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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二题

2019-09-10张洪贵

参花·青春文学 2019年9期
关键词:多德刚子高粱

竞选村长

鸡窝村的老少爷们儿不习惯把村长叫村主任,他们一直把村主任叫村长。

钱满贵在村里干了三十年村长,眼看再干一届就到了退下来的年龄,却正赶上又一届选举。本打算干满届体体面面地退下来,谁想在外打工的钱多德回到村里,扬言要竞选这个村长。

过去村长在村里的地位和油水,只有钱满贵知道。谁家的儿子升学、闺女出嫁,甚至死了去火葬场火化,都离不开他腰里的那个圆疙瘩。你去求人办事,谁不带盒烟、捎瓶酒?礼品的多少要看你需要办事的大小来决定。盖房子,批地基,两条好烟两瓶好酒怕是这章子也盖不上。

钱满贵人长得圆脸圆脑,小眼睛,大鼻头,高兴了,笑起来像弥勒佛;板起脸来,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让人生出几分畏惧。平时村里谁家娘生日孩儿满月,都得请他去喝酒,慢慢喝出个啤酒肚。当着人的面,他喜欢拍着肚子,说些风凉话。他盖章子时,先把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他这眼镜平时是不戴的,只有看书看报、看盖章子的内容时才戴上。然后把章子捂在嘴上呵呵热气,底下垫了一本厚厚的书,一手慢慢地盖在纸上,然后双手压在上面,来来回回地压两遍,再猛地拿开,“鸡窝村村委会”几个字清清楚楚地印在了上面。等人家走了后,他再把章子在印泥上盖了,好等下次再用。

据说有一次,他老婆给一个好姐妹偷偷把章子盖了,顺顺利利地把儿子的婚事结了。钱满贵回家来询问老婆是不是私自开了锁盖了章。他老婆自然不敢承认,举手对天发誓说没有那回事儿。钱满贵骑上自行车,中午饭都顾不上吃,顶着炎炎夏日骑到了镇上民政所,塞给管材料的小王一盒烟,拿出证明材料一看,村委会的章子清清楚楚地盖在上面。他返回家中,人像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满头大汗,抓起笤帚疙瘩劈脸就给老婆打上了,直打得她那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老婆鬼哭狼嚎,发誓再也不敢乱盖章了才罢休。

最近几年,章子被镇上收回了,可证明材料还得需要他来写,所以这礼品一点也没有少收。

但实话实说,钱满贵从来也没有因为哪个人带的东西多少而难为过人,章子总是顺顺利利地给盖上了。鸡窝村人都记着这事,所以每届选举还是投他一票。

可这一次不同了,钱多德找了自家的兄弟爷们儿、同学发小,挨家挨户地做工作。论辈分,钱多德喊他叔,平时见了一口一个叔长叔短,叫得可是亲热。现在见了,老远躲着他走。有一次碰了个满怀,故意低下头看手机,擦肩而过。钱满贵在心里骂,真是个白眼狼,以前批地基盖小洋楼、入党,都是自己到镇上求爷爷告奶奶一手经办的,就是吃了他两顿饭,拿了他两条中华烟。在城里待了两年,就六亲不认了,还要竞争这村长。

钱满贵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瞅着远去的钱多德,骂了句什么玩意儿,悻悻地回到家。他老婆正坐在院子里的磨盘上抹眼泪,看见他冷若冰霜的脸,忙说,你可要想想办法呀,这村长一定不能让他争了去,要是钱多德那小子干了村长,将来一定没咱好果子吃。

钱满贵一夜没睡着觉,中华烟抽了两三盒,满屋子里的烟雾像着了火。他老婆呛得直咳嗽,可敢怒不敢言,知道他也没好法子想。

谁想第二天,钱满贵吩咐她骑上电动三轮车,去镇上买上十桶油、十袋面。

老婆不敢怠慢。买回来时,钱满贵早在村口等着了。他和老婆把油、面拉到了几户孤寡老人和五保户家,最后还给了村里的长舌小寡妇一份。乐得女人拉住他的手,说村长你放心,我一定还选您当村长。

出了门,老婆满脸不高兴,说你是不是和這小寡妇有一腿,干嘛给她送一份?

钱满贵斜着瞪了老婆一眼,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

果然半天工夫,长舌小寡妇把他送油送面的事偷偷地吆喝遍了村。

钱多德一听慌了神,赶紧召集起人,连夜买油买面,挨家挨户送下去,惹得村里的狗汪汪叫了半宿。

第二天,长舌小寡妇跑上门来告诉他,钱多德给了她双份油和面,还给了她二百块钱。

老婆心疼得直埋怨,这一千多元算是白瞎了。

果然,选举那天,钱多德的票遥遥领先。不久,顺顺利利地当上了村主任。

钱满贵躲在家里一直没露面,他老婆偶尔上街买菜,人家也都躲着她走。

谁想过了半月,钱多德的村主任就被撸了,县上的工作组下来暗访:这次选举属于贿选。

镇上又重新宣布钱满贵干村长。

不久,县里报纸用大半个版面,登出了钱满贵夫妻二人自费看望村里孤寡老人和五保户的报道,还配上了送油送面时的照片。

大伙儿都忘了,他儿子就在省里一家新闻网站当记者。

高粱回家

高粱到镇上下车时,天还早得很。她故意在街上磨蹭了一阵子,等到天黑了再回家。

这是她去城里打工以来第二次回家。头一次回来清明刚过,地里的庄稼苗刚刚钻出地面。她托刘流给刚子找了份送外卖的工作。打了几次电话,可刚子支支吾吾推诿猪没卖、羊没卖、地还没包出去,就是不见人来。她着急上火,嘴唇一夜鼓起了泡,就请了一天假,准备把刚子硬拽了去。他知道刚子之所以不走,是因为他娘。他娘今年八十岁了,身体还算可以,可刚子就是放心不下。他以前也出去打过几次工,可待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家,高粱埋怨他,人家出去一待就是半年,钞票一沓沓往家拿,你倒好,挣俩钱都折腾到路上去了。刚子就笑嘻嘻地讨好她,说我这不是想你吗,离开你,我晚上睡不着觉。高粱生气地噘噘嘴,说你口口声声想我,咋回来每一次都先跑到你娘屋里去?刚子说,老人家年纪大了,我不是担心吗。高粱粉嘟嘟的脸蛋涨红了,噢,你的意思是我就不担心了?

沿小路到家也就三四里地的路程,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玉米棵,还有黄烟棵、高粱棵,密密的、幽幽的,风吹过,叶子像正上膛的枪栓“哗啦啦”响,不禁让人生出几分恐惧。她加快了脚步,斜挎在屁股上的坤包就像一只蹦跶着的小白兔,也跟着“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等爬上一道山梁,瞅见村子了,她才稍稍有了些安全感,顾不上脏净,一腚蹲在了草地上。

她现在恨死刚子了。要是上次听她的话,俩人一块出去打工,也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该如何开口和他说呢?她不禁脸火辣辣的,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攥住了那张卡,卡里有她准备留给刚子的五万块钱。

刚进城的时候,她和人家合租了一套三居室。别的姐妹都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只有她像只落单的孤雁,傍晚下了班,在街上的小摊上胡乱吃点,回到出租屋里躺下,可就是睡不着。半夜从别的房间里传来双人床“吱吱咯咯”的“磨牙”声,她胸膛里像憋了一股火山喷发的岩浆,搅得心里火烧火燎的。

勉强住了一个月,她就赶紧换了个地方。住在这里的都是单身,刘流就住在她隔壁。刘流老家是河南的,在城里送外卖,有时给她捎回一份鸡焖饭,有时捎回一份麦当劳,她以前从未吃过这些东西,别说,味道还真不错。他换下来的衣服,她就帮着洗。一来二往,俩人不免都有了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在一个孤独的夜晚,俩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关系。

落日还在燃烧,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翻下山坡,是一片熟透了的高粱,硕大的穗子压弯了腰,相互交头接耳,发出嘁嘁喳喳的声音。

她躲进了高粱地里,蹲下身子撒了泡尿。她想起以前下地时,刚子总是带好水壶,扛着家什,她空着手和大花狗蔫蔫地跟在后面。到了地里,火辣辣的太阳定在头顶,白花花的叶子像撒开的渔网晃得人儿睁不开眼睛。刚子就找几根树枝,插在坝墙石缝里,上面盖些草,搭一个凉棚,让她和大花狗在下面乘凉,他却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

可该死的刚子,咋就放心让自己一个人出去打工呢?当初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进了城,过年回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男人也感觉脸上有光,一个个吆五喝六,趾高气扬。夜里高粱把脸埋在刚子胸膛上,不服气地说,我要是到城里上班,不风吹雨淋的,保管比她们好看。刚子说,那你也去好了。高粱不相信这话,问,真的?刚子说,真的。过年回来,也让他们羡慕死。高粱激动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刚子,你真好。

高粱鉆出地,天已经黑透了。她低着头进了村,还好,没有碰到人。

大门开着,屋里亮着灯。大花狗先跑出来,没有叫,头拱在她裤腿上来来回回地蹭。高粱拍拍它的头,不知为什么,鼻子突然有些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悄悄进了屋,屋里传出娘的声音,刚子,是娘拖累你了,让你哪里也去不了。高粱一个人在外面,让她吃苦了。刚子说,她刚才还来过电话,说过得很好,让您别挂心。娘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高粱跟着咱受委屈了,以后娘走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刚子说,娘,您别胡说。再使点劲,我看快露头了。娘就小声抽泣起来,你看我这把老骨头……什么都靠别人,真是不如早死早好,省得拖累孩子们……

娘您再用点力,马上就好了。高粱看到刚子把手指伸进娘肛门里,抠出了一块块黑黑的粪便……

高粱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

她把手伸进兜里,一把揉碎了那张纸,纸上,是她写好的离婚协议书……

作者简介:张洪贵,男,1970年生人,山东安丘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曾任某国企煤矿党委秘书,某影视中心编辑、记者,某电视台编辑、记者。18岁开始发表作品,现已在《小说选刊》《时代文学》《延河》《火花》《精短小说》等刊物发表诗歌、小说等五十多万字。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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