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热搜

陈瑞绒

1

国良拿起手机，微信并没有私信。

他点开朋友圈，侄女连发几条服装广告刷屏，表姐九宫格里的自拍照，不认识她的还以为是哪位大明星，修图软件似乎可以改变基因。大姑转了一条“按一个穴位，颈椎就不痛了，发一次救人无数”，大姑这些养生帖不单发朋友圈，时不时也轰炸家族群。身边的老年人还真吃这一套，微商推销的养生产品他们成千成百地买。真搞不懂，商场搞一次活动，可以为了几包面巾纸，人挤人疯抢的老人家们为什么买起这个会如此豪爽。

国良看一眼挂钟快十二点了。想刷一下微博就去睡觉，才想起微博已经卸载，那天和米南吵了架就卸载了。手机咚的一条信息。国良心里一动，果然是米南发来的。

“庆祝一起上热搜，热烈拥抱一下。”

上热搜？国良犹豫了一会，又重新下载了微博。

“海城出租公司，大国的牌号是63号李国良，他每天在燕园三中门口接孩子，亲们看见了就跟他打招呼。”国良一看脑袋嗡一声，心咚咚跳得厉害，像要跳出胸腔来，他看见自己拿手机的手在微微颤抖。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了，孩子也被公开了信息，个人隐私被米南置顶在微博上，下面回帖无数，群情汹涌。

大国是米南在微博上对国良的昵称，米南经常在微博晒她和大国的爱情，米南的粉丝都知道大国的存在。国良有时也会看，但是国良觉得大国只是活在网络里，大国是大国，国良是国良，反正现实没人知道大国就是国良，国良就是大国，不影响干活不影响生活，也就不管她，其实也阻止不了。

米南简直是胡闹，她想置我于死地，她的微博有着三十多万粉丝。一早送孩子去上学，怪不得学校保卫科的亲戚老林跑出来问他：“国良，你在公司得罪什么人了？今天接到好几个电话，问你，问你儿子呢。”

“什么事，怎么会有人问到我。”国良一头雾水。国良调转车头开出海边路还一直在想，会是什么人来打听一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2

国良和米南的相遇是偶然，其实也不偶然，他们两人同住在海城县城城区，米南住在盈江边的金海花园，公寓是租的，9楼的一房一厅。米南30多岁了，单身一人，她自称是自媒体工作者，自由职业，写文案做一些产品推销。

国良住在车站后。县城也不大，那天米南打他的车，天下大雨，她下车没带伞，国良就撑把伞把她送到小区电梯口，这个贴心的小举动让米南对他有了好感。米南见国良不像别的司机那么油滑，话也不多说，人长得清爽，中等的身材，不胖不瘦，眉是剑眉，鼻梁笔直，剪着一个寸头挺精神的。

米南叫住他：“你留个名片给我。”

米南需要用车就打电话找国良，国良随叫随到，人殷勤实在服务细心周到，米南成了国良的固定客户。米南让国良开车顺路时帮她捎一些日常用品，今天猫粮牙膏毛巾，明天带个外卖，有时还让他帮忙买菜，按路程远近计费付费。更熟悉些时，米南的卫生间漏水，灯坏了，也让国良帮忙修理帮忙换，国良很能干，什么活都会干，米南都付给他车费修理费，国良照常收费，也乐得跑腿，反正赚钱又没耽误。

后来米南甚至让国良带她去兜风，虽然是去兜风，车费也是会给。那天两人兜到一个无人的海边，米南沿着沙滩走来走去，国良一个人坐在沙滩上，对着大海发呆，夕阳染红了海面，也染红了国良，国良整个人披上一层金色柔和的光辉。米南远远看着呆了一下，走近他，拍拍他的肩膀打趣他：“回啦，不回恐怕会被老婆骂了。”

米南下车时拿了60块钱车费付给国良，国良说不收了，以后兜风的车费就不收了。米南笑着说：“几时这么好。”

3

国良跟米南的关系更进一步，国良自己也没想到。兜风第一次拒收米南的付款，只是因为国良那天心情特别好，他的欠债还清了。父母家的老房子拆迁，他分到了三十多万拆迁费，还了十万元外债后，国良把剩下的20万存入媳妇的户头，心里头高兴着呢。

接到米南的电话，儿子刚拿着数学题来问。国良回家大都已经很晚，媳妇有时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嗯嗯不耐烦的。辅导孩子的作业，国良倒是尽心尽力，国良对孩子的学习很在意，儿子也挺争气，学习成绩在班里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老师经常打电话来表扬他。

米南在电话里诉苦：“小区的电梯坏了，我爬楼梯上到9楼累得快断气，一进门被绊倒了，现在腿很痛，国良你帮我去三角楼药店买瓶活络油好不好？”

米南嗲嗲的声音在国良耳边像呢喃。

“一个客户打来的，叫我送她去医院，我出去一下。”国良跟媳妇说完转身就走了。

国良绕道去三角楼药店买了一瓶跌打活络油。米南打开门看到国良，就把腿伸到国良的面前说你看看都淤青了。米南穿着家居小短裤，整条大腿都露了出来，皮肤很白皙，腿上的淤青显得特别醒目。国良把活络油递给米南，米南拉住国良的手：“你进来嘛，帮我揉揉伤。”

米南坐在沙发上，国良把药油倒在腿的淤青处，揉几下，米南哎呦哎呦地叫，小力点，你小力点，太疼啦。

国良笑了，轻揉一下说，真娇贵！

米南看着国良说：“不许人家娇贵么。”国良微笑着，手揉着伤处并不出聲。

“你喜欢我吗？”一个声音在国良耳边响起。国良吓了一跳。国良抬头看着米南，细皮嫩肉，长发披肩，眼睛不大，五官也说不上漂亮，瘦瘦的，文静秀气，说话的声音娇嗲娇嗲的，听着像春风拂面令人酥软。

国良心砰砰跳，嘿嘿干笑一声，说：“喜欢。当然喜欢。”

米南拉过国良的手放在她大腿上，国良抬眼看她，四目相对。国良一下子抱住了米南，米南热烈地吻着他，两个人在沙发上拥抱着亲吻着，米南啃着咬着国良，还坐在了国良的身上，在国良腿间扭着。国良抱着米南也不管不顾翻腾起来，恨不得把自己融进米南的身体里。米南嗯嗯叫着，脸上的红潮一阵又一阵，退了又上来。

事后，国良有点惊讶，这个文文静静的女人还真来劲。

4

国良记得很清楚，3月8号那天中午，是因为贝多芬吵起来的。贝多芬是米南养的猫，她养了两只猫，一黑一白，养了好几年，黑的那只叫黑格尔，白的叫贝多芬，她爱猫如命，黑格尔生病了，她抱它去宠物医院看医生，日夜服侍。

事情的起因是米南让国良给她的贝多芬铲猫砂。国良没听到，他在看一个视频，场面血腥的杀猫视频，国良看得心惊胆颤。米南一下子就怒了，她本来就喜怒无常，自从黑格尔病死后，她失魂落魄，脾气暴躁得不行，一点芝麻蒜皮的事就能引发一场大地震。国良记得有一次她问国良昨晚有没有跟媳妇做爱，国良不说，她生气，说了她更生气：“国良你两口子联手欺负我。”说完跑厨房拿一把菜刀砍桌子，把电脑桌边都砍得花花的，国良求她别闹，差点跪下去求她了。

米南抱着贝多芬在看花花绿绿的股市曲线图，见国良迟迟坐着没动，转过头来吼国良：“你死了还是聋了，叫你干点活你就磨磨蹭蹭，你不爱贝多芬了吧？不爱你滚。”

滚就滚，国良一听也火了，忽然觉得真是受不了她，服侍完她还得服侍她的猫，无法过了，国良下楼时下了决心再也不理她。

5

南方的回南天真要命，地板是湿的，墙壁也是湿的，瓷砖冒着“汗珠”，密密集集的汗珠凝聚着，摇摇欲坠，有的顺着瓷砖缝往下流，流出一条清晰的纹路。空气湿暖得可以拧出水来，国良觉得吸进体内的不是气体，而是液体，水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像千军万马把人包围得快要窒息了。国良站起来打开窗，窗外一片白蒙，起雾了。

孩子和媳妇已经睡着，电视上中央5台还在播放着足球赛，中国跟泰国的比赛。赛事刚刚结束，连打泰国队也输，郁闷。国良走到茶几边，抓起遥控器按一下，把台切到湖南台，歌手杨坤正嘶哑着嗓音唱：要死就死在你手里……

怎么忽然就不耐烦了？国良今晚想起来，觉得应该是从米南想做试管婴儿的计划失败后，两人开始不和谐的。

米南的父亲是大学音乐教授，很有才华，得过大奖，因为爱上了得意女弟子，跟她妈妈吵了一辈子，正值壮年的父亲抑郁过世时她还在读大学。

米南对国良说：“我不在乎你有老婆，不会破坏你的家庭。”

米南的微博签名早就写着：一枚不折不扣的不婚不育主义者。男女关系于她而言，就是跟男人发生性关系，除此，无他。她是不会跟国良结婚的。

三年前初认识米南时，国良的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心脏出了问题，命悬一线，必须动手术，国良为此背上了10万元外债。为了还债，国良辞掉五金厂刘老板私人司机的职位，干起了出租车，在小城拼命拉活，起早摸黑，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疲劳驾驶是常事。

回家还得受媳妇的气，一进门，媳妇就问他要钱，有时交的钱不够媳妇规定的数额，媳妇就很不满，要发脾气。家里负债了，媳妇总是不满，没事也要吵一吵。国良每天累得够呛，一句都不敢出声，回家倒头便睡。国良觉得自己活得像一条鸬鹚，出来捕鱼，回家再吐出来。

米南说想跟国良生一个孩子，国良倒是没有反对。可米南是要用国良的精子做试管婴儿，然后找代孕把孩子生下来。国良觉得自然生育就好，何必去做试管婴儿呢？又花钱又麻烦。可是米南不同意，她说：“我生小孩会死掉的。”

6

国良得知米南是网红美南子时，着实吓了一跳。

米南跟国良在一起之后，几乎不出门，她的家除了床边的猫窝算是豪华版，床、衣柜和其他几件家具都是房东留下来。窗帘是灰色的，床单和枕头是黑格子，沙发是一套灰色布沙发，茶几当饭桌，电脑桌上摆着一台台式电脑，连电视机都没有。阳台倒是挺大，阳台四周围着铁栅栏，也没种花草，中间放着一张摇椅，边上还有一盆猫砂。

国良每天上午十一点多收了工，买了菜，就来米南家做饭，两个人一起吃午饭。饭后通常就要做爱，下午才又出去拉活。

那天中午，吃完饭，米南在电脑前看股市行情，米南也炒股的。近来股市行情好点，两个月来大盘从2400多点升到3000点。大家都说牛市周期到了，米南笑嘻嘻对国良说：“我在股市上赚了钱，给你换辆新车。”

国良刷好碗，拿起手机也看一下股市行情，大盘三千一百多点了，全线爆红。国良不买股票，国良又随便翻看一下腾讯新闻，发觉页面推送的新闻上的女子看着好面熟，國良点进去点开照片，这不是米南吗？国良拿着手机辨认了一下，又看看电脑前的米南，一模一样。就是她，她怎么会上腾讯新闻呢？

国良看到新闻内容时，傻眼了。新闻说米南在微博开通打赏文之后，月收入上万，她微博一直在涨粉，已经几百万粉丝了，她的广告流量收入不菲。更傻眼的还在后头，记者说米南在十年前写《怡情书》，书里自曝和上百个男人上床的经过和细节，因而爆红网络爆红文艺界。《怡情书》国良没听过更没读过，他百度了一下，书已下架，记者说的没错，书的作者是美南子。美南子是米南的网名。

国良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她吗？

国良不相信。国良拿着手机问米南：你是她？深圳的？米南看了一下手机新闻，又看看国良，脸上掠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正常，娇笑着说：“大惊小怪，我是不是她呀？不像吗？不像作家吗？”

国良说：“那真的是你。”

“是呀，我就是美南子呀。”米南很认真的看着他，“你怕吗？”

国良怔怔的。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怕还是别的什么情绪，他最大的情绪是不敢相信。国良想逃，想跑，他抓起车钥匙快速走了。

7

国良晚上回到家，翻看了一下米南的微博，粉丝还真的有三十万加，一个月广告流量收入是三万多的截图她晒在微博上。

国良想着真不可思议，我在和一个以性开放爆红网络的网红相好着。这怎么可能。她看起来多么普通，米南很少化妆，偶尔涂个口红，衣着也挺随便，有时牛仔裤T恤。穿的衣服几十块一件，上百的鞋子也舍不得买，包包没一个，几乎不去旅游。她生活那么节俭，除了对猫舍得花钱，猫粮买最高级的，猫窝买最贵的，黑格尔在宠物医院住院时几千几千的花钱，国良去结账时，倒是被吓一跳。网上还说她很有钱，月收入十几万。国良无法把眼前的米南跟网络上的美南子重合成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重合，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米南的信息发过来了：宝宝，我想吃你前次做的带鱼，你明天买条带鱼来吧。

国良的心忽然就软软的，米南喜欢叫他宝宝，做爱的时候还喊他爸爸。米南不会做饭不会干家务，家里的活都是国良帮干的，拖地，做飯，扔垃圾，米南的贝多芬也是国良在照顾，米南会发红包给他，买衣服鞋子送他，她几乎没花过国良的钱。

管她是什么人，她对我好就好了，国良这样想着就觉得无所谓的。国良又如常去米南家，中午两个人吃完午饭照例要上床的。有一天，做着做着米南在国良的耳边说，我们生个猴子吧。国良喘着粗气应着，好啊好啊，生个猴子，今天不带套。

米南咯咯笑，掐着国良的屁股说不行不行，我是说去做试管婴儿。国良兴奋着加快动作说好好没问题。

8

过了几天，米南居然先跑去做卵子质量检测，然后一本正经拉着国良去医院验血验精，做体检，国良没想到她当了真。

国良知道她恋爱过，大学毕业后刚工作时爱上了她的上司，上司有家庭孩子，米南不知情，还为上司堕过胎，后来上司抛弃了她。堕胎被抛弃这件事从此成了她人生的一个黑洞，她不喜欢小孩，她说她只爱猫。

黑格尔死了，米南哭得死去活来，不吃不喝，国良陪着她送黑格尔到宠物殡仪馆去火化，买了鲜花，给黑格尔举行葬礼。国良抱着米南劝着：“不过是一只猫，用得着这么伤心吗？”“黑格尔是我儿子，比亲人还亲。”

不是还有贝多芬吗？

我只有贝多芬了，你会陪我吗？

会，陪你到老。国良亲了亲米南的额头。

米南萌发生小孩的念头，她说是黑格尔的死触动了她，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悲惨，觉得将来她老了，走不动了，生病住院都找不到一个人签字。家里人又指望不上的，她爆红网络后，她妈就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了。

米南坚持要到香港做试管婴儿。她不停地打电话，也在网络上做各种咨询。国良也不管她。有一天两个人吃着饭讨论，孩子生下来，户口怎么办？米南连这个也想好了，她有两个方案：方案一，孩子的户口随她，去深圳入户，那里的教育比较好，孩子父亲一栏写上国良的名字，按规定必须交罚款20万块，国良负责交钱。方案二，国良先离婚然后和米南结婚，等孩子上了户口，再离婚，然后国良又回去复婚，米南给国良10万块钱补偿。

国良同意了第二个方案。

米南让他尽快回去办手续。

9

国良回家后把计划跟媳妇说了一遍，媳妇大怒，破口大骂。国良解释说：“这是假离婚，我是净身出户，以后我还回来和你复婚。”

“她还会给咱10万块钱。”国良又重复了一句。

媳妇咬牙切齿：“离婚，除非我死了。”

媳妇大约三个月前知道了他和米南的婚外情。国良那夜半夜肚子痛，第二天到医院检查，阑尾发炎，要割阑尾。办好住院手续，在入手术室麻醉之前，医生让国良把手机交给媳妇。国良手机来不及关屏，媳妇就是那天发现他的秘密的。媳妇闹起来好凶，满地打滚，要死要活，国良刚从手术麻醉中醒来，媳妇就指着国良大骂：“那个妖精敢怀上你的孩子，我一刀捅死她。”

媳妇每天电话连环追，国良焦头烂额，媳妇闹到父母家去，国良又被父亲一顿臭骂，孩子也哭着说爸爸你变坏了。国良心神不宁地偷偷来跟米南约会，无法和从前那样自由了。

米南也不和国良生孩子了。她说国良连20万罚款都不肯拿出来，摆明了想占她便宜。她买了个养老保险，就再也不提生孩子的事了。

国良觉得提出分手米南应该不在乎。他知道米南不单跟他一个人好着，也找其他男人约会，国良就曾碰到过，有一天他路过金园酒店，就看到一个男子搂着米南从大堂里走出来，国良气得要命，他跳下车要打那个男人，米南拦着不让，米南还当着那个男人的面扇了国良一巴掌，国良就不再去米南家，要跟她彻底分手了断。

可国良经不住米南左一声爸爸右一声爸爸，又是道歉又是哭着说这次其实是故意要气气国良的，米南说：“谁叫你不和我生孩子呢。”国良也禁不住米南的诱惑，闹了一阵子，两人又和好。米南也对国良说，不知道自己历尽千帆，为什么就只有离不开国良。米南咬着国良的耳朵说：应该是你的活儿太棒了，老能让人飞上天去。说完米南格格地笑了。

10

国良想不到米南翻脸如此无情。她对自己到底有没有爱，不可能真爱吧，米南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她只爱她的猫。怪也怪自己太疏忽，对米南就应该想得到，不能以常人的心态去处理和她的关系，她有太多不同于常人的思维。

这下身份信息已被曝光，粉丝连“人肉”也省了，曝光也就曝光，干吗扯上孩子，孩子的信息被公开，闹到上热搜，这简直要人命。网络暴力的例子比比皆是。国良想起前次看过一个新闻，南京一男子因为儿子被狗咬伤，一气之下将狗摔死，后来虽然已经与狗主人达成和解，然而卷入了网络暴力，被爱狗人士人肉诅咒威胁恐吓，巨大的恐惧感使他的妻子割腕“为狗偿命”。

她是故意的，可故意做这些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怪不得今天见到公司的同事，个个表情怪怪，又笑得很诡异。世界很大世界又很小，海城这个弹丸之地，稍有点风吹草动，好事没人知道，随便一点芝麻八卦的事，总传得比风还快，何况是现在的网络传播。

国良知道粉丝们偏激好斗，动不动爆粗口喊打喊杀，随意谩骂攻击，甚至尾随跟踪，拍照片记地址恐吓威胁。米南在网络上一呼百应，粉丝们就肆意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和心结，仿佛谁都可以肆无忌惮对任何人对任何事情做出至高无上的裁决。

世上最凶猛的猛兽，就是被压抑的人性。米南不久前在微博上曝了国良媳妇的一个背影照，媳妇就差点被人肉出来，米南说不是她干的，是黑粉人肉的，黑粉就黑粉吧，国良也没怪她。

如今她疯了，现在我李国良也要跟着她疯，我上热搜了，红遍微博成网红，我一家都成网红了。国良越想越愤怒，想冲去她家找她理论，不过国良立即冷静下来，现在冲过去也于事无补，她那个人无理可讲的。

11

国良回了一个微信给米南：丫头，你不要闹了，快点删掉孩子信息，不要伤害到孩子。国良和米南好着时，每个晚上睡觉前都会发微信给米南，丫头在干吗，丫头睡了没，丫头晚安。

我只有猫了。米南回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

第二天一早，國良交代儿子：这几天你不要乱跑，不要跟陌生人搭讪。上学放学都等我去接你，在学校里面等，不要跑到外边校道来。重复了几遍。孩子莫名其妙。

国良送孩子到学校，就开车去金海花园，天空灰蒙蒙，盈江暗淡无光，江边泊着几条渔船，孤零零的样子。国良把车开进了小区地下停车场，国良有米南家的钥匙。米南还在床上睡觉，枕边躺着贝多芬。

“贝多芬感冒了，你没来照顾她，她就生病了。”米南发现国良进来后抱着贝多芬坐了起来说。

你快删信息。

贝多芬生病了，我得带它去看病。我要带贝多芬去看病。

你删信息。

急什么。

我儿子的信息，我不急么，万一他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就要跟你没完，我现在只有贝多芬了。

你删不删？

谁说要陪我到老的？你倒是回去陪老婆孩子了，不管我了是不？米南摸了摸贝多芬的头。贝多芬喵喵叫了几声。

你删不删？

不删又怎么啦，你要杀了我啊。米南抱起贝多芬下床，也不看国良，转身走到阳台边。

国良跟了出去，天更阴沉了，像要下雨，春天雨水多，三头两天就下雨，国良看看楼下，楼下花坛边音乐停了，几个穿着粉红舞蹈服跳舞的大妈已经散去。

不要伤害孩子。你曝光我，我都不知以后怎么做人。

你做的好事你就该受着。

我受着我认了，关媳妇什么事关孩子什么事。

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你媳妇还说我要是怀上你的孩子，就要一刀捅死我，你忘啦，不过是挂上你儿子的信息而已，我对你的孩子可仁慈多了。

快删了。

不删。

我去公安局告你侵犯隐私权。

去告啊！

快删了。

不删。

不删，我叫你不删，国良冲上前一把抢过米南怀里的贝多芬，摁出阳台铁栅栏，拎在空中，贝多芬惊恐万分喵喵叫着。

别吓到贝多芬，米南大叫。

对面阳台晾着小婴儿衣裳的年轻妈妈探头看了看。

你删。

好好，我删，我删，宝宝你别伤害贝多芬。米南哭了，她掏出手机点划着，你看，我删了。宝宝快放贝多芬下来，她生着病。

有人虐猫，我要报警！年轻妈妈大声喊着，不知什么时候拿着手机在录视频。

我没有虐猫，别拍。国良拎着贝多芬的手颤抖得很厉害。

快放猫下来！米南伸手要去夺贝多芬。国良向后退了一步，身体后仰，拎着贝多芬的手腕磕碰着栅栏的铁条，手不由一松，喵……一声凄厉的叫声划过楼层，贝多芬直直地坠下去，砰。

米南瞪着双眼，张大嘴巴，惊愕地恐怖地大叫着冲出去。

上热搜，上热搜，这下好了，我送贝多芬上热搜了。

国良无力地瘫坐在摇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