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文原创绘本的“福音馆”

余丽琼

在中国图画书界，《东方娃娃》应该算是先行者。所谓先行，是在前人还没拓出的路上走出一条路来，是在未曾开花结果的土地上耕耘出一些希望来。2005年，在图画书还是一片无人眷顾的荒原时，《东方娃娃》就开始了大胆的举措——创办中国绘本第一刊，那时我们就坚信，只要经历辛勤的耕耘、播种，再贫瘠的土地也一定会变成一片美丽的田野。

在2005年《东方娃娃》开始每月引进一本国外优秀图画书时，中国的图画书市场还是一片沉寂，认识和深谙图画书的人不多，开本大、字数少、页数不多、价格偏高的图画书对从小就以教育为重的中国家庭来说，是不能接受的舶来品。《东方娃娃》不是一个庞大的出版机构，发不出足够强大的声音，不够有力气推开传统的阅读模式和教育理念，唯一能做的，就是引入一本本质量上乘、有趣并富于想象的外国图画书，让异国的风丝丝钻进中国孩子的阅读视野，让他们为之哭笑、为之感动、为之幸福，更能从容、宽厚地面对随后的人生。

其实，《东方娃娃》触及图画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02年，那—年，日本图画书《第一次旅行》掀开了绘本刊出版的第一页。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来自日本的《第一个朋友》和美国的《托托与帕德》又经由《东方娃娃》的引进、编辑和严格制版，以最忠实于原著的精美面貌走进了中国。犹如一缕清风拂过，最早的《东方娃娃》绘本成功敲开了父母对图画书懵懂的心扉，虽然那时候能读到它们的父母和孩子并不多，但不管怎么样，父母间已经开始哨悄谈论“什么是图画书”，孩子间在一遍遍传诵着《第一次旅行》《第一个朋友》……图画书的浪潮还没有真正涌来，但似乎是在触及它的第一时间，人们就在心里暗暗追寻起它的芳迹：它是什么？它从哪里来？它的历史和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很多事物越深究下去，就越能发现它的美丽，也越能探寻到它灵魂的丰富性。比如图画书，在2005年以后至今，仅仅因为曾经不经意间的接触，无数父母和孩子从此开始了对它的痴迷。毫无疑问，图画书已经开始撼动以大量文字为主、间以插图的传统文本在中国孩子中的主流阅读地位，它成为童年时代最美的读物，捧着它的孩子是幸福的，因为在书里可以放纵自己的情绪和想象，提前体味未知世界的一切喜怒哀乐，情感世界和感受能力都在不知不觉中丰满起来、深厚起来。

《东方娃娃》绘本虽然来自不同国家，但主题都离不开孩子成长中的方方面面——亲情、友情、智慧、信念、勇敢、死亡……甚至荒诞，尽可能包容孩子遇到的各种问题和困惑;从图畫来看，绘本风格多样，技法独特，浪漫并充满想象力，画面语言丰富，具有讲故事的功能。在国外就被奉为经典的绘本是引进的首选，如德国绘本《爷爷有没有穿西装》，这本书得过七项国际性图画书大奖。同样获得过重要奖项的绘本还有加拿大的《麦先生的旅行》《巴特恩的裁缝梦》、法国的《亲爱的小鱼》、韩国的《嘘！》等，由于文图都属上乘，《东方娃娃》绘本版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收入囊中。我们还钟情于一些善于自编自绘的世界级绘本大师的作品，如庆子-凯萨兹、安德烈·德翰、赫姆·海恩、芭贝·柯尔……这些大师的绘本被多次引进。还有许多表现出色但并非大师所作、也不曾获奖的绘本，有的在创刊初期就被推出，但时至今日仍然被读者铭记在心，如《森林》《婷卡》《春天的兔子》《不要再笑了，裘裘！》《小老鼠的漫长一夜》……其实，仔细看《东方娃娃》引进的绘本，就会发现：无论哪一本，都不是大制作，而是平凡的童心和智慧，简简单单的真情，简简单单的幽默，简简单单的思索，贴近孩子，真诚亲切。

如今，不少颇具风格的《东方娃娃》绘本已经成为不断被提起的经典。比如《小老鼠和大老虎》（2005年1月创刊号），故事生动有趣，孩子间的友情被勾画得真实并富于哲理，故事自引进以来就在很多幼儿园里以舞台剧的形式不断上演，孩子们参与进去，身临其境，一次次阐释友爱的真谛。《爷爷有没有穿西装）（2007年4月刊）毋庸多说，是一本经典之作，它将死亡带到孩子面前，并且用娓娓道来的故事帮助他们度过生死离别的疑惑和忧虑，特别的画风也描绘出了死亡所带来的内心色彩。《东方娃娃》一直认为：让孩子从小体验负面的情感，也是丰富其心灵的一个重要途径，这样当他们真的面临痛苦和挫折时，就能以坦然的心去承受。《麦先生的旅行》（2006年10月刊），这是《东方娃娃》第一次把死亡和战争的话题放到孩子的面前，这本感伤的书惹来很多成年人的眼泪，诸多关于这本书的好评也在各大媒体上纷纷发表，似乎家长们比孩子更爱这本书，而这些更证实了“图画书适合0-99岁的人共同阅读”的真理……无论来自哪一个国家的绘本，无论绘本里有什么样的情感与智慧，《东方娃娃》都力图将生命中的关爱通过故事传递给孩子，让孩子拥有一颗爱他人、爱世界的心。“爱”是《东方娃娃》绘本永恒不变的主旨，我们相信：孩子从小理解爱、拥有爱并学会付出爱，就会在他们心里点亮一盏始终不灭的明灯。

引进版绘本是一个美好的开端，中国的父母对它的认可和赞誉超出了编辑的意料，订数由最初的一两千册迅速上升，目前已经达到一万余册。大量媒体自发推荐《东方娃娃》绘本版，《文学报》接连几期转载了《东方娃娃》绘本的导读文章，许多家长写信给编辑部表达自己和孩子对绘本的喜爱……几乎从2006年开始，在《东方娃娃》的推动下，在媒体的目光中，在越来越多图画书推广者的努力下，在家长们日益旺盛的追随中，各大出版社开始疯狂地引进国外优秀绘本，大量获奖和经久不衰的图画书被迅速购入并制作成精装本。孩子们应接不暇，他们一下子就拥有了许多百读不厌的绘本，幸福的是，他们还没有错过童年。

与出版社做书的模式相比，《东方娃娃》绘本刊有自己的优势，每月一本，主题宽泛，经济实惠，满足了很多平民家庭的需求，但同时也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遗憾，很多国际顶尖的优秀绘本更愿意把版权卖给出版社做成精装书，而不愿意把选择的机会留给杂志。这似乎也是好事，没有了竞争，《东方娃娃》就这样在自己的视野里尽可能挑选最好的营养给孩子们，一本本默默做下去，传递着“润物细无声”的绘本精神。

除了引进版绘本之外，《东方娃娃》还在做另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那就是进行原创绘本的制作。

2006年4月，《东方娃娃》出版了第一本原创绘本《火焰》，书里讲述了狐狸母子间的亲情，真挚动人，场面宏大，整本书如电影镜头般不断调动读者视觉，富有动感。书一出来就被日本蒲蒲兰出版公司相中，并在一年以后买下版权，推出了中文版精装书。

《东方娃娃》杂志社社长周翔创作的《荷花镇的早市》于2006年7月面市，在这部绘本里，我们看到江南水乡的小镇，流淌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这是一本具有中国风格的绘本，可以说它是中国原创绘本的开端。这本图画书可以观，也可以游，可以观的是江南水乡的独特气氛，可以游的是因为读者随着书页的翻展，能够一路跟随红衣男孩漫游清早的市集。作者用大幅的跨页、丰富的场景、众多的人物，烘托出早市的热闹;简短的文字多为对话，表现出的是温暖美好的人情。

2007年10月，第二本中国民间故事绘本《漏》也顺利诞生了，让人捧腹的情节、幽默生动的画风携着中国民间的人文气息一起呈现在孩子的面前，带来了一场身心愉悦的阅读。家长和老师反馈的信息大致相同：孩子们听了一遍又一遍，笑过一次又一次，但总嫌不够，于是一再地读、一再地笑……《东方娃娃》的原创绘本不多，前进步伐似乎不够快，几年来，一直保持着一年一本甚至两年一本的态势在向前爬行，但这些原创意义非凡，它们正践行着以引进版带动原创绘本的长远规划。

原创绘本《团圆》于2008年出版，这是讲述在外工作了一年的父亲回来与家人团聚的故事，父女亲情、牵挂与祝福经由一枚小小的硬币托付和传递，跨越年龄和国界打动了很多人的心，这本书源自作者的童年回忆，经时光沉淀从心里涌流出来，虽是个人经历，也同样道出很多人、很多家庭的心声。这本书于2009年获首届丰子恺华文原创图画书奖首奖，售出七国版权，并与2011年獲“纽约时报”年度十大童书。

2017年，原创绘本《九色鹿》经过几年的打磨终于面市，这是由台湾作者编作的一个经典故事，用新颖的视角和绘画语言，呈现出创作者对美的向往，传承包容和良善，文图如一道道光照进孩子的内心，给他们前行的品质和力量。这本书因为地域的遥远，编辑与作者只能通由电话和网络来回交流思想和意见，过程漫长，正如作者所说，做这本书也是一场灵魂的修行。2018年，《九色鹿》售出美国版权，入选台湾地区向小学生推荐阅读书目。

周翔很早就树立了原创绘本最直接的目标——把《东方娃娃》打造成中国的“福音馆”（创造了日本久负盛名的原创绘本刊“儿童之友”）。而《东方娃娃》在绘本引进和制作中每走一步，都明确地指向这一目标。

中国是图画书起步很晚的国家，近几年来即便绘本盛行，在很多中小城市、偏远地区，能看到读到它的人还是很少，普及图画书是一项长远而艰巨的任务，能让更多平民家庭见到它、接受它是需要很多人持久努力，去共同推广的。《东方娃娃》引进优秀绘本正是想达到持续的目的，而推广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让孩子们幸福地拥有阅读的快乐，更在于想在读者心里撒下图画书理念的种子，等滋养它的土地肥沃了，再去种原创绘本这棵树苗，只要精心呵护，树苗就能长成参天大树。一言以蔽之，原创绘本需要生存的土壤，没有引进版绘本来打好基础，原创绘本是不会扎下强壮的根基的。

很多家长在读了许多外国图画书后，都来问：为什么我们没有自己的图画书呢？在中国，因为历史的缘故，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曾经繁荣一时的图画书没有得到很好的延续和发展，断层和观念上的偏向使图画书出现了荒芜的景况。所以，现在我们重新拾起时觉得愈加困难，要抛开现行的一些错误的阅读理念，要从零开始将图画书概念一点点植入家长的心里，要让他们通过阅读一本本好绘本来提升眼力和感受力，要让他们以全新的眼光来看童年、看孩子、看世界……待做的工作很多，要解决好这些问题，其实引进版绘本正肩负着重要的使命。与此同时，家长们更呼唤着原创绘本的到来，这也是《东方娃娃》最终要实现的目标。中国孩子需要属于自己本国文化的绘本，需要认识自己的民族，需要感受身于其中的传统元素，需要归属感，需要认同感……在引进版绘本里，他们看到的都是叫着一长串外国名字的动物和孩子，生活环境、说话的方式、引用的谚语都是外国人所熟识的，虽然故事没有国界，但与中国孩子终究存在着文化语境的隔膜。《东方娃娃》根据民间故事改编制作的绘本《漏》之所以很受欢迎，也是因为其中浓郁的中国民间气息，流传已久、耳熟能详的故事配以朗朗上口的民谣式语言，再加上画面中中国式的人物相貌特征、穿着打扮以及表情和动作，无不在丰富着整本书的每一处细节。中国民间元素的呈现是《漏》的最大亮点。改编后的故事也回避了原著中的一些局限性，增添了情节的张力和幽默感。

现在谈起来，似乎《东方娃娃》原创绘本已经到了成熟的地步，其实并非如此。原创绘本创作和编辑过程的艰辛和漫长是读者无法估量的，《火焰》和《漏》在前期都经历了长达一年半的修改，从文字到图稿，每一阶段都处于不问断的打磨中。《火焰》的文稿曾由编辑整理过三套方案，他们与画家一起读一起听，反复研究和斟酌，才最终确定了最合适的一稿。《漏》源自民间故事，改编后的文稿要让孩子既听得明白又觉得有趣，还要保留原文的民间语言特色，这就需要编辑在处理时十分小心。直到发稿之前，《漏》的全文还在不断的推敲中。所以，文本的打磨是整个编辑制作过程中一直需要格外重视的一项工作。

图画书最需要耐心、也最具挑战性的部分是绘画。画家的结构图拿过来，编辑要看要讨论：画面节奏是否合理？有没有在讲故事？对不能讲故事的画面还要提出自己的意见，要帮助画家找到最佳的表现方式……画家会将编辑的意见带回去重新思考并且修改画稿，修改后的草图再拿来，编辑再看……这样的往返有时甚至达到了六次之多。在后期制作中，封面封底设计、手写字的处理、内页图的排版，每一个环节的安排都要围绕着如何最好地表现故事来进行，所以一遍又一遍，经常是有了更好的想法后就推翻前面的设计从头做起。任何一本好的绘本都需要花费心思去对待，这也正是《东方娃娃》原创绘本进展缓慢的原因所在。在我们看来，慢没有关系，时间用得太长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用心在将一本书做到自己满意，拿出去后又能得到孩子的欢迎，但愿它是一点烛光，为原创绘本的繁荣燃出一线希望;但愿它能余温永存，在读者的心里留下暖暖的印痕。好在《火焰》和《漏》都不是过眼烟云，它们得到了应有的肯定。

中国原创绘本的征程似乎还很漫长，好在这支前进的路伍里不仅有《东方娃娃》，还有越来越多的出版机构，大家都在尝试着涉足原创绘本创作，尽管总体水平还有待提高，但至少脚步已经迈出去了。《东方娃娃》原创绘本也仅仅是个开始，从中既能看到良苦用心，也能看到稚嫩和不足，例如文字在应该深沉处还不够动情，画面背景还缺乏生活细节……每一本原创绘本诞生后都能留下很多总结和启示，经验是最大的收益，书中不足的地方会警醒自己下一次如何避免。目前，好几个新的原创选题已经拟入了《东方娃娃》的出版计划，相信不久的将来，它们会以更加完善的面貌迎接读者。

在以后的几年里，《东方娃娃》会加快原创的进度，扩大选题范围，扩充科学类选材，争取每年出版二至三本不同选题的绘本，然后逐年增加，直到以原创绘本代替引进绘本。这样，未来的《东方娃娃》绘本版将与日本的“儿童之友”遥相呼应。

周翔是一个要求甚高的理想主义者，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困难重重不回头”，每每在展望原创绘本的前景时，这一句话都会被他坚定且信心满怀地挂在嘴上。有时候，执着的信念就是力量，所以，让我们等待——中国的“福音馆”也许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