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北的女人
2019-09-10穗子
穗子 本名孙德廉,大学教授。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楹联学会会员,黑龙江省文艺评论家学会会员,牡丹江市诗词楹联家协会副主席,牡丹江市作家协会理事。喜欢躲在文字后打量世界,喜欢在笔下的世界里享受流光。近年有大量文学作品发表在《北方文学》《广西文学》《百花园》《东方剑》《天池小小说》《微型小说选刊》等刊物上。
疼痛的鬓卡
聂傻子的模样在我空荡荡的儿时记忆里格外扎眼。那时,只要一遇见她我就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跟着她走,忘了去供销社给爹打酒,忘了去二舅姥家借苞米面,忘了给奶奶送油梭子酸菜馅饺子。不只是我,村里所有小姑娘都是一见她就丢了魂儿。聂是她的夫姓,傻的是她本人。
这么有魅力,别以为聂傻子多漂亮,反而是要多丑有多丑,丑到我都不敢正眼看她那张脸。大圆眼睛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弄脏了,永远是灰蒙蒙的,她从来都是翻着眼珠看人;鼻子是酒糟的,鼻涕总也没断过;最难看的是嘴,像是一道永远关不上的门,不是说她话多,而是哈喇子总也流不完,一口长牙露在外,每次见她我都想伸手摸摸她的牙是不是凉的,可我嫌埋汰。惹眼的还有她的衣服袖子,让鼻涕和哈喇子涂得跟旧年画似的。平心而论,聂傻子倒是挺白的。
这个傻女人有几件事儿被村人翻来炒去讲个不停。
一是她家狗长出了五条腿。上世纪七十时代,家里杀条狗得是多大的荤腥!可是她家的狗腿被后院的老韩家要去两条,被前院的老黄家要去一条,自己家呢,据聂傻子说还剩两条。因为抢吃狗大腿打破了脑袋,她那四个虎儿子都挨了鞭子。是真打,她家院子里经常传出来杀猪一般的号叫。她儿子依次叫大虎二虎三虎四虎,大虎跟我同班上学。聂傻子的丈夫不傻,他用鞭子经管着他的王国,但也总有经管不到的时候。
二是她女儿的死。那时候谁家有个把儿孩子没站住,本不是稀奇事儿。自从女儿死后聂傻子逢人就哭,嫌丈夫没给孩子戴孝。本来说话就含混不清,再一哭嘴里呜噜的啥就更让人分不出个数。她只找村里的女人们倾诉,“你说聂凤翔多不是人……”但凡她讲这件事儿,女人们或是放下手里纳的鞋底,或是放下手里正挑的豆子,或是放下手里正洗的衣服,静静看着她,等她说上三两句才打断:
“别哭了,孩子是去别的地方享福了,省得跟你遭罪!”
“哭两声就行啦,眼睛再哭瞎了谁管你!”
聂傻子唯一的女儿在世上只活了三天,她一直给女儿戴孝,到死都扎着白头绳。聂傻子留长头发,紧紧地编成弯弯曲曲的两条辫子扎撒在脑袋两侧。
这个女人备受村里小姑娘的关注,是因为她那一脑袋的鬓卡。鬓卡,现在的发廊盘头发时还用,钢丝外面挂了黑漆,最简单的固定头发用具。可那时候,鬓卡是小姑娘们的爱物,一般只有过年时家里才肯花一角钱给买一板,一共十二个,家里的丫头蛋子们平分。妈妈婶子们不用小鬓卡,她们戴“头拢子”,细钢丝编成长条梳子样的,能把全部头发牢牢绷绷地拢在脑后,不耽误干活。一分到了鬓卡,我的两个妹妹就找扑克玩,我的鬓卡要不了几天就会输给她们。偶尔也能从哪儿再捡到一个半个,不是掉了漆,就是一点弹性也没有了,一般我都是找了石头砸一砸凑合着用几天,也只能别在头上不显眼的地方。
另外一件事儿有些复杂,许多年后当我终于吮咂出其中味道时,一度怒发冲冠。
聂傻子永远都是满头鬓卡,而且不只是黑的小鬓卡。她的脑门上就并排别着两只一段儿黄一段儿红一段儿绿一段儿蓝的鬓卡,耳朵两侧也是大的,把头发别得板板整整的。“夺目”这个词儿吴老师是这么教我们的:“就像聂傻子的鬓卡,讓人一下子就能看到。”
“过来,我数数你有多少个鬓卡。”不管是大人孩子谁用这句话叫她,她都美个滋儿地一屁股坐下来,不管是在大桥头还是在截流沟边,我就在她那颗花白的头上数出过二十四个鬓卡来。数归数,谁也别妄想偷走一个,她会跟你拼傻命。
三年级的期末考试我是全班唯一的双百,我举着试卷扬着下巴找我妈:“我要鬓卡,聂傻子那样的,大的,花的!”
“哪有闲钱给你买那个。聂傻子的鬓卡都不是好道来的,你别惦记!”
“不是好道,是什么道?”
我妈放下手里的猪食桶,回身给了我一个结结实实的嘴巴,厉声呵道:“死丫头,少打听!”
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我耳朵边儿的旧鬓卡上,疼。
我妈喂完猪路过哭得上不来气儿的我时又加了句训斥:“以后晚上不许出门,有坏人。”
消逝的电波
傍晚,我正噘着大嘴在东大河嘁里喀嚓刷鞋呢,迟老婆来到河沿三下两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在齐腰深的河里她边往身上撩水边嘟囔着些什么,像是挺舒坦,两个大奶子直颤悠。我可没工夫搭理她,一会儿村里演电影,是《永不消逝的电波》,我妈却偏让我先把这筐鞋刷出来。
不一会儿老迟的骂声就追了过来。老迟是关里人,说话我基本听不懂,但骂人还是能听出一半句的:“噫,碎破烂儿,你个傻老婆,不要命啦……”迟老婆叫隋坡兰,是老迟去年从关里家领回来的一个半疯女人,还带个儿子。不就是洗个澡嘛,这咋还金贵起来了?我抬起头来,眼看着那个黑脸男人把那个白身子女人从水里捞出来,三下两下套上衣服连推带搡地弄走了。
“迟老婆就洗了个澡,怎么老迟就说她不要命了?”我怕我妈检查鞋刷得干不干净,故意说点儿别的。
“她洗澡去了?这个傻瓜,生孩子才几天哪!”趁我妈拍大腿发愣的工夫,我撒腿就跑,我可不能错过每一次看李侠。
迟老婆是真傻假傻?刚来时我跟踪了她一整天。除了一天三次在老迟的吆喝下做饭、刷碗、喂喂鸡鸭鹅狗,上午她一般在村里仰脸朝天地瞎转悠。走路的时候迟老婆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关里家口音,叽里咕噜的,每看着她的嘴嘚巴嘚巴的,我就想起李侠手底下的发报机,这个女人嘴里都是些什么密码?她要给谁发送电波?下午,迟老婆居然抱着一本书在院子里看,书上的字还是竖的!真是密电码?我的心紧张得直跳。那本厚厚的书已经烂了,更像我家刷碗的那块旧海绵,是在百货上班的大姑给的。
迟老婆可能是女特务,我把侦察结果说出来后小伙伴们都紧张起来。于是我们围住她一齐喊:“碎破烂儿,是坏蛋儿。抓特务啦——”迟老婆一下发了狂,疯狗一样朝我们咆哮:“他不是特务,他不是特务!”跑远之后我们都笑她傻透腔了,她该说“我不是特务”呀。
跟她久了我们又有发现,除了听不得“特务”俩字,迟老婆最忌讳两件事儿。一是她受不了别人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听到有人唱就瞬间暴怒,开始发飙。于是我们天天追着她唱,她就天天骂得满嘴冒沫子。骂呗,反正她的南方话我们也听不懂,还不是白骂。跑累了我们一起蹲着尿尿,我们说地面上泛起的白沫像是迟老婆嘴上的白沫。二是只要遇上戴尿罐儿帽的人她就会撵上去,一下子就把人家的帽子从头上拽下来,扔到地上踩两脚,还吐唾沫。小孩子她还能得手,要是遇上脾气不好的老爷们她就得挨顿揍。三娃子夏天也戴尿罐儿帽,让他妈一顿胖揍之后才再不嘚瑟了。
迟老婆也就这几种疯法了,虽然我还惦着她嘴里的密码和电波,但淘小子们盯上了她儿子,每天一离开大人视线就对那个小南蛮子进行各种围追堵截。那小子真诡道,总能跳出包围圈,直到有一天三娃子几个兵分三路才把他按到马号的粪堆里。三拳两脚之后那孩子把什么都交代了,“我爸姓简。教俄语。让一个戴尿罐帽的人给打死的……”俄语是啥没一个人懂。不懂的就跳过,知道这南蛮子姓简就是很大的收获了。再戏耍迟老婆时我们喊的是:“碎破烂儿,是坏蛋儿。带犊子儿,本姓贱……”
第二年夏天我在东大河洗澡时迟老婆来刷鞋,她把怀里那个啃大饼子的妮子往地下放时像扔半袋子土豆,我吓一哆嗦,那妮子倒也没咋的,一边嚼着大饼子一边东张西望,高兴了还啊啊两声。我妈说自从有了这个妮子迟老婆的魔怔好多了,可别魔了,我都替她累得慌。
可是不久,好多了的迟老婆却上吊了。一截草绳,拴在她家矮趴趴的窗框上,跪在那儿才吊死。唉,上什么吊呢,还不如疯着了,她那些电波我还没弄明白呢。
解不开的题
一百减七十九,等于几?
“爹,你看看,这道题我妈可能又算错了。”仰着脸儿,狗剩的大眼睛里除了平日的空洞,今天好像又多了些什么。
“不看。”男人一屁股坐到炕沿上,脸色苍白而阴郁。
“完犊子玩意儿,算术题自己做不出来,还他妈信不过我。我费了那半天劲儿帮你算的数,能不对?你的脑瓜仁儿就是块榆木疙瘩,惹急眼了,哪天趁你睡觉我就抠出来给你找补找补。”秋枝搬了桌子放到炕上,一家人的晚饭时间要开始了。“再说了,会算术又有什么用?你爹念了那么多书还不是得下地干活?念书念书,身子骨都念虚了,干活俩不顶一个,咱家欠生产队的三角债啥时候能还上!”秋枝一边蹲下来把两只高腰水靴从男人脚上拔下来,一边唠叨着,不知是训斥着儿子,还是数落他爹。看着男人那只被泡得皱巴巴的白里透着青紫的脚,秋枝连忙起身去了外屋,嘴上依旧是没闲着。“昨天刚给你补好的靴子今天就弄漏了,你就不能加点小心?明天我还得去大老李家借木锉,还得看他老婆那张拉长的老脸。”
在二十来里地外干活,为了把一块地弄利索今天收工晚了,生产队答应给每人多记半个工。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薄水靴在冰冷的稻田地里叠一天的埂子,加上中午的发糕白菜汤不经饿,往回来坐大马车时男人上牙直打下牙,浑身哆嗦成一块儿。车老板子给他卷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他才稳住了神儿。
“我愿意让它漏?我愿意被带冰碴的凉水泡?”秋枝这一唠叨,男人刚刚被一屋子白花花的蒸气抚触出的一丝暖意不见了,被鸡蛋酱香味儿拘回的魂儿也散了,嘴巴里急急扔出來的两句话,像今天用尖镐刨起的冻土坷垃。
男人扔出来的两个硬块显然没有击中秋枝,她把冒着热气的水盆放到男人脚下,依旧自说自话。秋枝很享受这样的拌嘴,觉得过日子就是舌头碰牙,吵吵嚷嚷才热闹。
“我给猪再添一遍食把鸡架门挡严咱们就吃饭,我们妇女队今天忙着泡稻籽,扛了一天麻袋,我也要散架子了。”
可狗剩在淘气。秋枝一转身时用眼睛的余光扫到,他用铅笔在作业本上勾勾抹抹,那页算草纸被他用橡皮蹭破了个洞。上去就是一撇子,秋枝一巴掌打哭了两个孩子,大的哭小的也跟着号。
“不会做题你还有理啦,好好的本子你乱画些啥?一个本儿八分钱呢,弄坏了哪有钱给你再买!猫剩你跟着嚎啥,香喷喷的烀土豆也堵不住你的嘴。”
脚下的热水让男人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男人干脆闭上眼睛,闭着眼睛的他已在脑海里踢了秋枝两脚,还给她嘴里塞上了刚从靴子里拿出来的那块裹脚布。男人是最早的一拨插队知青,秋枝是他心灰意冷时娶的。昨天听广播说起要恢复高考,他正一肚子心事。
“狗剩,什么题,爹给你看。”男人强打起精神。
“就这道,你看我妈算得对吗?”儿子立刻停止了虚张声势的号啕,拿着作业本噌地蹿了过来。男人瞟了一眼,把铅笔啪地拍在炕沿上。
“梁秋枝你过来!”
秋枝把鸡蛋酱和发芽葱放在炕桌上,转过身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问你,一百减七十九,你的二十七是怎么算出来的?”
“我一个数一个数掰着手指头算的,不会错呀。”
“你都没念完一年级,怎么能算明白二年级的题?你这样的笨蛋也配当妈?死了得了!”
那晚秋枝没上炕睡觉,坐在外屋地柴火堆上哭了一夜,满脑子都是男人的那句“死了得了”。舌头可以碰牙,舌头不能瞧不起牙。多念几年书就了不起了呀,谁不愿意念书,还不是小时候家里太穷,还不是亲妈死得太早……还有小狗剩的眼神儿,这么点儿就开始不拿我当回事儿了……暗夜里,没人留意秋枝的悲恸,男人睡在疲累中,狗剩和猫剩都睡在混沌里。
水靴到底是没法再补了,秋枝也没舍得扔,将来可以用来补车带。唉,将来。秋枝去了供销社,用手绢包里最后的毛票买了三个算草本,赊了一双新水靴。猪和鸡都喂好后,秋枝揣了敌敌畏走向北山坳……秋枝闷雷样的哭声还是被放羊老头听到了,被送到卫生所洗了胃。
男人依旧累着,秋枝依旧忙着。不同的是,男人没有了苛责,秋枝也没有了唠叨,日子安静下来。那年年底,结算时一个工八分钱,忙了一年他们还欠生产队三十五块六角的口粮钱。
高考是朵乖巧的云,再没来骚扰秋枝的天空,至于男人的心思,她没工夫猜。一百减七十九等于几,也早已经没人放在心上了。
心头那块肉啊
老杜婆子进院儿的时候,秀芹正急三火四地给圈里的三头猪添二遍食。
“二嫂来啦,今儿咋有空了?进屋,进屋。”秀芹笑着往屋里让客,手里的桶和舀子咣当掉在地上。
老杜婆子一偏腿上了炕,秀芹也坐下,拿烟笸箩时手都有点抖。稳了稳神儿,小心地撕了条纸开始卷烟,同时探过身子压低声音问道:“她二大娘,是不是俺家小香闯了啥祸?”
秀芹知道小香不会惹祸,她只是猜不透老杜婆子的来意,不知道从哪开口。万北大队年初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土地之外大队在后山脚下还有一个砖厂,被杜老二包了去;在东河沿儿还有两个鱼池,也是杜老二的。去砖厂干活能挣现钱,一天一块五呢。秀芹攒了一篓子鸡蛋,托小香的老叔央求了大队出纳,小香才进了厂。秀芹和小香算了,好好干一年,她爹得病时候落下的饥荒就能还完,欠生产队的三角债,三年之内也能还利索。可是小香上班才三个来月,怎么老杜婆子就上门了呢?
“他婶子你想哪去了,小香好着呢。咋的,就不兴我闲着没事儿来串个门吗?你着急下地不?”
“二遍地一铲完,旱地的活都差不多了。”秀芹顿了一下,把那句“一会儿要去水田拔大草”咽了回去。卷好的烟递过去并划了火柴,秀芹把话转开:“前年她爹一死小香就下学跟整劳力一起干活,我格外疼她惯她,她自然添了脾气。也别怪我担心,小香就是我的心头肉。她要是有不周不到的地方,你可得多担待。”
一口烟喷完,老杜婆子满脸是笑,秀芹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但隐隐觉得还是有事儿。能是啥事儿呢?开春种完后山那块苞米,秀芹在山腰上站了会儿脚,看到小香咬着牙猫着腰颤巍巍地把一独轮车生砖坯子往坡上推,她转身到小香爹坟头好了个哭。可小香回家总是笑盈盈地,她说她行。
“小香干活麻利,办事稳当,可有眼力见儿了,她二大爷天天夸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在炕沿边儿磕了一下烟灰,又长长地吹了一口气,老杜婆子开了腔:“哈哈,别胡乱寻思啦,我今儿来呀是提亲的,我们家柱子相中小香啦!”
这个来意让秀芹始料不及,她一下子没了主张,只是本能地叨咕着:“小香还小,小香还小。”
“小什么小,你数数整个万北村十九岁的大姑娘还剩几个啦?咋的,俺们家配不上你们家?”
“不是,不是。”秀芹连连摆手。
“这不是吹,整个万北俺们是一等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给柱子提亲的能从村前头排到后山跟儿。”
“是,是。”秀芹连连点头。不用说人家一响机器就进钱的砖厂、一撒网就来钱的鱼池,山脚下盖起的一溜十四间大砖房也是万北独一份儿。柱子的大伯当了十几年的大队支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跺一下脚万北直晃悠。有钱有势,人家没说瞎话。
“咋的,俺家柱子配不上你们家小香?”
“不是,不是。”秀芹的手摆得停不下來。柱子是看着长大的,大高个儿,长得也不砢碜,从小就仁义,不像爹不像妈。
“那你倒给个痛快话呀。”
秀芹想了想又探过身子,朗声说道:“二嫂你看这事儿是不是得听孩子的?我说了不算哪。”
“哈哈,这就对了。你想说了算人家也得听你的呀!行了,我等你信儿。”
老杜婆子拍拍屁股一步三晃地走了,走出大门还特意回过头来使劲眨巴了两下眼睛,嘴角挂着坏笑。秀芹开始闹心,老刁婆子最后那句话啥意思?小香是不是被她算计了?小香在砖厂只推了一个月的小车,第二个月被调去开机器切坯子,第三个月负责给砖垛通风和帮着做做饭、打打杂。活越干越轻快,工钱也涨到了一天一块七角五。看来是有情况了。
吃完晚饭,秀芹把两个小崽儿撵出去玩了,关上房门。
“香,你给我跪下!”秀芹神色严厉。
“妈,你这是要干啥?”
“让你跪你就跪!”秀芹举起了笤帚疙瘩。
“到底出啥事儿了?”小香直挺挺地跪在屋地中间,双眼瞪得溜圆。
“你是不是跟柱子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儿?说实话我就不打你。”
“妈,你怎么这么看我?妈,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呀?”小香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杜婆子都来说三道四了,你还敢抵赖。”
“妈,我没有,我真没有!昨儿个跟二大娘一起做饭时她问我给她当儿媳妇行不行,我啥也没说就走开干别的活去了,晌饭都没吃。”
小香的回答一遍比一遍干脆,秀芹才把举了半天的笤帚放下来,自己拉扯大的闺女自己有数。把小香拽起来,秀芹的语声软了下来:“那你告诉妈,你心里是不是有柱子?”
小香低下了头,半天没出声。
“香,你抬起头。妈翻过来调过去想了一整天,不行呀,柱子再好可他那个爹妈不是厚道人。老杜婆子今天明摆着是来撒泼放赖的,我好好的姑娘不能让她就这么给讹去。砖厂咱不去了,大不了明年多包两垧地,咱娘俩再咬咬牙。别怪妈狠,咱家穷得只剩下名声了!闺女,那样的人家不能进,抓猪得看圈哪,舍了柱子,你能答应妈吗?”
凝望着妈妈喷着火星子的双眼,小香用力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