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潘：山水之上，我该如何描述

冯艳华

一

在扎嘎大瀑布面前，我该如何描述

水驮着水，水喊着水，水为水拼命的样子

如何描述：水命，就是水不要的命

我能说出跳到一半的水，和它的半个去处

但我不能说出，这些水为什么要用奔命的碎

开出花朵？说出它们前赴后继的快

说出层层叠叠的水和它后面层层叠叠石阶的关系

说出悬崖里一段绝命的水和证词本身的关系

说出用石头接水——水疼，石头也疼

说出它们，在松潘

轰隆隆的名声

我试着去扯一块

高93.2米，宽35米的瀑布

试着逆着瀑布去摸一摸悬崖

试着用瀑布的美去理解悬崖的疼……

但我实在说不出

这些水跳下时的想法——

哗（华）——哗（华）——地，全是

故乡喊我的口音

二

当我说出水的后代

大海子湖抱了小海子湖一下

就生出了二道海

我能描述二道海长在5公里的山沟，但我不能描述

它春天的长相，不能描述它牵着水的手

倒映和倒影的关系，就像我不能说出

荡漾和浩荡

都是水爱着水的样子

当我又一次想描述它的形状——

山高水长，山高水长，山高水长啊

我这样一遍一遍地诉说，是因为再多的描述也不能

让这形状，从我喉咙里吐出来

感谢栈道的相连，空，和稳当

感谢前面的风光引我一路向上——

过翡翠湖，犀牛湖，密林，花朵，蓝……

过大海子湖和小海子湖时，我不想走了——

回首，二道海弯如行路——

不管是青出于蓝，还是蓝出于蓝

它们都是二道海的

父亲和母亲

三

站在红星岩面前，我能说出

一块石头长成了绝壁的样子。但我不能说出

它长成了绝壁的样子是为什么

我能说出绝壁上的红就是它的血

说出血的位置，就是心脏的位置，说出

岩洞，就是伤口。说出悬崖峭壁

就是一个人

把时间立在那

但我不能描述它和天的近。不能描述

一朵云在它伤口里飘荡的形状就是它伤口的形状

不能描述，轻，和轻浮在高处中的不能自已

不能描述那红色的光

是它自己的，还是太阳给的

红星岩的伤口，有时

被白天填满，有时又被黑夜掏空

我只能描述它的红，却没法说出

从四纪冰川到现在，那个举刀的人

还举着的力量

五星湖四周繁花似锦。如果有一种说

叫说不出来。像现在

我只能一一指出——

五星，绝壁，血红，神秘……

岁月，牺牲，捍卫，信仰……

说不出就仰望吧

——如果，你也想到了旗帜

四

我从没怀疑山上的雪，就是云朵们的身体

就是做梦的水的身体。不能描述雪宝顶的时候

就用眼睛去读吧——

读它的白，高，读它天上才有的纯洁

用小声读，就像一滴雨

朗诵它的天空那样

我能说出一座雪山的形状，却不能描述一粒雪的内心

和它年龄里闪光的冷。5588米的山峰

春天没上去，夏天也没上去

我能描述圆的，方的，三角的，半圆的湖水

描述一朵花用身體和风说话的表情

词穷的时候，就用好看描述美丽

用海拔这个词，描述海拔

但我不能说出那个骑马的男孩到底用了什么

一会把小风弄得左右飞扬，一会又把大风甩得东倒西歪

一会骑着马过去，一会又骑着风回来

在一座雪山面前，仿佛一个

会跑的村庄

五

自认为，这些彩池是欢迎我的

给我点颜色看，我更能看清

透明的含义，涟漪的含义，多彩的含义

看清风一次次修补着

水面上的空缺

像捞金子一样，从黄色池子里掬起一捧水

——那么快，它就没有了颜色

在黄龙沟，或者它根本就没随过什么颜色

它就是水，透着本身的亮。用颜色说出它

就错了

当我对着映月池，喊出：月亮

它们又把颜色给我看了一遍

我的眼睛又为她们的颜色一一蓄满了水

但它们不会做捞月亮的事，我也不会

就在我准备说出它们的时候

我又一次不能描述——

一枚月亮来到松潘的映月池里，难道

就是想用人间的水

去描述它的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