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隐蔽战线特派员仲国鋆

仲力为 仲学人 仲昊民 仲立 仲卫功 仲丹勋

每每走进苏州革命博物馆，我们会在“刘寿华医寓”场景前驻足，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守着。刘寿华是我们父亲仲国鋆的化名之一。面对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我们没有泪水，只有久久的怀念；我们并不悲伤，只有深深的敬意。真希望时间隧道能够带我们返回到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年代，看看隐蔽战线上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处建奇功的无名英雄们；亲眼目睹那出生入死的，看不见硝烟而惊心动魄的战斗。

仲国鋆从小聪慧好学，记忆力超强，当地百姓称其为“小秀才”。他少年学医，16岁就在常熟县吴市家中开设“半半诊所”。有“国医仲国均内外科大方脉”金字牌匾，后来由苏州革命博物馆收藏。他的处方笺上印有“仁心仁术”字样，这便是他的行医信条。

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烧杀淫掠。1938年10月，16岁的仲国鋆投笔从戎，参加“常熟人民抗日自卫队”（简称“民抗”）训练班。1939年1月，担任“民抗”小队长、分队长，并在“民抗”司令部情报处任职。同年5月，仲国鋆奉“民抗”司令任天石之命，以老家“半半诊所”为依托，以行医为掩护，在日军的眼皮底下建立了“民抗”司令部的第一个情报联络站。

“半半诊所”服务于一方百姓，救治伤员，收集传递情报，发展新生力量。诊所的方脉间曾经是秘密入党宣誓室，先后有十多人在这里宣誓加入中国共产党。在那腥风血雨的年代里，艰难残酷的环境中，新老党员举起紧握拳头的右手，面对着墙上自制的党旗，低声但庄严且神圣地一字一句宣读用毛笔抄写在“国医仲国均处方笺”上的入党誓词。

1939年冬，中共常熟县委、“民抗”司令部已在常熟董浜、徐市、碧溪、横塘、何市、归庄、窑镇等地相继建立了情报网，情报联络中心站负责人有陈关林、仲国鋆、杨志兴，由“民抗”参谋长薛惠民直接领导。

共产党有铁的纪律，隐蔽战线向来有极其严格的保密规定。中共地下组织中，情报保卫系统独立运行，垂直领导，单线联系，不得与同级党组织发生横向联系。这样才能在遭受破坏时尽可能减少损失。隐蔽战线上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战术，需要智勇雙全，有超人的胆识，注重细节。细节决定的岂止是成败，而是生死存亡。

我们老家有两本泛黄破旧的民国二十七年（1938）出版的医药书及小楷字帖，珍藏至今。它们立过大功，是弥足珍贵的密码本。听父亲说，当年情报人员约定使用该书，因为它们是在大多数书店、书摊都可买到的家庭常备书，不起眼、易得到。遇到需要密传的情报时，可以通过这书译码。

父亲说，在实践中他们还创建了自己特殊的情报传递方式，用特定的文字并用方言来说。譬如，数字一至十，用“旦工川目吾兖皂人丸田”代之，以方言口语说成“戴低、瓦空、横串、只木、鹅豆、烟顶、槽底、插银、曲滴、甜心”，实际意思是“旦底、挖空、横川、侧目、吾头、兖顶、皂底、拆人、缺点、田心”。在紧急时即使有旁人，吆喝着喊出也无关紧要，常人绝对理解不了。

仲国鋆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曾任苏州、昆山、沙洲、太仓等县中共特派员。为了隐蔽战线工作需要，仲国鋆在多地启用各种化名，开设多个诊所，与诊所里的地下工作者分别装扮成医护、主仆、夫妻、姐弟等关系。以诊所为掩护，不顾生命危险，为获取情报，协同作战，长期战斗在隐蔽战线上。

苏州革命博物馆再现了的“刘寿华医寓”。1942年，仲国鋆任中共苏常太工委苏州县特派员，潜入汪伪江苏省会、“清乡”大本营苏州城，化名刘寿华，在苏州城小王家弄开设“刘寿华医寓”。苏州城内日伪军、警、宪、特机关林立，危机四伏。他和其他地下工作者一同以行医为掩护，机智勇敢地出入虎穴，获取了大量情报，行走在刀斧丛中，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他们坚定信念，团结群众，救治伤员，编写、油印、发行抗日宣传品及抗日期刊《朝霞》。

在父亲档案材料中有几份他亲笔留存的1943年中共苏中四地委江南（苏常太地区）工作委员会下属地下党组织及秘工系统的联络名单。这是苏常太地区中共党史的佐证资料。

1945年3月，仲国鋆的直接上线领导、中共苏中六地委苏常太工委书记薛惠民在敌占区常熟县吴市病重，大量吐血，被秘密藏在农民家中，一时无法转移。生命垂危的薛惠民掌握着大量中共地下组织的秘密和人员名单，急需向党组织移交工作。那时的吴市，日伪构建了严密的“清乡”军事网，重兵把守，密探遍地。关键时刻，仲国鋆临危受命，到他曾经公开担任过抗日职务的地区执行秘密任务。

仲国鋆孤身一人，化装成走街串巷的乡间郎中，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避开了日伪重重岗哨，顺利地与薛惠民接上头，交接工作、诊病送药。然后，仲国鋆又遵照薛惠民的指示，再向上级党组织汇报工作。他途经徐市周泾口河小坝时，被日伪便衣密探发现。千钧一发之际，仲国鋆想到的唯有党的机密文件决不能落入敌手，迅速机智地将秘藏在火柴盒背后的昆山县党组织和党员名单吞入腹中。密件幸免于难，而仲国鋆不幸落入日军魔爪。

被捕后，仲国鋆被押至常熟城内日本宪兵司令部，老百姓怒称为“常熟之狼”的日本宪兵队长米村春喜亲自审问，并让叛徒指证他是共产党。面对叛徒的指认，仲国鋆大义凛然地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担任过抗日游击队长、中共的雪长区区长等公开职务。他一身正气，无畏无惧，准备以从容就义来保全党的秘密。日军对仲国鋆用尽各种残忍刑罚，扣住他的手腕腾空吊起，整夜殴打；使用老虎凳，在小腿与板凳之间置放砖块；把竹签从他指尖钉入手指；灌辣椒水，用皮鞋踩踏腹部至吐出，再灌再踩……酷刑之下的仲国鋆坚贞不屈，严守党的秘密，保护党的同志。

日军对仲国鋆的公开职务没兴趣，而是想挖出深藏于他大脑的中共秘密，将他关押于死牢，继续严刑逼供，企图以长时间摧残折磨，迫使他意志崩溃而垂首就范。然而，面对凶残的日军，他始终坚持共产党人的信仰和民族气节，宁死不屈。

事实上，由他负责联系的各地党组织和几十名地下党员未受到丝毫损失。狱外，党组织曾多次营救他未成功。1945年8月，中国人民迎来了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奄奄一息的仲国鋆被党组织从死牢中救出。出狱后，昆山和苏常太地区的秘工党组织又重新与上级接上联络，恢复工作。

重见光明又遍体鳞伤的仲国鋆，仅在老家短暂休养两个月，又挥手惜别家人，以新四军苏南地区北撤一大队大队长的身份，率领队伍北撤长江，继续革命新征程。

1946年6月，内战全面爆发，仲国鋆受中共组织派遣，潜伏回江南，再次以行医为掩护，从事党的秘密工作。临行前，他吟诗抒怀：“狼烟四起多时疫，悟道行医又整装，百计千方不却步，欣然出境醉南方。”充分表达了他的坚定信念和战斗豪情。

抗战胜利后，残害仲国鋆等抗日志士的常熟日本宪兵队长米村春喜，受到正义审判，在上海提篮桥监狱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新中国建立后，中共号召记录革命斗争故事，教育后人。仲国鋆依据自己的不凡经历而撰写了许多篇革命回忆录等。其中，发表于《上海文学》1962年第2期的纪实文学《特派员》，记述了他以行医为掩护，在敌占区开展秘密工作的传奇经历，并由苏州沪剧团搬上舞台，又相继改编为电影剧本、连环画和长篇评话《江南红》。

往日的长篇评话题材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江南红》是苏州评弹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部革命新书。《江南红》开场篇是这样说的：“江南红，红遍江南。主角名叫吴国新，那么吴国新又是啥人？俚（他）是娥妮（我们）苏州的的确确石拍铁硬的老革命——仲国鋆。仲国鋆俚出生在常熟东乡吴市镇，故事里的主角就顺理成章姓吴；国是仲国鋆的国；仲国鋆参加了新四军，新就有了出处哉。”《江南红》说的是抗战时期，主人翁吴国新以行医为掩护，机智勇敢战斗在敌人的心脏的故事。评弹《江南红》一经开说，书场爆满，家喻户晓，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江南红》在江浙沪地区长期演出，经久不衰。

仲国鋆以行医为掩护，智斗日伪军、救治伤员的回忆录，又为沪剧《芦荡火种》、京剧《沙家浜》的创作提供了重要的素材。

岁月如梭，70多年前的战火硝烟已不见，血雨腥风已散却。革命先烈热血铸丰碑，唯有沧桑历史来见证。历史让我们铭记无数先烈丰功伟绩，让我们不忘中华民族曾经的苦难，让我们更加珍惜如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