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野中发现精彩
2019-09-10张红霞
张红霞
2014年4月24日教育部正式印发《关于全面深化课程改革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意见》,2016年9月13日《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正式发布。发展学生核心素养,为中国培养具有国际视野和竞争力的合格接班人成为教育界的核心任务。如何将当下教育的主旨追求付诸实践,既是挑战,也是教育研究积极优化、转型的契机。福田区教育科学研究院依托中山大学优质教育资源,立足毗邻港澳的区域优势,积极挖掘珠江三角洲丰富的田野资源,不断探索一条尊重教育规律、基于核心素养培养,在田野中发现历史、加深了解、增强粤港澳三地学子家国认同的实践教学路径。
一、中学生为什么要走向田野
历史教学走向田野,体现的是历史学的本位。清代乾嘉考据学兴起后,历史学界部分学者认为历史学是书斋里的学问。但从中国历史学的源头来看,历史学是离不开实践、离不开田野的学科,司马迁曾经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也就是必须读书与实践并行方能深刻理解历史、著出好史书。因此,历史教学走向田野,不是一种创新,而是回归历史本位。近年来,国内一些高校的历史学系,尤其以南方的中山大学和厦门大学为代表,再次开辟走向田野的历史学本科教学,逐渐将历史学从书斋里满堂灌式的教学恢复到田野与课堂相结合的模式。我们在深度参与中大田野教学实践的过程中发现,这种教学模式不仅高效,而且有很强的可操作性,适合中学历史教学积极借鉴学习。
历史教学走向田野,可以减少仅在课堂解读历史所造成的误读。这是因为,第一,在课堂里读历史,我们只能读到历史文本,很难理解其产生的语境,比如国内南方某著名历史名胜,因“某某洞”而名,但该名胜所在地并无山洞,该景点的管理人员遂在其建筑物的后山上,人工开凿一“山洞”,以使该景点“名符其实”。但进入该历史名胜所在地后,发现其地形是四周环山的一个小盆地,历史上,这样的地形,广大南方人民都是直接命名为“洞”或“峒”的,南方山区的史料中,关于“洞”的记载,基本上都是这种地形。[1]可见,该名胜点根本无须开凿山洞。之所以造成这种误解,基本上就是从书本到书本的结果,从书本到书本,就不了解“洞”作为文本在南方山区的独特语境中的含义。第二,停留在课堂里读历史,常常缺乏对史料较为全面的掌握,对历史人物、事件的认识基本上只能来自书本的结论。一旦掌握了更多的史料,对历史的认识就有可能更为完备。比如珠江三角洲的自梳女,作为一个历史现象,前人的研究反映在书本里,常常是说这些女性不结婚,是对封建婚姻礼法的反抗。但是,中山大学已毕业的博士生徐靖捷,走进珠江三角洲,走访了十多位八、九十岁的自梳女婆婆,发现她们当年自梳,跟反抗男权或者反抗封建等基本没有关系。这些婆婆自梳,主要原因有二,一是当地桑基鱼塘兴起,家里需要劳动力,二是当地风俗,如果妹妹已嫁,姐姐就不能出嫁。这样看来,这些自梳女,反而是因为“男权”或“封建”而自梳。[2]所以,走出书斋,到田野阅读理解历史是相当有必要的历史学本位要求。
历史教学走向田野,是发展学生核心素养极为有效的途径之一。随着《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養》的正式发布,学科核心素养成为中国教育界最为热议的话题,从高校教育专家到基层教研员和广大中学一线教师,大家都基于自己的认识和理解思考、讨论着为谁培养人、培养什么样的人、怎么培养人的问题。目前已经具有共识的历史学科核心素养为:唯物史观、时空观念、史料实证、历史解释和家国情怀,我们认为它符合学理与社会主义公民教育的逻辑,大体上代表了当下历史教育界对历史学科核心素养的认识。显然,教育研究领域不再把识记、理解等能力视为教育默认的训练要旨,这是教育研究的巨大进步。与此相呼应,作为基层教育工作者,如何在实践中发展学生的核心素养?除了利用课堂教学培养核心素养,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学科特色鲜明、可操作、可推广的途径?这都成为我们积极思考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有必要更加清晰地总结历史学科独有的、与其它学科有明显差异的历史学科核心素养,即历史学科的独特方法与能力。结合我们近几年参与中山大学历史系组织的一系列研究实践教学,以及听取一线大学老师的研究体会,我们觉得,历史学科独一无二的核心方法与能力,其实就是“依时序排比分析史料”的能力。所谓依时序排比分析史料,就是研究者在获取关于同一问题的一组史料后,按照史料产生时间给史料编年,然后通过这一编年分析出这组史料所反映的历史过程。而这种能力的培养,田野无疑是非常高效的一种教学形式,田野资源的开发、田野实践教学的有效开展势必可以成为中学历史课程的有益补充,使历史核心素养在田野中得以有效落地。
二、田野教学的基本理论
近年来历史学田野实践教学的基本理论,主要来自于“华南学派”,这是福田区教科院在进行田野实践教学中积极学习借鉴的。
关于华南学派田野理论的特点,中山大学温春来教授有如下总结:1、重视对典章制度的了解与研究,这是理解传统乡村社会的基本前提。但这并不只意味着考辨条文,还要去考察其具体的实践过程与场景;2、积极收集、整理族谱、碑刻、书信等民间文书和地方文献,力图建立并发展有自己特色的民间与地方文献的解读方法和分析工具;3、强调走向田野,在历史现场解读文献。相对于只在书斋或图书馆的苦读,这种方式可达到对历史更亲切的认知,并有可能体验到历史在当代的延续与影响,从中激发出不一样的思考;4、在搜集、解读文献时强调不破坏文献本身的系统与脉络;5、对一个村落的历史与现实的考察、体验与研究,可以深切感知一个具体的社会是怎样组织、延续与变迁的;6、对文献、仪式等各种文本,不仅重视它们表达了什么,更重视它们为何如此表达,强调对历史的当事人的认知与表达持一种尊重的态度并尽量予以理解,而非用他者的视角去对之进行分类、评判、肢解与归纳;7、不同类型的文献、口述资料、仪式活动等表达了不同层面、不同角度但却并非全然无关的历史,应同时注重这些不同的历史表达,并将之整合在一起,以期呈现富于立体感的历史;8、在坚持历史学本位的同时,保持开放的心态与其它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对话。[3]
来自于“华南学派”的田野教学理论,是近年来中国历史学界非常有活力的理论创新,我们在以发展核心素养为教育主旨追求的当下接触到这一理论,深受启发,感觉将其引入中学历史教学恰逢其时。
三、福田区田野教学探索
2018年底和2019年暑假,福田教科院借助中山大学强大的教育资源,以“走向历史现场,发展核心素养”为目的开展了两届深港澳中学生田野实践教学,这是对长期以来历史教学被认为是“书斋里的学问”的突围,也是回归历史学传统的一种努力与尝试,更是对当下历史学科核心素养培养的积极回应,当我们走进田野回到历史现场,豁然发现更加立体、真实的历史,也更容易理解历史发展演变的逻辑,体会到历史学科最根本的思考方法。福田区的田野教学在实践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一些自身的特点,主要表现为:
1. 重视田野文献收集整理的方法训练。我们的田野实践课程,必然会收集到一些民间文献。如何对其整理,整理有何特别方法,都是我们非常重视的问题。虽然我们收集到的族谱、碑刻、契约等民间文献数量不多,但我们仍然在中山大学历史系的民间文献收集理论影响下,践行一种与现行民间文献分类收集不同的方法,要求学生在田野点理清这些文献产生的空间与时间,并对其作出记录以备保存和以后阅读,而不是对它们做简单的分类整理而遗失其时空信息,因为简单分类整理,常常会让以后的读者无法了解这些文献产生的语境,从而不能很好的解读甚至误解这些文献。这一文献整理方式,非常有利于学生在初学阶段即接触到新的比较规范、有效的民间文献收集理论与方法,训练他们在提高文献解读能力的同时,培养时空意识及史料实证意识。
2. 重视在历史现场解读与分析文献。我们带学生进入历史现场前,会多次组织师生共同研读田野读本,梳理需要解决的问题;除此以外,我们更重视指导学生在历史现场对照读本解读不同历史时期产生出来的当地文献,学生对文献中的地点、建筑物名、地方俚语获得了直观感受,立即理解了一些只在书斋或图书馆苦读而无法解释的名词和概念,在此基础上,结合该空间的环境、生态、交通、古迹和各种人文景观等历史现场所留下的历史资源,常常可以比较轻松地理解历史时期在此空间活动的人物及其行为。即使阅读文献时遇到困惑,也可以直接以当地的具体空间结构和访谈来解答,历史研习的效果,较之于书斋阅读,明显好很多。
3. 重视历史思维能力的培养,教会学生正确对待历史材料。我们在田野实践中,让学生接触到比课堂教学多得多的历史材料,这正是培养学生正确对待历史材料,形成历史学核心思考方法的最佳情景。因此,我们强调:第一、不但要重视历史材料表达了什么,更要重视它们为何要如此表达。只有这样,才能对历史上的人物活动作出合理的判断,否则就容易被历史材料所欺骗。第二、对大量的历史材料进行“依时序排比分析”,通过排比揭示历史发生的真相,理解不同时期人们为何要重新建构当地历史的真实原因,从而超越材料本身的说法,也超越当地百姓的自我表达,形成对当地历史的深度理解。第三、在以上两个方法的基础之上,强调对田野点进行整体的历史分析和解读。我们力求让学生在田野点,也就是历史现场,通过对田野读本中的历史材料,以及在现场搜集到的文献、口述等各种材料的综合解读,全面理解田野点的历史发展过程,发现其历史的关键时间点,理清在这些时间点当地发生了哪些重大转变,这些转变是由什么人基于什么原因而推动的。这样,学生基本上可以理解田野点的整体历史,甚至可以为它们编写出“村志”“家族志”等等历史叙述作品,有的学生还可以在此基础上就当地可持续发展提出建设性意见。
通过这三个方面的训练,学生基本都能正确认识史料的性质、价值及其解读方式,也能将不同史料按照时间序列进行排比,再结合各种史料,最终呈现具有立体感的地方历史,并在此基础上形成自己的历史观、行之有效的历史材料解读方法及地方整体历史的叙述方法。较之于课堂教学,这样的田野实践,在训练学生的独立思考和研究能力方面,成效极为显著。这种能力不论是在生活还是在以后的工作中,都具有普适性价值,对于提升他们作为一个合格公民的基本素养有积极意义。
当然,我们将高校田野实践课程引入中学尚处于起步和探索阶段,尚存在不少问题与困惑,比如用这种专业的研究方式训练中学生需要一个过程,学生们提交的研究报告尚显稚嫩,我们尚未严格依据课程标准规定的学科核心素养水平层级对研究成果进行科学评价,涉及两岸三地师生,課程时间较短且占用假期时间等等,行动方案都需要我们在以后的实践中不断优化和完善。
【注释】
[1]黄国信:《走向田野:历史学本科教学改革的一个尝试》,《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14年第3期。
[2]徐靖捷:《走进西樵自梳女》,载黄国信、温春来主编:《西樵历史研究——历史学田野实践教学成果集》,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第55-63页。。
[3]温春来:《中国人类学评论》(第12辑《历史人类学实践中的一些问题》),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9年,第97-98页。