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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以后的爱情观

2019-09-10仇逸海

新生代·上半月 2019年7期
关键词:五四新文化运动个人主义

【摘要】:在新文化运动和“五四”的反传统浪潮里,“爱情”作为一种“西方的”舶来品异军突起,对于青年人的思想和观念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甚至“恋爱”一度成为青年人生活的中心。以往关于晚清以来中国家制变革的讨论,往往聚焦于“家”“国”关系之间的变化以及反家庭论的视角。本文试图探讨现代爱情观的如何成为了新青年们生活的中心,以及这种现象的出现对于民国婚姻与家庭问题产生的冲击。

关键字:爱情 家庭 民国

一、以往关于家庭问题研究的焦点

关于中国家庭制度变革的研究,从来不会缺乏前赴后继者。以往研究中有两点常被提及,其一是近代中国史中家庭革命的起点,晚清以来的知识分子面对国力衰弱在对外竞争中屡屡受挫,开始彻底反思家、国、天下的问题【1】。其中就有一部分知识分子将中国的传统宗法家族制度视作阻碍国家进步的问题所在,提出对家庭制度的改革。第二点亦与之相关,其中激进者,主张废除婚姻和家庭,实现一个生育、生产和生活彻底社会化的乌托邦世界【2】。通过以上两个常被提及的要素,不难发现关于中国家庭制度变革的讨论中经常出现的一组二元对立——“国”与“家”的对立。

当然,“家”“国”对立的激进思想只是一部分读书人在迫切寻求“救国”道路的背景下的一种思想倾向,但家庭与国家联系的思考模式却得以保留。毁家论自然是一种极端观点,更多的人还是主张保存家庭的社会组织形式,但一致地认为旧的家庭制度需要进行改革以适应现代生活。

然而此处最应注意的一点是,晚清以降至民国的家制变革思想,从早先的“家”“国”对立到系统的家庭理论提出,学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左右了现实。显然这是一个少数与多数的问题。一方面,即使一九二〇年以后的中国,对于占据这个国家多数的乡村地区而言,传统的家庭形式任然是主流;另一方面,在具有一定教育基础的读书人和大城市中,新的家庭理念早已蔚然成风,这股风气甚至一点点在向农村土地传播。自然作为少数的大城市在现代生活的转变上相较于大多数的乡土地区更具代表性,具有引领风潮的作用。但同时,应当注意学理和现实间的距离,读书人的思想倾向不能作为民国婚姻家庭生活的真实写照。

二、新线索——“爱情观”的出现

不同于上述思想脉络,在新文化运动与“五四”期间异军突起,对于中国的婚姻与家庭问题产生深远影响的,还有“爱情”观的强化,改变了“五四”及以后的新青年们的生活方式。

“爱情”是个西方泊来的词汇。张爱玲就对这一点有充分的认知。《五四遗事》是张爱玲离沪后所写的一篇小说。原本是写给美国读者的英文小说,后来以同一个故事写了个中文版本,就是《五四遗事》。值得注意的是这篇小说英文版的副标题:“A Short Story Set in the Time When Love Came to China“。这个副标题本身很有意思,它向不了解中国情况的英语读者交代了一个事实:爱情(love)这个词汇(以及概念)是中国社会原先没有的,是从海外引进来到(come to)中国的。所以“爱情”的出现不会早于国内知识分子通过报刊杂志将西方的理念引介到中国的历史,换言之,中国的“爱情”最早“发生”在晚清。而“爱情”的出现很有可能最早是通过晚清知识分子翻译西方经典小说的方式被中国社会获知。中国“爱情”史的线索也就此隐藏在了晚清以来中国现代文学——尤其是小说——发展的脉络里。

二十世纪第一个十年过后,带有现实批判色彩的晚清小说随着清王朝的覆灭也渐渐退出文学舞台,在“五四”之前,占据整个文学市场的是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通俗市民小说。也正是在这一时期,“爱情”观念首次作为小说主题出现。此时“爱情”的出现有两方面的原因。其一,即便这一时期的以都市作为背景的通俗小说为了迎合广大读者的口味在内容上相比其前辈显得低俗,但作为文学作品,其主题依然和当时特定的社会——政治发展联系在一起。婚姻自由与爱情一同成为这类小说的主题,作者通过爱情小说的故事同时也在探讨妇女解放和妇女教育的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是晚清改良运动以来社会舆论一直在关注的问题【3】。在前文所提及的关于婚姻的调查中,也可以轻易发现,直到1920年代中后期,女性解放和女子受教育問题依然被认为是婚姻成功与否的关键。新式的、现代的家庭的建立,往往与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女性联系在了一起。而婚姻幸福与否的关键,便在于妻子是旧式的传统女子还是新式的能够接受新思想的进步女性。其二,与晚清小说不同,相较于前辈小说里积极进取的改革和进步观点,在这一时期的小说显得消极而保守。对于中国的维新、现代化和进步,小说作者们不再持乐观的态度,相反这些知识分子以保守的、遁世的姿态取代前辈们“采取激进精神去拥护社会秩序改变”的立场。现代都市里言情小说背后巨大的读者市场便成为了这类人最佳的避世场所。

三、“五四”以来“爱情”对于青年人的影响

从思想史的角度,戊戌维新后的二十年里由上及下社会关注的重心乃是由民族主义引申的国家主义。而在维新改良以强国的当务之急下,像“爱情观念”这种虽是西方的但于强国梦无甚用处的“泊来品”,自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即便民国初期“鸳鸯蝴蝶派”的言情小说大受欢迎,“爱情观”之所以获得了“些许”的社会“地位”,也并不是因其本身的重要性,如上文所述,除了中下层市民喜好将此类小说故事作为“消闲”读物的乐趣之外,一方面是因其与婚姻自由话题(背后即妇女解放问题)天然存在的相关性使其频繁出现在当时作者笔下以便借题发挥;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这类作者自身保守消极的态度,令其选择通过写时下受欢迎的言情小说匿身于现代都市的市井中。

直到新文化运动与“五四”运动所造成的中国社会思想的剧变,才令“爱情”有机会作为一个重要的概念出现在个人的思想乃至生活中。

从思想史的角度,新思潮中被“寄予厚望”、“予以重任”,而实际上被抽象化和中国化的个人主义为“爱情”正式登上中国社会的舞台提供了合法性与正当性。新文化运动的目标对象是社会中的青年们。将社会中人做二分,一类为青年,一类为“并世之人”,青年代表着希望,是新人,其余的旧人只不过是时代的残余。这种以青年为划分标志将社会中人做新旧二分的思想要归因于上一代人将进化论的思想引入中国所形成的思想定势。西方文明被视作中国以现代化所施行的改良必然会达到的阶段,也可视作目的或是终点,而以进化论引申,跟不上时代步伐的中国传统文化自然是要被淘汰的,于传统中成长的人自然也是迟早要被淘汰的,唯有新青年,因可接受新的思想和教育而具有希望。这种思想趋势上的急迫性和简约化的特点,在以“反传统”为主题的新思潮中,同样地出现在对中西文明的比较上。不论是陈独秀还是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在处理中西比较的问题上都选择将西方文明与中国文化作为一个整体看待,以一种整体对整体的逻辑思维去对待二者。即便如鲁迅般能意识到西方文明并非一整体之人,在对待中国传统的问题上,依然选择视之为整体。而这种由“草率”区分而所形成于新文化论述中的整体性,并非经过由个体到一般,由抽象到具体的逻辑严谨的认知过程推理而出,而是“以对立的价值判断为起点,又把对立的价值判定推到极端,以罩定两头和统括两头的结果”。因此与整体性连在一起的,一定会是模糊性、空泛性和随意性。【4】这种模糊的、空泛的、随意的理解自然而然地也出现在了对于个人主义的理解上。不论这一时期对于作为“截来的论断”的个人主义有多少种不同的诠释和源流,其间的共同点在于其落脚点都在个人主体与个人本位。这种实质上是由“个人从一切社会羁绊中解放的心灵渴望”所引发的人本主义、人文主义,在新文化运动期间,始终是作为一种与中国传统相对的用以反传统的外来主义被人所认知。而此一时期对于“自由”、“平等”、“独立”“权力”“自立”等概念的理解表现出了相同的目的。而“爱情”也在人文主义的情怀下具有了相同的效力,追求爱情被视作自由的体现,被认为是一种个人权利,自然也是个人解放的象征。

就思想史的角度,仅仅是借以个人主义反传统的东风,为“爱情”真正走进中国人的生活提供了舞台。将“爱情”推向舞台中心的任务,则由与这场思想变革关系紧密的“五四”时期的文学来完成。

“五四”以后的十年间,对于青年人而言,爱情成为了其生活的中心。这种变化的出现与文学革命的成功密切相关。以陈独秀和胡适为首主张的白话文写作使得当时大批青年加入文学创作的行列。青年人热烈响应新文学的号召,将其视作发展个性的方式,各种日记、书信和自传体作品大量出现在文学市场中。即便这些年轻人的作品往往都是“满纸的顾影自怜和自我陶醉”,但正如陈独秀在创刊《新青年》时所希望的,希望通过青年生活和作品中的青春活力“为陈腐的中国文化僵尸带来新鲜活泼的细胞”。【5】青年们的青春活力确实被激发了出来,但“五四”过活,中国的青年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反传统的大思潮将原先社会里旧的传统的行为方式和价值观统统给予了否定,然而新的社会道德秩序还没有建立,因此在之后的毛泽东思想形成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人处在文化真空的过渡时期。此外,辛亥革命之后,政治上军阀割据局面的混乱以及社会各阶层实际缺乏有机联系的事实,使得青年们满腔的热血和激情实际上是无处发泄的状态。最后,不得不回到自身。青年的青春和活力都投入了对自我价值的关注。个人与社会间的此消彼长的情况在此十年间的青年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6】

此外,这一时期的作家们,俨然成了“爱情”的拥护者、鼓吹者和带头人。一方面不论是何种文学形式,追求爱情的生活方式成了作品中不可或缺的“时髦”。另一方面,作家们自身也“亲力亲为”,将“爱情”的主旨贯彻于自己的生活中。作家不仅通过作品,还有自身的爱情故事被大众所熟识。徐志摩显然可作为其中的代表。这种关于爱情的书写与实践所反映的是当时将追求爱情视作展现个性方式的普遍观点。在一个失去固有的社会道德作为价值支撑的时代,“爱”一举上位,“成为新道德无所不包的象征”【7】。在新思潮强调个人从一切社会关系中解放出来的要求之下,爱情和自由很自然地被视作是同一回事。敢于去爱本身被视作一种反传统的行为方式,同时青年通过进入恋爱状态的方式宣泄着自己的情感和精力,认为通过这种展现个性的方式自身就能成为一个充实而自由的男人或女人。【8】

【参考文献】:

【1】费正清 编 杨品泉等译.剑桥中华民国史 上卷 1912-1949 [M].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1994.

【2】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 2001.

【3】 张爱玲. 张爱玲全集[M].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2011.

【4】 杨国强. 新文化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上)[J]. 探索与争鸣, 2016(8):12-22.

【5】 杨国强. 新文化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中)[J]. 探索与争鸣, 2016(9):12-22.

【6】 杨国强. 新文化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下)[J]. 探索與争鸣, 2016, (10):13-26.

【7】陈蕴茜, 叶青. 论民国时期城市婚姻的变迁[J]. 近代史研究, 1998(6):198-222.

【8】赵妍杰. 为国破家:近代中国家庭革命论反思[J]. 近代史研究, 2018, No.225(3):75-87.

【9】 赵妍杰. 面向未来:近代中国废婚毁家论述的一个特色[J]. 探索与争鸣, 2017, 1(8):128-134.

注释:

1.赵妍杰,《为国破家:近代中国家庭革命论反思》

2.赵妍杰,《面向未来:近代中国废婚毁家论述的一个特色》

3. 相同的情况,侦探、黑幕、武侠类小说的兴起,与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和北洋军阀政府造成的政治混乱相关联。

4.杨国强,《新文化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中)》

5. 《剑桥中华民国史(上)》,第465页

6.杨国强,《新文化运动中的个人主义(下)》

7. 《剑桥中华民国史(上)》,第466页

8. 同上。

作者简介:仇逸海(1993—),男,汉族,上海人,学历:硕士在读,单位:上海大学社会学院,研究方向:家庭问题;文学社会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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