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王文红

老屋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建于哪朝哪年，说不上来。爷爷只是含糊地说过，大概建于明代，有时又说是清代。老屋坐北朝南，正面是两扇已经发黑发霉的门，木制的，谁也弄不清是什么树种的材质。门的两边各是四扇窗，精致的木条构成正方形和菱形的细小的格子，排列有序，错落有致。窗框上、屋檐下的横梁和柱子上，镂雕着各种花卉图案。屋顶北高南低，是个平整的斜面，斜面的屋顶铺了一层青灰色的瓦，紧挨屋檐的那一排瓦的瓦头上也镂雕着蝙蝠、喜鹊等各种小动物的形象。

就这么一间孤零零的老房子，我们一家人搬了进去，算是我们在农村的家。

那时农村生计困难，母亲常常为下一顿饭发愁。一九七一年春天的一个下午，队长通知母亲下午不用劳动了，而是要做一顿饭，为了招待县里来的工作组。我母亲就认真地做好了饭。工作组共两个人，队长陪着，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工作组的干部，队长称他为组长，突然停在了我家的门口，镜片后面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老屋子的门、窗、梁、瓦，看得仔细、专注，以致他忘了吃饭。组长看了好久，说出了两个字“天啊！”，口气很重，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工作组组长姓鲁，叫鲁纪，我老是感觉他和鲁迅有什么亲戚关系，而且近视眼，戴眼镜，看着又斯文。他从我家拿走块砖之后，便开始叫我母亲大姐，开始每月来一次我家，来的时候给我们拿些糖果、饼干、点心，走的时候从我家带走一块砖或是一根木头。五六年下来，地上的砖就剩最后一块了，老屋子能拆卸下来的活的物件也被取走了。每次，鲁组长都要给我母亲留些钱，少则十几元，多则几十元。一九七六年的夏天，鲁组长决定把老屋子的那几扇窗和门拿走，那年我父亲得病，母亲也得病，没钱吃药，就同意了。鲁组长找来了木料，找来了木匠，仅用两天时间就把老屋子破旧的雕花门窗换走了。一九七九年，父亲在老屋的旁边盖了两间新房子，我们搬了进去，老屋子就放些农具和闲杂物品。一九八一年，我们举家迁到了城里，就将老屋拆了。鲁组长得了消息，开着一辆解放牌的汽车，把那些梁柱和屋顶上的青瓦全拉走了，当然照理给了我们钱。

但母亲还是执意留下一根雕花的木梁。任凭鲁组长怎么劝说、给多少钱，母亲也要坚决留下。这根梁就被我们拉到了城里，放在我们家的院子里。

一九八九年，我们的平房又要拆迁，这根放在院子里的横梁就成了问题。有几个貌似商人实则是文物贩子的人来了好几趟，想买这根横梁，但无论出多少钱母亲也只是摇头。

新年临近，母亲认真地梳妆打扮了一番，翻出了新衣服，出门了。回来的时候，母亲身后跟着几个人，说是县上文物部门的。来的几个人又是放大镜，又是手电筒，看了半天，说这是国宝啊！

当天下午，这根从老屋子上拆下来又在我城里的家的院子里沉睡了十几年的木梁，就被文物部门的人拉走了。

文物部门的人问我母亲要什么，钱？收藏证？我母亲平靜地说“什么也不要。”

（作者单位：甘肃省武威市文化馆）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