦游样的目光:“我要灌回他们三个球!”真能赢回来?他默默地观察着他们,视线绕着圈子探索着,忐忑不安,像要接近一个未知的秘密。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神恍惚,总是感到这些家伙的脸相变了,个个自由男神一般,腮帮鼓起两条肉棱棱,身体带着电……一定是他的一身累乏,感动了他们,给他们一种自慰式的力量。这神奇力量无法描述,张力波涌和一种美妙感觉骤然生成,接着,强烈的来源和兴奋在增强,成百倍地增强,就在那一瞬间……

他相信他们能赢回来。他像游回自己的水域,自信而安详地往自家的大门走去,瘸子逛街一般,大摇大摆。

他双手叉腰站在门前,镇静得像尊铜像,眼睛圆睁着,只有死亡才能合上它们。这情势有点虚张声势,但谁人不觉得它就是他的维他命?

一中的队员勇士一般狂奔猛冲,暴风雨一样冲刷着球场。球场像变了样,像大海在痉挛,它那肿胀和匆促抽缩,如一个巨大的喉咙似的能喝会饮。忽然,他听见伙伴们在前场朗声大笑,逗引出他的身上每个细胞似乎都要引吭高歌。这笑声一阵阵的,闹钟一样唤醒了整个球场,隔一会响一下,像一串串海葡萄,凸现在他的眼前。间中,他还听到一些快活的啼哭从看台传来,鸽子般唏嘘。那一定是她,她另一种“加油”的表现。这场面狂得有些褶了,他不知伙伴们在前场入了多少球,只是感到惊讶:比分被后来追上,五中那一大班拥趸这会都把脖子伸得很长,像一大群北京板鸭,被高高地吊了起来。

剩下那八十分钟,他不知是如何度过。他像个胚胎一样,漂浮在暗夜之中,在那里艰难地生活,身旁被什么东西隔绝,遥远而又模糊地与世界分开。他只想哭,眼泪就轻涌而出。突然,前鋒跑过来,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我们逼平五中队了,主客场总比分4:3赢了,别娘们一般哭得小声小气……”说着,前锋竟自顾自地号啕大哭起来,其他一中的伙伴也齐声号哭。

球场上,这哭声像发酵一样不能自制,他受了感染,也跟着津津有味地嗒着眼泪水,哗啦啦撒欢地哭了起来──呜呜呜……

“呜呜呜……”那是自己在哭?一个大男生在白日梦里哭,像什么话?这是什么声音,仿佛被粗布磨砺得毫无圆润感。他摸了摸嘴角,竟然带点咸。感觉里,周围弥漫着洋葱辛辣味,他狗一样抽了几下鼻子,却只嗅到自身一大阵热烘烘的汗水味……

啊,原来是个梦。他不愿意睁开眼,不愿遗忘这个白日梦。“一定是大赛前的紧张,让我做了一个这样有趣的梦!”他悠悠转醒,慢慢咀味这个梦,那场比赛,那些人和事……

忽地,他跳了起来,他想起下午对五中的那场决战。连忙从枕头底摸出手表一看,糟,差25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

床下,运动鞋仍像两只小狗般卧在那里。他一脚将他们踢醒。梦就这样无声地溜过去了,好像深夜里的落花一样。

怎么没人喊他?一中那班伙伴去了没有?也许,他们在楼下喊过自己了,自己却沉酣在梦中,也许他们早去了,在等自己……他飞快地抓起“盖乐普”战衣往楼下冲。

没跑几步,他又跑了上来。“给一个电话‘艺术团’吧,一个女孩子再傲,又怎么会忍心一再拒绝男子汉的诚恳邀请?”他冲动地揿了几个号码,却猛然将话筒放下。打什么电话呢?有时候,真正的救世主,是请不来的。

他觉得自己不缺什么,只需要多一点点勇气,就像梦中那个“他”。

他飞步跑向邻近的五中球场,穿行在石栗树丛,他的身影矫健。他不知自己的一中伙伴到场没有,不过,他已不像在梦中那般惊恐。“什么都可以缺席,唯信心不可以!”他忆起梦中的那句名言。他喜欢这种神秘的梦示,感到自身的精神肌肉特别丰富,不知不觉地,步子迈得越发大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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