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间词话》中所蕴含的忧患意识
2019-09-10袁竟兰
摘 要:忧患意识是儒家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作为中国民族的文化精神和文化传统,这一忧患意识也包含在《人间词话》中。一方面,王国维将忧患意识——忧生忧世作为其批评观念。在这一观念的指导下,王国维将词划分为忧生与忧世之作,并表现出对于忧患之作的欣赏与推崇;另一方面,王国维将儒家以忧患意识为基础所构成的“修己以安天下”的精神境界与精神目标作为文学批评标准,纳入文学批评实践之中。
关键词:儒家;忧患意识;王国维;人间词话
作者简介:袁竟兰(1994-),女,汉族,六安人,安徽师范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30-0-02
儒家的忧患意识形成了中国自古以来的以忧为主的人文精神和文化传统,王国维在文学批评中渗透着这一忧患意识。一方面,王国维忧将忧生忧世作为其批评观念。在这一观念的指导下,王国维将词划分为忧生与忧世之作,并表现出对于忧患之作的欣赏与推崇,体现出其直面人间忧患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另一方面,王国维将儒家以忧患意识为基础所构成的“修己以安天下”的精神境界与精神目标作为文学批评标准,纳入文学批评实践之中,体现其勇于承担人类忧患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
一、忧生忧世的批评观念——悲天悯人之意识
“儒家的忧国患民‘忧世’情怀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内容,亦是千百年来维系国家民族发展的文化情愫。”[1]忧世情怀即是忧患意识的表现。忧患之作在中国文学史上浩如烟海,忧患意识也是貫穿于中国文学史发展的一种历久弥新的情感。王国维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种情感,将忧生忧世作为诗词的划分标准,而在对于忧生忧世之作的评价中,流露出对这一类作品的喜爱的审美情感,显现出他对于人生与世间的悲悯情愫,这一情愫便是忧患意识的内在表现。
(一)忧生忧世的划分标准
在《人间词话》第二十五则中,王国维将诗词划分为忧生与忧世之作。他引用《诗经·小雅·节南山》第七章的诗句:“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认为这是忧生之作;而忧世之作,则是引用陶渊明《饮酒二十首》中的诗句:“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作为代表。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一句显露出作家一人在偌大的世间漂泊无依,毫无归属之感,一种苍凉凄冷的情感扑面而来。这一种情感显示了诗人精神上的空虚与寂寥;这就是忧生之感;“忧生是对于生命的忧患,抒写个体对生命的理想、焦虑、追求、失望”。在这一忧患中,个体往往会表露出对于宇宙的感慨,“一种无法挥除的孤独感贯注其间,它的情调总是悲怆的”;“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一句描绘出诗人所处时代的急功近利的风气,表露出诗人对于世风日下的时代风气的深深的不满和忧患。这一忧患便是忧世之患。“忧世是对于人世的忧患,以抒写人情事态,展示人间百相为底本揭示人世的困厄、艰难、凋敝”。[2]忧生之作一般抒发自身之感,通常是悲壮的;而忧世之作的情感则具有超越性,是诗人明知前方人世间万般险恶,却凭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直面痛苦,徐徐前行。正如历代儒家先贤纵使不被重用,却依旧为国为民,“终日驰车走”。由此可见,忧生忧世蕴含了忧国忧民之意。
总的来说,无论是忧生还是忧世之作,都是作家忧患意识的产物,都属于作家的忧患之作,是儒家忧患意识在文学作品上的体现。王国维用忧生忧世两类标准划分诗词,凸显了他对于忧患之作的忧患内容的深刻理解,也是对于儒家忧患意识的深刻感知和感悟。
(二)忧生忧世的批评实践
王国维不仅仅是将忧生忧世作为诗词划分标准,更是将忧生忧世作为其批评观念。在这一观念的指导下,“王国维对表达了‘忧生忧世’感受和承担人生苦难、在人生旅途上含泪行进这种悲壮精神的作品就情有独钟。在《人间词话》中,他最为称道的词都有这种性质”。[3]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对李白《忆秦娥》中“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句大为称赞,认为“寥寥八字,逐关千古登临之口”,及具有“气象”。[4] “就是因为它含蕴了一种‘时间摧毁一切的伤痛’”。[5]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一句,词人通过对于汉赫赫王朝的遗迹——陵墓的意象的擢取,从而进入了历史的反思和对现王朝未来的忧患中。古道悠悠,音尘杳然,繁华,奢侈等一切都被埋葬在时间里,而只剩下陵墓树立在如血的残阳中。由此,一股悲壮忧愁的情感油然而生,词人对于现世的王朝的忧患之情满含在其中。而后,王指出范仲淹的《渔家傲》“差足续武,”[6]因为范仲淹写出了“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思乡之忧与为国献力之壮,侧面烘托了战争的残酷,由忧世而引起的悲壮的精神渗透进一字一句中。在第十三则中,王国维认为李璟《摊破浣溪沙》一词中“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一句要比“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更加好,因为前一句抒发了美人迟暮之感,这是一种普遍的人类的情感,是对于时间不可逆的忧患之情,后一句则是表现思妇个体的情感。前一句由个人上升到对于时间,对于人类的忧患而产生的悲痛之情。
从王国维对于李白、范仲淹、李璟等词的评价中可以看出王国维自己对于忧生忧世之作的推崇以及对于这些作品之中的悲壮的感情的由衷爱惜。“敢于直面人生痛苦、展示人生真相,并在直面、展示中表达一种承担的悲壮,是他心仪的文艺作品的共同的内涵”,[7]表现了王国维直面人生忧患的悲悯情怀。
综上,王国维在忧生忧世的观念下,将忧患之作进行了区分,并在批评实践中,表达其对于直面忧患的忧生忧世之作的欣赏,展现了其思想深处所受到的儒家忧患意识的侵染。
二、修己、安天下的批评标准——承担责任之实践
儒家忧患意识的存在,成为儒家先贤不断追求世界之道的动力。这一自觉意识和历史使命感熔铸成为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目标。这一理想目标的第一步便是修身,即自我实现。“自我实现内在地关联着 ‘安人’、‘安百姓’、‘博施济众’”。[8]《论语》记载“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9]修己即道德上的自我完善,安人、安百姓则是指社会整体的稳定和发展,这里,体现了儒家学人将个人价值与社会价值、 自我完善与社会稳定统一起来的思维路向。
“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 体现了儒家敢于承担的救世精神,而王国维则将“修己”与“安天下”分别作为《人间词话》中词的批评标准,这两条批评标准是王国维对于儒家这一精神境界的重视以及推崇的一个表现。
(一)重人格以修己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10]王国维将内美作为文学的必备要素之一,内美即是“美好的心灵”[11]对于内美的重视即是对于人格修养的重视,也就是对修己的要求。只有具有内美之人才能写出伟大之作,正如王国维在《文学小言》中提出:“三代一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苟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故无高尚伟大之人格而有高尚伟大之文学者,殆未之有也”,在这里,王国维明确地提出了人格修养与作家之关系,高尚之作家必定有高尚之人格。所以在这一理念的指引下,王国维将人格认定为诗词批评的一大标准。
在评判东坡与稼轩之词时,王国维说道:“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怀有东坡和稼轩这样宽广的胸襟方可写出有此等风格之词。再者,将东坡与稼轩之词和梦窗、梅溪之词进行了比较,“苏辛之词狂,白石尤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中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运用《论语》中形容他人品格的词语来说明各家词作的风格。且不论乡愿一词形容梦窗等人的词作是否合适,从这句话中,王国维用人格来评价作品,显出其对于作家人格修养的重视,对于“修己”的重视。
“厌恶‘乡愿’而首肯‘狂娟’,无疑是为词人的人格、道德修养树立了又一正确标准”。[12]将人格作为批评标准,奉行“文如其人”的批评法则,凸显了王国维对于作家人格修养的重视,这一批评标准也为作家提出了“修己”的要求。
(二)“担荷人类罪恶之意”以安天下
修己则是从自身来说的,而儒家的精神目标的落脚点是“安天下,”也就是“平天下”。“安天下”是追求全人类精神解脱的精神境界,这是儒家自觉承担起社会和人类责任之所在。受儒家影响,王国维便将“安天下”作为批评的又一标准。
《人间词话》第十八则说:“‘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生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故都为“血书”。但是《燕山亭》词与李后主的词有根本区别,宋徽宗的词只是在感慨身世之悲,是其个体意识的呈现,而李后主有担当人类苦难的自觉,他的词所关注的并不是个人,而是全人类,他将自己的身世之感上升到人类普遍情感的高度,融汇了人们生存中的失意悲伤,写出了人类的共同感。
王国维在对白石的词进行批评时,认为白石之词无内美,祖保泉先生则认为这一评价切中要害,他在《关于王国维三题》中提到:“姜白石一生是个高级清客,寄食四方。在社会,他好像没有什么责任,他只游离在社会生活的漩涡之外。什么异族侵略,山河破碎,人民流离,都很少在他脑里盘旋。因而他的词的内容,绝大多数是较为空洞的个人情趣,极少数的略略带有时代色彩。”
在词作的批评中,王国维对于承担人类、社会责任的作品的情有独钟表现了他的高尚的思想境界,这一思想境界与儒家“安天下”,将天下解脱作为自己的任务的精神境界不谋而合,显现了王国维思想深处所受到的儒家思想的熏染。
结语:
儒家的忧患意识经历过从孔子到孟子的发展,从忧道到忧国忧民,其涵义在不断丰富和发展;而这一忧患意识为儒家的“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精神目标的设立提供了无穷的动力,也激勵了历代儒家先贤为国为民勇于承担社会乃至人类的责任。而从《人间词话》中忧生忧世的批评观念和以“修己”与“安天下”为批评标准的批评实践中可以窥见王国维思想中的儒家忧患意识的存在。
注释:
[1]杨万欢.阮籍的用世之心与忧世之情[J].文史博览(理论),2009(08):33-34.
[2]刘锋杰、章池.人间词话百年解评[M].合肥:黄山出版社,2002:128.
[3]程亚林.近代诗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96.
[4]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
[5]程亚林.近代诗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96.
[6]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
[7]程亚林.近代诗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197.
[8]邹振卿.先秦儒家的忧患意识与救世精神[J].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1(03):62-65+88.
[9]杨伯俊.论语泽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221.
[10]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17.
[11]陈鸿详.人间词话·人间词注评[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282.
[12]方智范、邓乔彬、周圣伟、高建中.中国词学批评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474.
参考文献:
[1]邵汉明.中国文化研究二十年[M ].北京: 人民出版社, 2003.
[2]刘锋杰、章池.人间词话百年解评[M].合肥:黄山出版社,2002:128.
[3]程亚林.近代诗学[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0.
[4]杨伯俊.论语泽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2.
[5]陈鸿详.人间词话·人间词注评[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