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

这个冬天，是少有的暖冬，没有以往北方寒冬腊月那种寒风刺骨、冰天雪地，甚至二龙湖湖面上依然波光粼粼。但望着湖面上的碧波，却勾起我对过往那些银装素裹的寒冬的留恋和回忆。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丫头，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虽然是个农民，却从未让我受过一点苦。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七岁，比同班的孩子要小很多，那时候学校都离家很远，四五里的乡村土路，使我这个年龄比别人小，个子更比别人矮的小丫头吃尽了苦头。我常常是起早吃饭，每天都比别人早走一会儿，可是经常别的小朋友说说笑笑间就超过了我，几乎每天我都是最后一个走进班级的。

那时候，父亲有一辆二八型的永久自行车，在当时那可是很令人羡慕的。爸爸也不经常骑，有时候天气实在不好，特别是秋末冬初，刚刚变天的时候，很多小孩子都不愿意上学，可我想上学，又很怕冷，于是我常常在吃完早饭以后就拿块小抹布去给爸爸擦自行车，然后怯怯地说：“爸，我想让你送我上学。”说完就站在自行车旁不动了，等着爸爸送我。或许爸爸都偏爱女儿吧，他常常一边看着被我擦得锃亮的自行车，一边笑，然后把车子推出来，朗声喊道：“走，爸送你！”计谋得逞的我开心地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向着爸爸的后背做个鬼脸，偷偷地笑了。

随着时光的推移，妹妹们陆续上学了，一辆自行车已渐渐驮不了我们三姐妹。因为有姐妹们相伴，上学的路上充满了欢歌笑语，我也不再觉得那条路漫长了，也不再和爸爸耍小心眼了！但爸爸还是会偶尔送我们姐妹上学，只是自行车换成了种地用的四轮车头，等在四轮车旁的时刻，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刻！我和二妹坐在四轮车的两翅上，三妹坐在爸爸的怀里。每次爸爸送我们，我们都感觉好骄傲，好开心！那时农忙过后，学校还提倡勤工俭学，每个学生要捡几十斤黄豆上交，爸爸從不让我们出去捡，常常是农忙假以后，爸爸灌上三袋豆子，拉上我们姐妹，亲自开着四轮车给我们送到学校，我们也常常超额完成老师的任务，然后会得上一个铅笔盒或者是一支笔，开心好几天！

就这样崎岖的乡村土路上，一路灰尘，一路颠簸，冬来夏往，却留下了我们快乐的笑声和成长的足迹！

要说我的一生都要感谢父亲！虽然他只是个普通的农民，但他的思想不守旧，从他让我七岁上学就可以看出来，转眼我该上初中了，别的孩子顺理成章地去了乡镇所在的中学，而我的父亲，却到处托关系把我转到了县城中学。后来，我上高中时，小妹也被爸爸托人送到了县城读初中。在三十年前，我们恐怕是县城最早的一批借读生了。在县城中学读书的那几年，让我看到了城乡差距，看到了父母的辛劳，我也更发愤读书了，立志像舅舅和表哥那样，有一天也能考上大学，能跳出农门，从此就可以不用再像父母这样辛苦！

那时候，在县城中学读书，每周都可以回家，周日吃完晚饭再坐最后一班车回县城。由于那班车常常会因人少而不发车，于是从初中到高中，为我们等车的任务就自然成了爸爸每周的必修课，无论风晴雨雪！

还记得初三那年冬天，那个周末，大雪纷飞，没有特殊的事，无人外出。那天，最后一班车真的没来，而任性的我又偏偏不肯舍掉一节课，一定要提前一天回到学校，爸爸便二话没说，从院子里推出他的新坐骑——崭新的摩托车！要知道，那是一九九○年，要是夏天，骑摩托车还是挺舒服挺风光的一件事。可那是雪花飘舞的寒冬，茫茫大雪，乡间公路一直都是很窄的，可那天，我却觉得那条路很宽很宽，因为茫茫天地间，几十里远的公路上只有我们父女俩！

风雪那么大，路又那么滑，由于父亲一直把我的学习放在心上，他从不会因为我提前返校责怪我，而且他认为我是对的。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学习要紧！”于是，风雪路上，便多了一对父女骑摩托车的身影。摩托车在风雪中艰难小心地行驶着，我穿着父亲厚厚的棉大衣，缩着脖子猫在父亲身后，风雪中的父亲挺直了背，为我挡风，让我蔽雪。我在父亲的身后并没有感到有多冷，但到学校时，我却发现，父亲虽然戴着手套和围脖，但手和脸已经冻得紫红，我的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而父亲却若无其事地说：“天冷，自己注意身体，别感冒了，回宿舍喝点热水！”然后就骑摩托车返回去了。望着雪中渐去渐远的背影，我视线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感到父亲的高大，像一座巍峨的山！

从那以后的几年里，我每次回家，离开家时依然是父亲为我等车。虽然在和父亲的交流中我们谁都没再提那件事，但在我心中，却永远以那风雪交加中的高大背影为动力，奋力拼搏！后来我去哈市读书、到异乡教学，无数次地回家又离家，风霜雨雪中，等车的依然是父亲。车来了，父亲回屋喊我一句，我匆匆上车走了，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无论我身在何方，每次想家，最先想到的就是风雪中那感天动地的画面。我的记忆中永远都会有父亲那高大的身影，我的内心深处永藏那伟大的父爱！

改革开放四十年，社会发生了沧桑巨变，我们的生活也都在悄然改变着。转眼间我已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随着父母年龄越来越大，我对父母的牵挂也越来越强烈，每次再回家，我和爱人开着车带着孩子，大包小包地回去。离开家时也不再需要父亲等车，不知不觉间，父亲已满头银丝，背也驼了。年初的一场大病，父亲用他的坚强和乐观熬过来了，但却让我心伤地看到，父亲不再无所不能，到了陌生的环境里，他像当年我们依赖他一样，依赖他的女儿们。每次送我们，虽然不用再等车，但他依然会看着我们离开，一直到视线里再也望不见，才和母亲慢慢回到屋里……

后记：不知是教学生涯中第几次领着学生学习朱自清的《背影》了，但今天的课堂，我几度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于是，我走出教室，写作此文，在父亲生日即将到来之际，献给为我们姐妹操劳一生的父亲，献给每一位让子女幸福的父亲！

作者简介：肖红英，一级教师，哈尔滨市级语文骨干教师，曾多次获得市级师德先进个人，市级优秀教师，连续多年获得县记功奖、模范工作者等荣誉称号。系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宾县作家协会会员，曾在《黑龙江教育》中学版发表过《永承师恩》《母亲，我生命里的太阳》;多次在《宾县作家》《宾州文苑》等地方刊物及网络平台发表作品。

（责任编辑 王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