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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代性视阈看当代书法的审美趋尚

2019-09-10陈晓蓉

文艺论坛 2019年3期
关键词:现代性

陈晓蓉

摘  要:本文从现代性的视阈出发,分析了当代书法的审美趋尚的种种表征及其根源。一方面,对技术的研究与应用全面地渗透到了书法的各个方面,给当代书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另一方面,书法欣赏的状态由传统的“静观”转为“震惊”,昭示着书法的审美从传统的文化视角向当代艺术视角的转向。在此基础上,揭橥了在现代性发展过程中,书法的价值与使命。并对张海先生的《当代书法“尚技”刍议》一文中的主要观点进行了剖析。

关键词:代占一字;现代性;当代书法;审美趋尚

当今时代,我们正置身于现代化的宏大浪潮中,现代性是一个具有高度涵盖性的理论问题,是知识界的前沿课题之一。审美问题也同样在现代性的视野中。其它文化领域,如哲学、文学,往住充当了时代大潮的急先锋,对于自身的现代性研究已经比较深入。相比之下,书法因其传统内涵而显示出它的迟滞性。然而在时代大潮的裹挟之下,谁也无法逃避。书法家即便没有明确其受现代性理论的影响,但如同候鸟对季候有天生的感应一般,实际上也在不自觉地实践着。而书法理论家们,往往从书法家们的实践中窥见了时代变化的端倪,至下而上,对这些书法实践加以总结,并对时代趋尚加以揣测。《中国书法杂志》2018年第1期上发表的张海先生的文章《当代书法“尚技”刍议》即筑基于此。

笔者认为,我们在此讨论书法的审美问题,如果仅仅局限于书法这一亩三分地,目力所及,必然观照有限。若将之置放在世界文化地图这样的一个全观视阈中,从历史的渊源与流变,从中西方的交互共振,即从时间与空间两个维度来考察它的发展趋势,当可以获得一个更加全面的崭新视野。

一、现代性视阈下的“代占一字” 的理论考察

“代占一字”只可雅玩,不可为典要。

张海先生沿用古人的语言模式,用“代占一字”的方法对当代书法作一总结。并以此为理论根基,在系统地梳理了中国书法史,并对当代书法创作的若干现象做了一番比较全面与细致的考察后,拈出一个“技”字,而且进一步解释说,此技,并非指单一的技术,而是涵盖了前人的韵、法、意、态等。这样的解释始终还是不够严谨,给人左支右绌,似是而非的感觉。张海先生估计也是对此有所疑虑,用了“刍议”这样的谦词,自言旨在抛砖引玉。但从话语角度考查,“代占一字”这一模式仍有其不可避免的局限性。

首先,它落入了“概念的神话”,旨在寻找到一个全能的概念,毕其功于一役。千方百计想找出这个词,本身就是一种执念。即使找到了这样一个概念,也注定了它只是一个理性的假像,对于真正的历史,即“存在”本身,形成了一种遮蔽。以“唐尚法”为例,在一个普通的书法爱好者头脑中,一提到唐代书法,就想起法度森严的唐楷,却不知道唐代还有草书的繁荣、隶书的复苏。真实的丰富多采的唐代书法,被“唐尚法”这一先入为主的概念给遮蔽了。

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说,“代占一字”秉持的乃是一种传统的认识论、工具论的语言观。这种语言观认为,语言作为一种工具,可以用来指称事实,并且还能将事实表现为普遍统一的逻辑概念。它使得世界、存在被抽象的概念逻辑所遮蔽,破坏了存在与语言的关系。

在书法的恢宏大厦中,“代占一字”只能算作简约迷人的小景,古人用此方式,只是一种雅玩。因其雅玩,简易而清巧,于是遂为众人所喜爱,知名度甚高,可能远远高出如《书断》《书谱》这样视野宏大的专业理论著作。但其份量,完全无法与之比为肩。“代占一字”虽具诗性的美感,但终不可為典要,难以形成确论,更无法成为理论大厦的基石。

二、现代性视阈下审美趋尚的考察

倘若放下概念的执念,把语言向“存在”敞开,恢复“存在”的澄明之境,“尚技”的确算得上是当代书法中一个比较突出的特征。张海先生在文中,对当代书法的诸多现象作了细致的勾勒与分析,打开了我们观照当代书法审美风尚的一扇窗口,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在此基础上,笔者尝试着从现代性的视阈出发,分析当代书法的审美趋尚的种种表征及其根源。

(一)对技术的研究与应用全面地渗透到了书法的各个方面,给当代书法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

正如张海先生在文中提到过的,印刷术改变了书法资源的获取方式。正是这种改变,使得书法取法的对象空前的多元化,带动了书法审美的多元化。传统的“碑”与“帖”、“名家经典”与“民间书法”“美”与“丑”二元对立的边界被打破甚至被颠覆。

以现代性的视阈观之,一方面,马克斯·韦伯将现代性指认为理性的合理化“祛魅”。书法家们借助于现代理性分析工具,从技术上对于历代颇为神秘的笔法与章法进行了“祛魅”。其中的代表人物及著作有邱振中先生及其所著的《书法的形态与阐释》。正如石开先生所言,邱振中先生把历代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笔法和章法用各种图式模型说得十分的清楚明白。也正因为这些技术性的理论作为基础,传统的只能依赖师徒间口传心授的书法教育模式,才能够实现现代化转型,被纳入到现代教育体系之中。也使得在短短几年时间,学生能够迅速地掌握古人穷其一生惮精竭虑才能掌握的技术问题。

另一方面,马克斯·韦伯认为,启蒙理性的“祛魅”打破了前现代社会文化的整体自足性,导致现代社会文化处于分化状态,尤其是以计算化、程式化为主导的工具理性僭越并取代了价值理性。

过于崇拜技术,依赖技术,正是当代工具理性凸显的表征。在这种理念的感召下,平淡而有意味的书法作品意味着落伍,作者们绞尽脑汁地考虑形式构成,并将拼帖、做旧、火烧、虫咬等种种技术手段用到极致,几成病态。

在中国,早在战国时期,庄子就对于技术的发展心怀警惕。他笔下的灌园叟弃械而不用,宁可抱瓮而出灌(见《庄子·外篇·天地》。他还说“物物而不物于物”(《庄子·外篇·山木》)“弱于德,强于物,其涂(通途)隩(义为曲折)矣(《庄子·天下》)”。技术给人们带来太多奇迹般的改变,人们转向对技术的崇拜,越走越远,背离了先贤们的告诫。

在美术等其他领域,也同样存在着技术至上的问题。众所周知,目前全国美展中展现“精湛技术”的大尺幅工笔画才是获奖主力,而曾经在传统文人心目中被视为重镇的写意画,在展览中日趋式微,也印证了当代艺术领域中技术为王的时代趋尚。

(二)书法欣赏的状态由传统的“静观”转为“震惊”,昭示着书法的审美从传统的文化视角向当代艺术视角的转向。

陈振濂先生在《关于当代书法创作“展厅文化” 现象的综合研究》一文中,说道:“书法在现当代,在本质上已经逐渐地脱离文人士大夫的风雅式传统语境,而逐渐地走向作为当代(现代)艺术及其生存方式的基本类屬特征”。{1}

而当代(现代)艺术及其生存方式的基本类属特征又是什么呢?丹尼尔·贝尔曾经说过:“现代性的主要特征——按照新奇、轰动、同步、冲击来组织社会的审美反应——因而在视觉艺术中找到了主要的表现。”{2}

“震惊”是本雅明分析现代人的心绪、感觉的一个重要概念。“震惊”是现代人在都市社会中受到强烈刺激的结果。

书法欣赏的状态,在传统的物我合一式的静观模式中,人们可以从容地“进入”一幅作品当中,在舒缓延展的时空中,“我”与作品互相勾缠,细细地体会某种韵味。就是庄子所说的“心斋”“坐忘”“涤除玄鉴”。而在“震惊”模式中,审美的主体受到了强有力的客体冲击,时空被极度地压缩,作品强烈的形式感凌越了一切。强烈的外在刺激,使得主体迅速沦陷,失落了沉思、玩味的审美过程,也失落了那份自在优游的审美情感。

由书斋到展厅,由“静观“到“震惊”,注重形式构成,追求视觉冲击力,当代书法体现出了与时代同步的特性,并成为文化现代化的组成部分。

三、现代性发展过程中,书法的价值与使命

在现代化的浪潮中,书法也不可避免地从传统的文化视角向当代艺术视角转向,同时受到工具理性的影响,书法中也出现了技术至上的趋向。书法由文化-艺术-技术的这一发展历程,有其清晰的理路。这也正是世界现代化发展历程的缩影。

(一)现代化的过程,就是一个大道逐渐分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天人合一”“混沌圆融”逐渐消隐的过程。

中西方先哲都曾以隐喻的方式说出过这样一个趋势。《圣经·创世纪》中,亚当和夏娃就从伊甸园这一人类的原乡出发,开始了在外部世界中理性的放逐与追寻之旅。中国战国时期的庄子说:“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并在《应帝王》中说了一个“七窍开而混沌死”的寓言故事。他还在《知北游》中明确地说,道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在“屎溺”之中,“每下愈况”。“道”从最初的自在之物,逐渐消隐于万事万物之中。

《易》为众经之首,由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既而演为六十四卦。这展示的也是一个大道渐渐分化浇漓的过程。

(二)现代化是一个在经历了更高的层次后,向原点回归的过程。书法亦将回归它独特的价值追求。

第一,老子说“反者道之动”。 黑格尔的辩证法认为文化及事物的发展遵从正、反、合的逻辑规律,从浑融型巫魅文化(或称混沌文化)开始,经过分解型文化的裂变,最终又要回归浑融文化的起点,对世界重新“返魅”“复魅”。这不是原地踏步,而是一个更高层次上的复归。

中国的传统文化艺术在解决现代性“弱于德,强于物”这个难题上,有着自己独特的优势。很多西方思想家就到东方来寻求疗救西方现代病的良方。科学史家李约瑟、诺贝乐奖得者波尔、普利高津、汤川秀树等,分别从自己的前沿性研究中,阐发《老子》《周易》等中华元典所蕴含的智慧所具有的现当代价值。

从现代性产生的渊源与流变、从中西文化的交互共振,可以看出,现代性发展到现阶段,已经展现出复归的趋势;现代性的发源地——西方——开始把目光投向东方,投向中国。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正是中国现代性发展的一个新的必然的阶段,书法的春天正乘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之风向我们走来。

第二,在现代性的视阈下,艺术可以通过自身的审美魅力打破工具理性的铁笼,开启审美救赎的道路,因而在整个文化结构中发挥着独特的补偿与调节功能。

“审美救赎”在中国,是一个伴随着现代化进程而出现的新事件。康德的三大批判让人类理性高扬起风帆,却也同时把整合的世界分裂成三大版块,继之上帝跌落,人类救赎的手段只能依靠自己。诸神远逝,人类救赎的方式只剩下自己可以驾驭的艺术,审美救赎从此成为一个问题。传统中国社会强调孔孟道统,道是含摄一切价值的终极价值,人只需要向“道”靠拢,并不存在什么救赎问题。孔子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书法作为艺的一种表现形式,并不承担终极关怀的宏大使命。随着传统社会的解体,中国文化的一体性也同时解体,总摄性的道也一并失落。次一级的价值形态,如书法、美术等审美的艺术样式迎来了“审美救赎”这个新的历史使命。它不但要拯救自己,还承担着修复现代化的碎片,拯救现代社会价值空缺的使命。此之可称为艺术化地“返魅”“复魅”。当人们沉浸在艺术的境界中时,会重新回到类似于原始自由状态的混沌世界,以对抗世界分化所产生的种种异化,艺术由此而具有了无法替代的文化功能和意义。

(三)在现代性的視阈下,面对以工具理性为核心的启蒙现代性和以价值理念为依据的文化现代性(即审美现代性)之间的冲突与张力,书法界的学者们,也表达了自己的审慎观照与反思。以下仅列举两位。

邱振中先生在其著作《书法的形态与阐释》之《章法的构成》中,成功地运用理性分析工具揭开了章法的神秘面纱后,在文末写下这样一段话:“一种技术的反复操演,也是终究能避开心灵而成为习惯和本能的。每当我们面对艺术领域中由理性所获致的结论时,始终担心这种潜在的危险。”表达了他对于工具理性的隐隐担忧。

刘守安先生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则始终想要拽住分化的缰绳,守住书法的文化阵地。在《书法与当代文化》《谈“书法文化”问题》等文章中,他不厌其烦地列举了大量的证据,还原中国古老书法的“文化品格”,试图让当代书法从技术回归到文化。在许多急于拥抱时代的书法家那里,此论未免看起来趋于保守,但这恰恰代表了现代化浪潮中老一辈学者在历经沧桑、反复观照后,对书法的审慎思考与执着坚守。

事实上,在实践中有很多书法家向前冲过一阵后,都自觉地在向书法的文化性回归。而全力拥抱现代性的一端,只在技法上尝试各种可能性的人,即便满怀着一腔孤勇,也难免在左冲右突中遭遇到理论与创作上的瓶颈,原因即在于理性之途有限,而文化之源无穷。

张海先生《当代书法“尚技”刍议》一文,沿用的“代占一字”的理论模式虽然有其局限之处,但是张海先生对当代书法的思考与观照,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真诚而开放的视角,开启了我们对当代书法审美趋尚的探讨之途。本文的重点,在于尝试着从现代性视阈出发,探讨当代书法审美转向的路径与这种转向背后深层次的原因,并由此出发,进一步探讨现代化浪潮冲击之下的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必然性以及书法的价值与使命。

这个使命是时代赋予的,是机遇也是挑战。书法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代表,在现代化大潮席卷而来时,虽然也有工具理性支配下的技术至上的激进表现,却由于自身携带的古老基因,它依然从容而优雅,在世界文化地图上,在中国伟大复兴的进程中,中国书法独树一帜,为我们这个世界赋予了无穷的魅力。

注释:

{1}陈振濂:《关于当代书法创作“展厅文化” 现象的综合研究》,《青少年书法报(青年版)》2012年8月16日。

{2}[美]贝尔著,赵一凡等译:《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5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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